我被鼻子裡的搔癢弄醒,下意識的擡手揮揮,想趕走臉前污濁的空氣,可這一動卻弄醒了袖子裡的小狻猊,睜開眼,才發現鼻孔裡的異物非別,乃是鳳凰的冠羽。猛然間一切都回歸本源,掏出袖子裡胡亂撕咬的狻猊,解開領口,放出睡眼惺忪的鳳凰,摸摸肚子再望望牀上的一羣幼崽,小鼻子小眼的真是憨態可掬,會心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抻抻四肢,傷口的感覺還在,不過已經沒那麼痛,轉化爲莫名的刺癢。
朝陽剛攀枝頭,桌角空留燭淚,舊的世界,新的一天。
“好吧,從現在起我就是一個幼兒園阿姨,管著一大堆小寶寶吃喝拉撒,好開心呦。”
“是嘛?那我又得給你多跑幾趟買這買那了。”楊餘生端著一碗粥邁進屋,小心繞過到處亂跑的狻猊,將熱氣騰騰的碗安安穩穩地放在案桌上,又從懷中取出兩個芋頭。
一碗稀粥、兩個芋頭,我自己是夠用,可那些幼崽呢?
“謝謝。”他擋住了我要拿芋頭的手說:“先洗手。”
“哦。”繞過廳堂大門,來到院中,水缸裡裡滿滿的,大概是昨天下的雨吧。他用木瓢舀了一瓢水,示意我洗手。就這麼一點點的將水傾倒下來,我仔仔細細的把手洗乾淨,然後憑空甩脫殘餘水漬。
“好了,謝謝,對了,昨天的信送到了麼?”
“送到了,嚴亦晃讓我帶這個給你。”他將木瓢丟及水缸,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根烏黑的鴉羽。我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那件披風雖然已經遺失,遮風擋雨和光鮮明豔的印象我永遠不會弄丟。亦晃,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端起碗,油鹽皆無的純稀粥連解渴都不能,好在芋頭可以充飢,但是涼掉了,也不是很好吃。
鳳凰飛過來落在碗沿,低頭用它的喙啄了一顆米粒,試著嚼了嚼,又一口吐會碗裡。
“真難吃,這不是我需要的那種食物。”
楊餘生本以爲那是隻麻雀一類的小鳥,當鳳凰開口說話之後他瞪大了眼睛,渾身直哆嗦。
“我說,一隻鳥而已,你不至於這麼害怕吧。”
“你以爲我不認識鳳凰麼?”這回倒是把我嚇了一跳,他知道神獸的事?知道多少?要不要都告訴他以求幫助?
“唐總,幾年前,有一次我去火車站接貨,火車晚點了,我就站在車頭上等,發現一列火車飛著進站,車頭直到我面前才停下,那是一臺相當老式的蒸汽機車,然而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它有鬍鬚,後來,又一次機緣巧合,我看到這臺機車變成龍頭形狀,當時就嚇傻了,然後陸續聽說有人看見一架飛機變成了鳳凰,還有,聽說最大的那臺裝載機似乎也不正常……”
“那些都是真的,只不過我們早已不需要用那些人造物的外形來隱藏自己。”肚子裡的艾薩甕聲甕氣的說:“託女神的福,存在基質變換後我們得以主宰自己的外形與結構,不再有這方面的限制。”類似的傳言我也時有耳聞,但總是不相信,覺得那是那個童心未泯的大孩子想起了變形金剛或之類的東西,要麼就乾脆是幻覺。
可現在那些曾經的神話就藏在我身旁,剛剛還跟我同榻而眠來著。
“呵呵,原來我看到的是真的,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真的,呵呵。”楊餘生稍稍有點失態。
“你看到的就是我。”艾薩說。
“抱歉,唐總,有人在你身上說話麼?”
“有啊,不過我不能給你看,女人的秘密。”
“哦,好吧,我瞭解,這麼說來……”他歪過頭,用斜視角凝視著我問:“你到底幹了什麼?弄到全身是傷,還差點掛掉?”
“我拯救了一個種族,至於細節我自己也記不清了,不過,還得謝謝你救了我。”
“這麼說來,我豈不是也拯救了那個種族?呵呵呵。”
“你救了我,順便也救了我腹中生靈,也可以這麼說吧。”
草草嚥下芋頭,將稀粥一飲而盡,擦擦嘴角,我來到牀邊。
幾隻小怪獸緊挨著互相擁擠在一起,憨態可掬,惹人憐愛。我還想多享受一會這份守護的樂趣,狻猊連蹦帶跳的跑過來,飛躍上牀,左撓撓右啃啃,將這一窩幼獸攪醒,其中一隻帶翅膀的撲騰幾下,意欲高飛,稚嫩的雙翅卻還羸弱,無可奈何地高舉雙翼邁開四蹄,在牀上撒歡。
“好啦好啦,都跟我來。”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照顧幼崽的能力,正手忙腳亂之際,鳳凰在空中盤旋半圈,一句話就帶走了這羣頑童。
“看到了?這就是你所謂的牀說。還嫩著呢。”
“別的我也不多問了,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幫我拿筆紙來,我還得寫封信。”
“好的,馬上來。”
楊餘生出去不大時,端著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寶走進來,輕拿輕放的一件件擺好那些古董。
“安徽涇縣的宣紙、長白山的狼毫、千年松煙墨、松石綠釉筆舔、和田青白玉鎮紙,這些可都是寶貝,您小心著點用。“
“放心,我瞭解。”
“不,別動,”腹中艾薩沉沉說道:“把筆舔和鎮紙拿來我看。”
我連哪個叫做筆舔都分不清,楊餘生輕輕推過一隻深黃色的妖獸模樣的玉石,和一隻紋理雜亂的小碟。兩股纖維叢扭動著鑽出衣領,在那兩件東西上打量片刻,隨即猛地徑直刺入那寶貝文物之中,令楊餘生和我同時大吃一驚。
“別動,這可是……”
“這是兩件完美的賦形適配物,簡直天衣無縫。”那當然,這玉雕可不是普通貨色,即使我這個外行也能看出來,可是人家價值連城的古董豈不是要毀了?。
隨著纖維的深入,玉雕鎮紙的表面開始出現鋸齒形的裂紋,一點點擴大、分裂、滋生、再擴大,漸漸充斥了整個玉雕鎮紙的表面,一隻栩栩如生的玉雕老虎似乎就要像這樣碎成無數塊砂石粉末。然而沒有,它在裂縫中伸展開原有的四肢,彷彿玉雕活過來一般抻開口鼻,眼裡也有異色光芒閃現,裂縫隱沒,化爲虎身上鉅細無遺的花紋與毛髮,粗長的尾稍甩到空中,剪兩下,劈兩下,漸漸活動開來。
同樣的,筆舔也裂開縫隙,但那開裂的形狀很規則,不像玉虎鎮紙那樣瑣碎,很快,當碎塊重新拼湊成固定形狀後我意識到那是一隻眼熟的烏龜。
“天吶,是負洛。”
“沒錯,這樣一來四象就齊了。”
“四象?”
“青龍、朱雀……”“白虎、玄武。負洛和蒼蟒就是玄武,而你就是青龍,鳳凰就是朱雀,如果我沒猜錯,這隻剛剛醒來的老虎就是白虎了。”
“那都是很久以前人們對我們的稱呼了,我們也早已改換過無數次形態了。”
“無論怎麼改,龍還是龍,虎還是虎。”
“話雖如此,重生過後的幼崽可不是當年叱吒風雲的梟雄。”
“遲早會是的。這就是榮山對你們的顧忌,如此強大的力量,的確,縱使你們無意與人爲敵,也總會有人夜不能寐。”
“白虎,跟鳳凰它們玩去。”
“你才白虎呢,我早就不叫這名字了。”不止外形,性格也很像五六歲的頑童。
“哦?那未請教你高姓大名啊?”
“咸池——”它拖著長音飛奔而去,一溜黃光混進院子裡轉瞬即逝,這傢伙跑的還挺快。
負洛慢吞吞的爬進我手心,睡眼惺忪的小黑眼睛撇我一眼,緊接著四肢緩緩縮回殼內,沉寂無聲。我猜它還沒睡醒,謹小慎微地將它塞進寬大的衣袖中。
“可惜你的文物了,我以後賠給你。”
“不必了,這裡的東西本來也不屬於我,再者說,能看到如此寶物變成活生生的生靈,它的作者和主人都會欣慰的。”
“走吧,看看它們玩什麼呢,可別再弄壞東西了。”
“呵呵呵,求之不得,最好把這園子給我拆了,那樣我就自由了。”
我們邁步走進院子,幾隻深棕色的小獸圍著一截爛樹根追逐嬉鬧,鳳凰站在水缸沿上顧影自憐,白虎不知所蹤。藉著蒸蒸日上的陽光,我發現屋頂的殿脊獸果然缺了好多,可依舊有兩個看不清的雕刻在殿脊安安穩穩的呆著。
我拍拍肚子問:“艾薩,房頂上那些剩下的是怎麼回事?”
“那些不屬於獸類,所以無法賦形。”回想起方纔目睹的所謂賦形過程,我只得讚歎現金的科技與魔法無異,夏冰實,這個時代需要你,可你卻早早躲開,換我承受這麼大的重任,要不了多久這批尚且孱弱的幼崽就會被發現,到時候憑我一己之力萬萬不能保全它們啊,即使有嚴亦晃和整個巡邏隊在,再加上楊餘生,我們也沒法與榮山的正規部隊相抗衡,何況人家的技術和我們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這些曾經雷厲風行的小傢伙們,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感慨著望向遠處湖面,波瀾不驚、平淡如鏡。天邊沒有一絲雲,反襯得湖水像天一樣藍,但願這不是暴風驟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