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也跟康六一樣,就不怕我阿爹說你挑撥是非嗎?”楊茂禮清楚肅三跟康六不同,他說的話還是可信的。
“三老爺早在兩年前就想著百年后的事,生怕你們兄弟為了一個知海堂鬧起來,所以打算到縣城置多一些店鋪,將來也不至于令你們兄弟反目。三爺那頭早有三太太護著,所以多一點少一點都無關緊要,但是您和二爺不同,您是家里長子,而二爺,三老爺是有虧欠的,所以兩邊都不好處。二爺心中有結,這么多年都解不開,我查了這些年的帳,他從中抽成調貨甚至公款放貸,虧了店里補,賺了自己收,三老爺即使知道也從來不說,我想這次也極有可能是他從中作梗?!泵C三一口氣把話說完,看著楊茂禮從驚詫逐漸變成憤怒的表情,苦笑道:“大爺,您怕是不知道,其實二爺早有異心,他想要的是整個楊家,而不是其中一份?!?
“放肆!肅三,你可知你說的是什么話!”楊茂禮怒不可遏,語氣都調高了好幾個聲調。
“大爺,我是三老爺提拔起來的,若三老爺心頭不順,我肅三豁出性命都要為他擺平。所以我幫的不是您,而是三老爺,若二爺還念手足還倒罷,我怕他真正的目的是……”肅三一個激動聲音也跟著提高,卻被楊茂禮死死捂住嘴,他猛然醒悟,自捂嘴巴表示理解。
楊茂禮雙手背在身后,心中的震撼比之黃河奔騰還要激蕩,想著家中父母又想起幼時發生的事情,拳頭漸漸攢緊,眉頭緊鎖。肅三見狀,不敢再開口,今天他幾乎把一整年的話都說完了。他敬重楊茂禮的為人,生怕他太過估計手足之情,最后反受連累。
“大爺,對不住,我失禮了?!泵C三最后還是選擇讓步。
“罷了,我明白你的心意,茂昌心中是在怨,否則也不會在外漂泊那么久?!睏蠲Y似有想通了,發出一聲感慨,“今日的事我當做沒聽到,你今后仔細就是了,其他再說吧?!?
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本就家里對他有虧欠,讓他如今又怎么去防。
肅三點點頭,做了一揖,嘆罷離去。
大抵是被肅三的話震撼到,楊茂禮沒選擇去知海堂,滿腦子渾渾噩噩地走回家。楊媽媽正好買了燒肉回來準備,見他進屋一語不發,臉色蒼白,嚇得拉住他的手生怕他中邪。
“茂禮,你可別嚇我啊,到底給我說句話。發生什么事了,再大也不至于是天塌了,你別自己嚇唬自己?!睏顙寢層质墙o他搓手心,又是伸手探額。
“我沒事,只是聽了許多旁的話,心里堵得慌?!睏蠲Y對妻子的關心很是感動。
楊媽媽拉過椅子坐在他旁邊,溫聲道:“都是說了些什么?”楊茂禮遲疑了一下,把肅三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講給妻子聽,楊媽媽聽完,冷笑一聲,“我早就知道他有異心,沒曾想當著阿爹的面,他都敢這么放肆!茂禮,這事你該跟阿爹說清楚,彌補也不是這么個彌補法,都那么多年了,難道你們想彌補他一輩子嗎?”
“你不懂?。 睏蠲L吁一口氣,好似想把心中苦悶感嘆出來。
“阿爹,到底家里欠了二叔什么事,他非得這么狠心?!鼻迦艉鋈粡拈T口冒出來,把楊茂禮夫婦都嚇了一跳,楊媽媽氣得抓過她,打了幾下胳膊,“你這個死丫頭,居然偷聽話,趕緊干活去。”
清若閃了個身,楊媽媽的手勁正好打在棉襖上,她忙討笑:“阿姆坐門口許久了,是你們說話不關門,不賴我。咱別提旁的,還是說正事吧,大姑姑也說阿公對二叔有愧疚,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需要愧疚到這種程度。”
楊茂禮見清若眨巴著眼睛在跟前,模樣甚是可愛,伸手摸摸她的手道,“小姑娘家別打聽太多事,去干活吧。”
清若哪肯從命,這可是事關她以后日子的重要事情,“阿爹,我不小了。再說,你同情你弟,那也得人家也同情咱們啊,你總不能為了虧欠就讓我們母女三人跟著你喝西北風吧?!睏顙寢屧谂月犞灿X得有道理,急忙附議,“是啊,兄弟有兄弟的情分,你總得顧慮著我們。”
“阿爹,你說說吧,指不定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說著,清若眼睛跟著放亮,穿越女的使命要開始了嗎?
“二十年前,木云曾發過一次大水,鎮上死不少人,半個楊家都泡在水里。那年我十五歲,你二叔十歲,三叔七歲,家里就我跟你阿公識水性,我們輪流背著家里人游到附近塔樓??纱笏畞淼锰珒?,你二叔當時被水沖走了,我找了好久都沒發現蹤影,后來水退了,街上到處都有浮尸,城里來了官員,算是安置了生還的人,但后來又病死不少?!睏蠲Y說起舊事,眉頭幾乎不曾放下,那都是歷歷在目的慘狀。
“那二叔去哪了?”清若打斷了父親的回憶。
“不知道,當時我一聽到有無人認的尸體就去看,但沒看到他,家里又要開始忙著收拾殘局,你三叔和小姑又還小,也得照顧,你阿公便托人幫忙看著,自己便無暇去尋找。后來聽說他是被方家救到山里,說認不得家里的路,就被帶出海去,又奔波到城里住了幾年,到了十五歲才回來。”楊茂禮想起再次見到弟弟時,他陌生而戒備的眼神,整整生活了一年他才對家里人有了笑容和互動。
清若沒想到看似匪氣十足的楊茂昌竟然有這么落魄的過去,難道真是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還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時?!岸瀹敃r不是十歲了嗎,為什么會認不得家里的路。”不會是被穿了吧。
“我想他定是惱我們沒有出去尋他,他自幼體弱多病,你阿公忙著做生意對他也少有過問,心中積怨也是難免的。”只是這些年的彌補卻打不開他內心的心結,楊茂禮也感到無力。
一想到人高馬大的楊茂昌卻有一顆這么脆弱的玻璃心,而且還是嚴重的中二病患者,居然因為沒全家出動滿天下去貼尋人啟事,就賭氣跟著別人流浪了五年,回家后還想著報復當年。
清若聽得嘴角都僵硬呈水泥狀,又見楊茂禮依舊一副痛心疾首的好兄長樣,心想好人做得太徹底,痛苦的只有自己。以后還是找一個自私點的人,兩個人都會好過些。
“阿爹,其實我覺得肅三哥的話也沒錯,他也沒讓你不要對二叔好,只是說防著點。怎么說呢,人都有私心,咱們得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否則萬一真有那么一天,你是拱手相讓好還是反目成仇好?!鼻迦羲剂恳幌?,打定楊茂禮絕對不會說兄弟壞話,只能從旁側敲。
說完,清若悄悄給母親眨了眨眼色,楊媽媽立刻心領神會,“茂禮,我跟你說件事吧。其實今兒,肅三媳婦也來跟我遞過話,也是關于老二家的事,不過是老三媳婦告訴她的?!睏顙寢尠衙C三媳婦今天說的話原原本本給楊茂禮講了一遍,見他聽得眉峰愈趨鋒利,連忙轉了個彎,“肅三媳婦說的沒錯,他們如今兩個兒子都不用牽掛,若不是礙著阿爹的情分,去哪里做點小生意會差過在咱家幫忙,她既然這么說也是存著心想幫咱家而已?!?
“茂昌一日解不開心結,阿爹便一日少不得愧疚,但阿爹不說,這結誰又能解得開?!睏蠲Y聽著有些動搖。
“我明白,我也不勉強你跟老二爭什么,但咱們總不能不為自己想想吧。”深怕楊媽媽越扯越遠,清若又偷偷扯了她的衣袖,楊媽媽有些不耐煩繼續說道,“我阿嬤說過小若是咱家的福星,我想這倒沒錯,這丫頭今兒跟我說起海亭的事,我聽著好像可行?!睏顙寢層衷俅沃v故事般地把清若的提議又說了一遍,中間清若補充了好幾回。
楊茂禮開始聽著只是覺得新奇,可細聽之下,越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些震驚,臉色變了好幾回,最終目光定在站在旁邊局促不安的清若身上。“小若,這想法是誰跟你說的!”
“我、我自己想的?!鼻迦粲行┣由卣f,這么大的提議若由她解釋估計楊茂禮也只會當做童言童語,所以只能借由楊媽媽去轉達?!辈缓脝幔俊?
“好是好,許多事情還想得不夠周全?!睏蠲Y只是長嘆一聲,看著妻女殷切期待的目光,又想起肅三今天一番話,心中百味交雜。
清若沒再多話,對于楊茂禮來說,比起渺茫的未來,目前的情況更讓他覺得棘手。她默默地望了楊媽媽一眼,卻見她無奈地搖搖頭,示意她離去,多給他一些時間考慮。
清若點點頭,輕聲福了身,悄然走出房間,看著碧空萬里,心里不禁感慨,誰說穿越女無敵,她想翻騰點浪花都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