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到了一位“義軍”中的主帥,但并沒能讓若未央對未來有更多的期待!相反,和曾經(jīng)一樣,多見到一個人世間的領袖人物,他對這個人世也只會更加失望而已!
不過反正自己已經(jīng)決定離開了,若未央正好可以不用有任何不舍。只要李過一走,自己也就可以無所顧忌的遠走高飛了!
李自成對若未央顯然的確是非常看重的,單單為他夫妻準備的住處,就絕對不遜于義軍中幾個最高的領袖。
可若未央明白,對李自成來說,所謂“謀士”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治國安天下的才能,而是要能讓他大勝仗就足夠了!
所以,縱然李巖經(jīng)國濟世的才能天下罕有,可對李自成來說仍舊不如李過能夠統(tǒng)兵為勝更重要。其實自古以來這樣的所謂“亂世英雄”有很多,在他們心里只要打敗一切對手,天下唾手可得!所以他們從來不會去想要如何治理好江山,如何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但歸根結(jié)底,老百姓“民以食為天”的約定俗規(guī),早已讓所有統(tǒng)治者習慣了只要給他們一口飯吃就足夠了!
總之,這段日子來若未央所展現(xiàn)出的軍事才能已經(jīng)超過了所有義軍統(tǒng)率,這是每個人有目共睹的,所以李自成對他的看重也并不值得奇怪!
回到住處,見妻子正在哄搖籃里的女兒睡覺。這一刻,若未央心里突然有了一種愿為這一刻不惜一切的感覺!
這也難怪!其實人活在世上,名利重于庸碌,風光重于名利,而平凡安寧才是最難得到的!而且那種真正毫無壓抑的安寧,幾乎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因為人可以為了任何欲望去努力,去奮斗,而這一切或多或少都會讓人有所收獲。
有些人世巔峰的人常常會信誓旦旦的說自己多羨慕平凡人的生活,但其實那都只是胡扯而已!因為平凡人的生活就是為了生存而拼命,永永遠遠掙扎在維持悲哀的生命,然后讓生命更加悲哀之中!
說什么可以沒有壓力?其實古往今來壓力最大,而且不會得到任何回報的,也永遠只是最平凡的老百姓而已!
暗暗苦笑,若未央強迫自己放棄所有會讓心里酸楚的念頭。緩緩走過去,看向搖籃中漸漸入睡的女兒,心里仍舊不免感到一種擔憂!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為孩子留下什么,其實如果什么都沒有或許以后可以更好!但怕的是,像自己一家三代,每個人都可以說從一出生就擁有了人世間最高尚的聲望,最出眾的才華!
但現(xiàn)實的人生,卻是最可悲,最可笑的!當你意識到自己終究也只是“一個人”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林巧珍緩緩回頭看向丈夫微笑道:“回來了?清平剛睡著……”
點點頭,若未央柔聲道:“巧珍,辛苦你了!”
林巧珍聽了微笑搖頭,站起來攬著丈夫胳膊走向外間。
夫妻倆并肩而坐,若未央觸動心情,輕嘆道:“哎!因為我娘的壓迫,當年我奶奶臨終時剖腹剩下我爹,母子倆從未有過一刻親近的機會!但諷刺的也正是,后來我娘竟然也在同樣的情形下生了我。也許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娘欠了我爹一輩子就注定要還。現(xiàn)在雖然我們不至于像我爹娘一樣,可以后的日子還是讓我連想都不敢去想……”
頭輕輕靠在丈夫肩上,林巧珍柔聲道:“無論什么事,總會有過去的一天!你已經(jīng)受了太多苦,上天不會再忍心傷害你的……”
苦笑生,若未央輕嘆搖頭:“哎!我從來不會去向上天祈求什么,因為無論任何時候,我都只覺得自己盡力就好了!但現(xiàn)在,我真的希望上天可以保佑我一次,一次就好。無論再有什么苦,什么罪,就全都結(jié)束在我身上,千萬不要再讓我的孩子和我一樣了……”
良久,林巧珍輕輕問:“你想好什么時候走了嗎?”
沉吟片刻,若未央低聲道:“我想等李過走了就找機會離開,到時候軍營空虛,就算他們想找我也不容易!所以現(xiàn)在咱們一定不能露出馬腳,否則恐怕就會功虧一簣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后我們要去哪?難道真的要讓孩子和咱們一起漂泊終生……?”
半晌,若未央輕嘆道:“哎!說實話,我真的沒太想好!這年頭到處兵荒馬亂,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實在不容易。不過我想離開這咱們就入關,大不了就找個偏僻的村莊。好歹憑你我的醫(yī)術(shù),糊口應該還不難……”
點點頭,林巧珍強忍心痛輕聲道:“答應我件事,好嗎?”
“你說,我還會有什么不答應你的……”
半晌,林巧珍緩緩抬頭深深看著心愛的丈夫:“答應我,無論以后你在哪,干什么,永遠不要讓孩子受到傷害……”
心里莫名一顫,若未央皺眉問:“巧珍!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剛才在晚宴上我就感覺到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可千萬別瞞著我……”
林巧珍聽了微笑搖頭:“什么也沒有,你別瞎猜!”
“可是……”
“你也說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到處都不平靜,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我只是想說,萬一我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以孩子為重,千萬別讓孩子有事。相反,如果哪天你……,我也會一樣的……”
雖然心里感到不祥,可若未央?yún)s半點也想不到會發(fā)生什么。當下暗想或許真是自己想多了,妻子初為人母,加上當今正逢亂世,她會想多點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放心!孩子不僅是你最重要的人,也是我的。所以無論發(fā)生什么,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讓孩子受到半點委屈!”
第二天一早,李巖來找若未央說要帶他去參觀軍營。
二人一路走進校場,現(xiàn)在胡元峰等人都已做了軍中總教頭,專門負責操練義軍部隊。在他們手上義軍倒也卻是有了不小的改觀。但若未央心里明白,再多的兵馬,再嚴整的軍隊,也改變不了一個愚蠢主帥注定失敗的命運。
見他對義軍似乎并不關心,李巖心里不由好奇,沉吟問:“莫兄,以你之見,義軍可否在當今亂世占有一席之地……?”
“李兄說笑了!如今天下義軍豈非已經(jīng)極為壯大?聲威遠播了?”
李巖聽了正色道:“莫兄,我以為你我之間大可免了那些虛套。如果你當我是朋友,你是明白我意思的……”
沉吟著,若未央環(huán)視校場,淡然笑道:“李兄,你乃飽學之士,古往今來軍隊的戰(zhàn)斗力雖然的確是戰(zhàn)場上勝負的關鍵!但一將功成萬骨枯,且兵法有云:哀兵必勝!這一點,李兄想必是明白的……”
李巖聽了皺眉問:“以莫兄高見,難道義軍這堂堂正義之師,如今還有何不足?而且,一將功成萬骨枯……?莫兄難道……”
若未央淡淡截口反問:“李兄高見,請問何謂:正義之師?”
愣了下,李巖皺眉沉吟:“我義軍乃是以民為本,以救世濟民為己任,難道這還不算正義之師?”
“以民為本,以濟世救人為己任?很好,我相信李兄這番話的確出自肺腑!但是,這是否能當做義軍中所有人的共識呢……?”
李巖猶豫看著他,半晌緩緩問:“莫兄才智卓越,我向來極為欽佩!如有所見,但請明言!”
緩緩看向他,若未央輕輕搖頭嘆道:“哎!李兄,你的為人實乃我所欽佩!但正如我當初曾說過,即使你有管仲之才,孔明之能,但也得有小白、玄德之輩容忍雅量的明主才可才盡其用。像李世民般會以臣下為鏡而正己身的君王,千古之下又有幾人呢……?”
“莫兄之意……”
“我什么意思都沒有!我只是希望李兄可以看明形勢,即使不做秦檜,也沒必要非當岳飛……”
看他走向胡元峰等人,李巖呆立當?shù)兀睦镙氜D(zhuǎn)不定。他沒道理不明白若未央的意思,但就算是范蠡、張良的功成身退,也是在主子成事,完善了自我理想之后。只不過,對于李巖來說,他認為李自成是可以成事的君主,區(qū)別僅此而已!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前方戰(zhàn)報頻頻傳回。按李過的心意,一定是先若未央能隨軍的,但他卻不敢強迫。因為事實上一旦把若未央身份公開,他反而不會再受自己脅迫。
但李過畢竟也不是個簡單角色,他明白自己如今立足未穩(wěn)之際還不能太過冒險。至少要等到真正掌握了兵權(quán),才可能和一切敵對分庭抗禮!
原本李自成和牛金星都想親自出征,但若未央進言二人一來需要坐鎮(zhèn)招兵買馬,穩(wěn)定軍心。二來他倆都是急脾氣,可此番出戰(zhàn)的目的只是解圍寧遠城,盲目開戰(zhàn)只能無謂增加犧牲而已!
對李自成來說,他現(xiàn)在對若未央的確極為依仗。而事實上,李自成也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一直以來他都明白,李過確乃將才,而且畢竟和自己有親。但無論自己對他有再多的期許,可李巖終究是不可或缺的!
他明白軍隊出征雖重將領才能,但在非戰(zhàn)之時,管理和整頓才是更重要的。而這一點,軍中沒有人能比的上李巖!而現(xiàn)在,這莫常然用兵精到遠勝李過,治軍操練也更強于李巖。有此一人自己決不能表現(xiàn)的太過剛愎自用,因為就算一個君王再狂妄,事實上也只是因為沒有遇到才能足夠讓他甘心禮賢下士的人而已!
但現(xiàn)實永遠是不可磨滅的,良臣出亂世,兔死狗乃烹,這也終究是不可改變的!
李過大軍出征,若未央親自相送十里,臨別鄭重提點:“李兄,此戰(zhàn)無論勝敗,你當謹記進退有度四個字。只要你能明辨時勢,此番勝可大成,敗亦小損而已!”
李過聽了連連點頭:“莫兄放心!我一定牢記囑托,日后軍中還要多多仰仗啦!”
“李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回到軍營,見他回來林巧珍忙迎上來問:“李過走了?”
“嗯……”
點點頭,若未央沉默片刻道:“李過一走,李巖雖才能卓越,但卻缺乏應變之能。所以我會盡快提議讓李自成公開招兵買馬,擴充義軍,到時候咱們就有機會趁亂逃跑了。”
林巧珍聽了點頭輕笑:“我什么都聽你的就是了……”
到軍營也已一月有余,期間林巧珍幾乎是足不出戶,平日倒是紅娘子,劉元敏等熟悉女子常來看她母子。而若未央心里始終覺得妻子有什么事瞞著自己,但他無論如何卻也想不明白,只能徒嘆奈何!
興州附近皆為義軍掌握,若未央平日除了暗中傳授胡元峰等人武功,以及練兵方法,也會到城里走動。而他的目的,當然是為了規(guī)劃來日逃走的路線。
不過這興州雖然并不大,但百姓生活得倒也多安樂。不過也是因為這地方本屬三不管地帶,朝廷嫌麻煩不管,金兵一時打不到,所以才能讓義軍暫時立足!不過這里距離入關卻還有一段路程,對于如今的若未央來說,這段路也并不容易!
按李巖的想法,原本是想在興州建城,作為義軍的根基,逐步擴大勢力。而若未央心里雖然贊成這建議,可李自成顯然不耐煩這種事,他便也不多話。
跟著李自成策馬山頭,四下望去,盡是正在訓練的新兵。
看看他,李自成得意笑問:“莫相公!如今義軍已近二十萬之眾,且大家日日苦練,戰(zhàn)力已大非尋常。他日沙場之上,必可把韃子打得落花流水……”
若未央笑了笑,心知他是想得到自己的附和,當下道:“闖王,我想給你講個故事,好嗎?”
愣了下,李自成疑惑的點點頭!
半晌,若未央緩緩道:“漢末十八家諸侯討伐董卓失敗,大多損失慘重。而其中一直是袁紹的勢力最大,可以說完全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禮。但他雖有大志,卻無大量。先是因嫉賢妒能,不辨實非導致討伐董卓失敗,之后又因形勢不明,狂妄自大,以七十萬之眾慘白曹操七萬手下,這便是有名的官渡之戰(zhàn)!然究袁紹之敗可推其敗因主要有三:其一、不辨忠奸!劉備因奪妻之恨對曹操怨恨極深,其慫恿袁紹討伐曹操之心不難想象。而田豐冒死直諫,最終卻慘遭殺身之禍!其二、不明時勢!漢末群雄逐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各地勢力或附擁,或連接也多只為自保。實際上真的忠心于朝廷的,卻并沒幾個。但袁紹自以為勢力強大,不知用兵當重天時、地利、人和!其三、不自明!袁紹發(fā)兵之初,田豐冒死進諫被擒入獄。兵敗之后袁紹本應醒悟,重用田豐良臣。但他卻不僅沒吸取教訓,反而因羞見田豐而將其斬殺,無異自絕肱骨,而且遭盡天下人譏嘲!由此三點可見,亂世確乃胸懷大志,宏圖在心之人的機會。但想于群雄逐鹿之中拔得頭籌,首先必須能夠看到表面所掩蓋的真相!”
李自成靜靜聽完,沉吟問:“莫相公所言,莫非是說義軍如今還不足以占天下一席之地?”
“不錯!以義軍目前的狀況,不僅難與后金對抗,即便只是孱弱的朝廷,恐怕也難有勝算……”
李自成聽了不服道:“當今朝廷主昏臣庸,官兵疲弱,相比之下我義軍將士個個勇猛,足可以一當十,豈會不如?”
若未央淡淡一笑:“闖王!自古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經(jīng)典戰(zhàn)役可謂數(shù)之不盡,而其中最著名的當屬韓信背水一戰(zhàn)!”
“嗯!這我聽過,韓信的確是個人物!”
“他是不是個人物其實并不重要,我請問闖王,背水一戰(zhàn)之勝,是因韓信手下將士勇猛?”
“這……,我聽說書的說過,那是韓信用兵用計非常了得!”
點點頭,若未央微笑道:“不錯!為將者與士兵應如兄如弟,如此方可讓士兵甘心情愿與自己同甘共苦。與戰(zhàn),則首應能審時度勢!即便自己手下軍士勇猛,可以以一當十,但為什么不想一個可以讓士兵以一當百的計策呢?”
李自成聽了緩緩點頭:“這說的也是道理……!不過莫相公,我是個粗人,你有什么話還是直說吧!”
若未央頷首微笑:“我知道闖王英勇豪邁,確乃稀世英雄!但我需要提醒闖王,自古以來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坐享江山是缺一不可。所以縱然沙場無敵,但卻并不代表可以穩(wěn)坐天下……”
“莫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要告訴我,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吧?”
“不錯!”
“這道理我自然也明白!不過莫相公,以你所見,我可有……”
聽他欲言又止,若未央了解的笑笑:“闖王的心意我明白,但我覺得此事現(xiàn)在說來,恐還為時過早。可如果闖王有志于此,我贈闖王十六個字……”
“請講!”
“連同伐異,寬仁惠下。明辨實務,蓄勢待發(fā)……”
回家的時候,見李巖和紅娘子夫妻正和妻子林巧珍聊天。
看他進門,李巖當先招呼:“聽說莫兄和闖王去放馬了,可還開心?”
若未央微笑點頭,還沒開口,紅娘子已先不冷不熱道:“如今莫兄乃是闖王最為信重的人,自然是開心得很吶……”
見李巖臉現(xiàn)尷尬,若未央淡淡一笑坐下問:“嫂夫人如果對小弟有何不滿之處,還請明言。若真小弟之錯,理當改正!”
看著他,紅娘子正色道:“莫兄,我這個人向來心直口快,說話不會轉(zhuǎn)彎抹角!你才智卓越,見識高超,這些我沒話說。可你自入義軍雖多有建樹,但卻對闖王平素妄為從不加以勸導,反而與他人一起推波助瀾。這難道不是你的錯……?”
看來了眼李巖,若未央淡淡一笑反問:“嫂夫人教訓的很對!不過請問嫂夫人,小弟何曾與他人推波助瀾了?而闖王有過何種妄為?如果有為何沒見李兄據(jù)理力爭過?”
紅娘子被他問得一陣呆愣!李巖更是滿臉尷尬,半晌苦嘆道:“哎!莫兄說的不錯,原本我身為軍中軍師,理當最先去規(guī)勸闖王不當之舉,但……”
“這怎么能怪你?每次你勸闖王,他頂多表面敷衍你。十多年的老兄弟了,他偏不聽你的,你又能怎么辦?”
李巖聽了無奈苦笑,若未央當即接口:“十幾年的老兄弟,李兄且還勸不得闖王!我入義軍不過數(shù)月,嫂夫人認為我可以做什么呢?”
紅娘子被他問得又是一怔!半晌,若未央笑了笑又道:“李兄,嫂夫人!我相信,對闖王的為人,二位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才對!如果單純的規(guī)勸能有用,兩位今天也不用對我埋怨了,不是嗎?所以很多事不是不做,而是要想清楚,找到合適的時機才能做!至少這一次我阻止了闖王親自出征,也算是避免了他到戰(zhàn)場上沖動行事,平白犧牲很多義軍兄弟。無論我用了什么方法,但目的總是達到了,不是嗎……?”
夫妻倆聽得對視一眼,李巖緩緩點頭:“莫兄機智,我向來佩服!不過近來闖王不斷招兵買馬,投軍的除了尋常百姓,還有很多為非作歹之徒。這幾天下來,我聽到不少新軍騷擾百姓的事,我們絕對不能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下去啊!”
若未央聽了緩緩點頭:“我也聽說了,不過這些事單純憑一張嘴去向闖王說,一定不會有用。所以我想應該找個辦法,讓闖王自己發(fā)現(xiàn)問題,讓他不得不看清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