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天不怕的法,似乎自從四愁齋第二十二任掌門諸葛靜君被殺後,端木葉便就此消失了,至於去了哪裡、到底有沒有殺諸葛靜君,並沒有知道。
即使如此,他作爲四愁齋的叛徒這一身份仍舊是毫無懸念地在宗門中被確定下來——不爲其他,只是因爲“老祖宗是被他害死的”這一條便足夠了!
在花恨柳與佘慶聽來,老祖宗被人害死這種法實在是太過荒謬了:誰能想到一個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最後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被自己的門人害死的?不過,更讓人感到驚悚的還有最關(guān)鍵的一點:若是都能將老祖宗害死,那端木葉此人應(yīng)該有著怎樣通天徹地的本事啊?
“那個……大先生,是不是也可以認爲直到今天還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著還是死了?”吞嚥了一口唾沫,佘慶略帶緊張地問道。
這也正是花恨柳所擔心的問題——如果端木葉還活在這世上,可想而知一個欺師滅祖之人若是再現(xiàn)於世,該是要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啊!
“他死了。”天不怕輕聲道。
雖然在心裡一直期盼著能夠聽到天不怕出這三個字,但是當聽到從他口中這樣輕聲出以後,花恨柳還是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看見佘慶鬆氣喜形於色時,他才意識到天不怕所的內(nèi)容。
不過,真的應(yīng)該鬆一口氣嗎?
“怎麼死的?”他雙眼盯著天不怕,一字一頓地問道。
“誰怎麼死的?”天不怕擡起頭道,但是當他看到花恨柳直盯著他時,他卻躲閃了目光,又將頭垂了下去。
“這兩個人,老祖宗和端木葉。”此時他心中又有了繼續(xù)煩躁,他最恨別人騙自己,也極不習慣別人以“爲你好”的名義進行欺瞞。不過,考慮到天不怕畢竟還是個孩子、是自己的先生,所以他只好採取一步步問這樣比較柔和的方式了。
佘慶在短暫的慶幸後,也意識到花恨柳之所以這樣問問題的其中一方面的緣由:若是端木葉也是被人殺死的呢?
不過好在,天不怕並未將這個問題拖得太久纔回答,雖然能夠聽出他語氣中極其的不願,但還是將端木葉怎樣死的了出來。
只不過,這個死的方式有些令花恨柳與佘慶難以置信罷了,因爲這次所的三個字是:自殺的。
端木葉不是被他人殺死,而是自殺的。
然而老祖宗是如何被端木葉害死的,天不怕卻只了一句“現(xiàn)在還不是解釋的時候”唐塞過去,縱是花恨柳再問也只是閉口不言了。
佘慶覺得天不怕之所以不回答,是因爲他不願意回憶當時的情形——花恨柳也是這樣認爲的,起碼是有這方面的因素讓天不怕不講。
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看著明顯有些不自然的天不怕,聲問道:“後來你與端木葉是在什麼機緣下遇見的?”
花恨柳問完這句話,不止佘慶大出意外,連天不怕也是一副驚懼的模樣看著他,緊張得半天不出話來。
見兩人的態(tài)度,花恨柳自嘲地一笑,道:“我自然有理由這樣了。第一個理由,佘慶你不知道是因爲這其中有的事你沒聽過而已……我之所以知道,只不過是腦子記東西一向比較牢,縱是別人很久之前過的一句話都會記得清清楚楚……”到這裡,他又朝天不怕展齒一笑:“更何況還是先生您給我的話呢……”
“你……你胡,我可沒……”天不怕卻不知道自己何時曾經(jīng)過自己與端木葉遇見過……就在剛纔自己分明已經(jīng)自打諸葛靜君被殺後,端木葉就杳無音訊了……
“您曾經(jīng),您的師兄曾經(jīng)爲您算過一卦,算過卦之後連夜離開再也沒回來。”這是從延州到熙州時天不怕曾經(jīng)給花恨柳過的一句話,當時兩人到了“批命、改命”,天不怕曾經(jīng)一句話將此帶過了。
“那……那是皇甫師兄做的,不是……”天不怕心中慌張,忙辯解道。
“不對!”花恨柳打斷道:“先不您與熙州的這番交情,便是當初知道了皇甫戾師伯去延州找您,若是從沒見過的話也不至於來熙州了吧?”
“我……”天不怕不得不承認花恨柳所確實在理,不過他仍舊不願意承認此事。
“況且,我還有第二個理由。”到這裡,花恨柳一瞥佘慶,語氣也變得凝重些:“這個漏洞佘慶你不應(yīng)該聽不出來的,我猜你開始聽到的時候想必也懷疑過,只不過因爲跟你此話的人是你先生的先生,是一個九歲大的孩子,你也就信了!”
這話越到最後語氣越是嚴厲,到最後幾乎是直接訓斥一般了。佘慶垂頭卻不敢話,事實上也正是如花恨柳所,自己方纔是有過一絲懷疑的,沒想到……想起楊武命他代花恨柳行使監(jiān)察大權(quán)是何等的信任,他臉上一陣火燒,愧疚與自責壓得他胸中沉悶,嘴上也不出話來。
完這話,花恨柳輕喘了兩口氣,似乎是將心中不滿發(fā)泄完了,才軟語道:“我並非要如何責怪你,只不過想告訴你除了‘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外,對於你的先生、長輩、上司的話,也要常懷疑問之心,多問一些個‘爲何’‘怎樣’……你記住沒有?”
“記住了。”佘慶躬身作揖,沉聲迴應(yīng)道。
“第二個理由,是因爲你老祖宗是被他害死的,若是沒有見到他、沒有他的音訊,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事情的?前後實在是太對不上了。”輕嘆一口氣,花恨柳此時也早已沒有了方纔的咄咄逼人氣勢,只是略顯心疼地看著天不怕,彷彿是教一般將這話用盡可能平淡的語氣出——在一旁的佘慶甚至有些錯覺,他只覺得眼前的先生是在教大先生如何謊不被人識破一般,一個一臉疼惜諄諄教誨,一個委屈流淚老實聽著……
流淚?
佘慶心裡一驚,雖然車廂並不大,三人的距離已經(jīng)足夠近了,不會存在看錯或看不清的情況,但他還是瞪大了眼睛再去看——真的是在哭!
他心中有些驚慌,不知道天不怕此時是因何而哭,只是越看那忍耐不讓眼淚流出的努力變作徒勞,越聽那壓低了聲音不讓哭聲傳出的聲音,他心中也越是疼,而且越疼越厲害。
心疼。
正如他不知道四愁齋的那麼多秘密、那麼大的醜事一般,他也不知道一個九歲的孩子每天做出一副開心輕鬆的模樣是需要擔負多麼大的壓力,而這麼大的壓力他又是如何沒有過一句苦一直支撐下來的……
他對自己的大先生一無所知。
可是,若花恨柳知道了佘慶的這般想法,恐怕是要罵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對天不怕瞭解得越多,心裡的情緒也越變得複雜。
他知道天不怕很有本事。
他知道天不怕其實很膽。
他知道天不怕害怕楊簡不假,但是對於這種害怕,他渴望著,享受著,珍惜著,當做自己最珍貴的玩具一般保護著,防止別人偷走,也害怕楊簡不再那樣對他。
他知道天不怕真的很照顧自己,雖然他是一個孩子,雖然他尚不知道如何作爲一個長輩教導(dǎo)自己的學生,但爲了扮演好先生這個角色,他真的一直很努力。
他知道天不怕終究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希望被人捧著、寵著,擔心被人冷落了、傷害了,也偶爾會冒充一下膽大的,不惜以身犯險,救一救自己的笨學生,動用天譴救被吳回算計的自己時是這樣,而似乎悄悄去與白瑪?shù)赂褚娒鏁r也是這樣。
他雖然,但是他比著花恨柳認識的任何人都單純。
所以,他才累,受了委屈才要憋著,即使是哭也要悄悄著、強忍著……
“是……是我,是我……”抽噎聲中,天不怕反覆唸叨著一句話,花恨柳此時哪裡還顧得什麼先生與學生的身份,此時眼前的天不怕就是一個需要安慰的孩子!
他輕輕撫了撫天不怕的腦袋,輕聲問:“什麼是你?”
“是我……是我害死了老祖宗,是我……嗚嗚……”隨著終於將心中塵封許久的秘密出來,天不怕此時放聲哭了出來,眼淚也似泄了閘的洪水奔涌而出。
實際上,此時想哭的人又何止他一人?天不怕完以後倒是可以無所顧忌地哭出聲來了,但是花恨柳和佘慶呢?一邊花了段不短的時間試圖將天不怕的話消化掉,一邊想辦法讓天不怕儘快安靜下來,結(jié)果無一成功。
“先……先生,我是不是剛纔就應(yīng)該出去?”佘慶吞了口唾沫潤了潤髮乾的喉嚨低聲問道。
“不怪你……”花恨柳搖搖頭,“要怪,就怪我。”
“那這話……”
“要麼裝作沒有聽到,要麼就聽到了嚴把嘴關(guān)。”著,指了指大哭不止的天不怕道:“如何選擇你自己定,不過……”
“我明白的。”佘慶點點頭,他不相信一個孩子都能扛得起的宗門,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怎麼會扛不起來?
即使拼了命,也要扛起來!佘慶心中暗想:我可是四愁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