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斷的速度雖說算不上頂尖一流,不過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笛家小姐眼中看來,這已經(jīng)極爲(wèi)恐怖了。
恐怖,自然是因爲(wèi)在笛音理解來,對方能做到悄無聲息,除了鬼也便沒有其他的解釋了。
她不怕死,但並不代表她不怕鬼。這種情形很像喜食蛇肉的人卻不敢殺蛇,看似有聯(lián)繫的兩件事,實際上若是同時擺在面前,難免會陷入自己的圈套。
我不怕死,可是死後肯定要遇見牛頭馬面十殿閻王;我想吃蛇肉,但是不殺死蛇總不能生吞吧……
這個時候,若是不能克服怕鬼的情緒,或許連死也便變得不那麼堅定了;若是不能下手殺蛇,在別人不肯幫忙的情形下,也只好舍了食慾罷手不作了。
笛音面色慘白著看著那人,見那人也正看著自己,他說完“你找這個”這句話後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難道說自己不回答的話,他便要一直這樣盯著自己看麼?
其實這樣也挺好,起碼他若是盯著自己便不會去殺那車中的婢女了……
笛音心中剛剛有了這個念頭,對方卻彷彿看穿了她的打算一般,轉(zhuǎn)身又欲登車。
“你是……”
“奪——”
她心中焦急,正要開口說話,卻只覺自己眼前一花,那利刃釘入木頭的聲音便從她耳邊傳來,循聲望去,方纔被他奪去的匕首此時一頭半釘入馬車的窗櫺,另一頭正兀自顫抖著,再靠近她一分便能觸著她的臉。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他方纔應(yīng)該是隨手扔過來的……
心中想到這一點,笛音忽然明白自己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了:他很強,強到迎親的兵馬根本就攔不住他;他很殘酷,從他浴血的模樣和滿地的鮮血便不難看出;他不知道憐香惜玉,只是這樣隨手一甩便將匕首扔來,根本就不管是否能傷到自己;他沒有人性,有人性的人怎麼會像個鬼一樣不知不覺將自己手中的匕首拿走呢?
這個人,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左右他……更別提自己時不時冒出的一點幼稚的想法了——若想讓他繞過那些人,自己必須配合,全力無保留的配合。
“你想讓我如何做?”她咬咬牙問那頭也不回的“惡鬼”。
獨孤斷可不知道自己幾時又被人送了個“惡鬼”的稱號,他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妥,剛剛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他將匕首奪了來,是不想將“搶親”變成“劫殺”,對於殺人他談不上有沒有興趣,只是覺得應(yīng)死的人便不用活著;對於那幾車嫁妝,他雖然感興趣,不過並沒有收爲(wèi)己有的打算,因爲(wèi)花恨柳來時說得明白,自己就是來“搶親”的,沒有說是來“打劫”的……
而之所以將匕首奪了又送回去,是因爲(wèi)他看過那隻匕首了,雖然倒也精緻,但絕對殺不死人,若是那笛家小姐不怕疼,又或者說不怕在自己白皙的身子上留下個疤,那就只管刺便是——即便退一步講這匕首真的能殺人,可是就他方纔看似隨便的一拋,已經(jīng)有近一半的刀刃釘入了馬車的硬木之中,他不相信這位笛家小姐有力氣能夠?qū)⒇笆自侔纬鰜怼?
不過可笑的是,對方竟然問自己“想要讓她如何做”,這個事情獨孤斷沒有想好,因爲(wèi)佘慶並沒有告訴他殺人的搶親應(yīng)該如何做,而他自己纔剛剛要思考怎麼做時,這羣迎親的人卻已經(jīng)跑到他跟前來了。
他選擇的是走一步算一步,所以當(dāng)他這一步還沒有走完時,有人問他下一步怎麼走,他只能沉默——若是有打劫的被問道“你想要什麼”,沒見有哪個打劫的說“不知道,容我三思……”
所以,他索性不管對方怎麼問,只需要先將自己當(dāng)下要做的事情做完便好。
“哐當(dāng)——”
“哐當(dāng)——”
幾乎在同時,兩輛馬車的車門打開,只不過一邊是他打開的,另一邊是那笛家小姐自己撞開的。
“你住手!”
獨孤斷眉頭微微一皺,聽著那人一邊喊著一邊奔向自己,慌亂之中似乎是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不小心崴到了腳,奔向自己的模樣實在是顯得笨拙。
不對,是醜。
與楊簡的英氣、雨晴公主的溫婉相比起來,這個一瘸一拐、氣急敗壞向著自己奔過來的女子實在是太醜了。
再加上她竭嘶底裡的、帶著哭腔的喊叫聲,不但人醜,聲音也不好聽。
既然說話不好聽,那麼便應(yīng)該像自己一樣,少說話,儘量不惹人注意纔是。
他心中這樣建議著,靜靜等著她跑上前來。
“唔——”
笛音自然知道自己此時完全沒有了大家小姐的模樣,不過與救人比起來,那都是流於表面的的無用之物,便是自己腳疼著,嗓子幹著,她也不停地跑,不停地呼喊……好在那人最終停下了手。
離得近了,她透過打開的馬車門看到自己的四個婢女都在裡面,雖然全都是昏迷不醒的模樣,想來也只是嚇暈了過去,並沒有受到其他的傷害。
正當(dāng)她要上前呼喊時,一股並不陌生的氣味向她襲來,她呼吸著的鼻翼、半張著嘴脣,全部都不存阻攔地由著這股味道進入身體,吸入肺中……
“哇——”
被這氣味一刺激,她竟顧不上形象地屈身嘔吐起來,好在自己這幾天並未進食其他東西,這個時候吐出來的也只有胃中的酸水罷了……
獨孤斷的眉頭皺的更緊——他從未見過有女子如此失態(tài),可以說初見到眼前的情景時他還有一絲慌亂:他只見過男人、小孩被嚇得失禁,卻沒有見過有女子也會這樣;他只見過喝多了酒的男人會吐,卻沒見過誰家的大小姐也會吐……雖說是在荒郊野外,可畢竟還有旁人在一邊看著,難道對方就沒有一絲的羞恥心麼?
車門內(nèi),是一羣昏了過去——但昏過去之前溺溲的女子;車門之外,是一位即將出嫁的、出身名門的女子,只不過她此時的作爲(wèi)已經(jīng)完全與“新人”、“閨秀”這樣的字眼背離。
相同的是,她們都是女子,都很醜;不同的是她們一邊是婢女下人,一邊是小姐主人……
心中簡單地將身前身後兩撥人作了區(qū)分之後,獨孤斷已經(jīng)全完殺人之心——實際上他原本也並無殺死這幾名女子的打算,並非因爲(wèi)一開始時笛音出言阻止,只不過是因爲(wèi)他覺得對方既然沒有對自己有惡意——或者說沒有表現(xiàn)出來惡意,他也不會對別人有惡意。
這便如那些負責(zé)駕車的馬伕了,他們當(dāng)時只是一窩蜂地散開逃命去了,若是想殺他們,雖然麻煩一些但並不是說獨孤斷做不到。不追,很大部分原因便是因爲(wèi)他們沒有對自己怎樣。
當(dāng)然了,那其中還有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爲(wèi)在去關(guān)州的路上他便向花恨柳等人說過的一件事:他曾被笛遜重傷,對方饒他不死,但條件卻是不允許他在關(guān)州殺人。
這裡不是關(guān)州,不過這些馬伕、婢女卻是關(guān)州人。獨孤斷仍然擔(dān)心自己若是將人殺了,笛遜會找上門來。
他們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的父親,究竟是個怎樣可怕的人。
想到笛音的父親,獨孤斷心中對她的輕鄙稍稍弱了幾分。見她吐得差不多了,馬車打開門后里面囤積著的異味也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他再次轉(zhuǎn)身,邁步登車。
“你散開!”
若是在平時,別說這樣一個女子會傷到自己,便是想沾到自己的衣角,都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不過這一次不同,第一,笛音雖然離得他有一段距離,不過充其量也不過一丈遠近;第二,他擡步登車時前腳正是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時,倉促應(yīng)對顯然不現(xiàn)實;第三,他從未想到一個女子吐則吐已,嘴上還沒吐完下一刻竟然就能出口說話、動手撞人!
幾個原因綜合之下,獨孤斷在聽到那句“你散開”之後,忽然覺得自己腰中一沉,不待他有所反應(yīng),下一瞬便被一股大力直接撞上了半人高的車輪,疼得他險險昏了過去。
即便是未昏,腰間傳來的劇痛也使得他一口氣憋了半天才徐徐呼出,腦袋更是一陣昏黑,應(yīng)該是撞上了車廂的扇門所致。
“瘋……瘋子!”
稍稍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顧不上之前在心中給過笛音的建議了——既然說話不好聽,那麼便應(yīng)該像自己一樣,少說話,儘量不惹人注意纔是——破口便罵。
基於說話並不是自己所擅長這一考慮,他並未說太多,但僅僅是這三……兩個字,也足以將他此時的憤怒表達出來。
罵聲過後卻無人迴應(yīng)。
獨孤斷原本還以爲(wèi)對方理虧了,又或者畢竟是大小姐出身沒有聽別人這樣罵過自己,一時有些懵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後,他才隱隱感覺出不太正常,忙撐起身子去看前一刻不知道從哪裡借來那麼大力氣的女子。
“見……見鬼!”
待看到對方趴在兩馬下方滿臉是血時,獨孤斷暗罵一聲,支撐著作痛的身體,費了極大力氣纔將已經(jīng)昏迷的笛音拉出來。
此時笛音小巧的臉上鮮血仍汩汩流個不停,出血處正是額角血管密集的地方,清晰可見地有一道手指肚長的刀口。
那是獨孤斷手中的“萬人”長刀所致,不過好在是撞在了刀背上,若是撞在刀鋒上,只怕這個時候的笛音早已身首異處了。
“瞎……瞎子!”獨孤斷又大罵一聲,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品,慌亂著替這昏迷的人包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