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肖子鑫才知道此次跟隨劉主任赴京城是去“請神”的。中國有句俗話說能請神不能送神,啥意思不清楚,大概就是說能惹事不能平事吧。誰知道呢,不管他!劉主任說,晚上他剛吃完飯,正在洗澡間,準備洗洗然后舒舒服服看電視轉播的歐冠賽呢,結果,一個電話打破了他的這點心愿。
電話說是省XX駐北京的信訪辦同志,說是懸圃有人越級上訪被他們及時發現并堵截了,讓懸圃這邊趕緊去人領人。
劉斌不敢怠慢,其實這樣的事多了,只是今年還是第一次,去省里告狀上訪的更多,他趕緊向縣領導匯報,請示。
“還請示啥呀?趕緊去人!你們是怎么搞的?這么大的事,你們事先也沒有個預警,連一點情況也不摸,這給懸圃造成的影響多大!你們信訪辦負得了這個組織負責嗎!”
領導話沒說完,已經“叭嗒”一聲摔了電話,劉斌這邊一愣,他聽得清清楚楚,真是肚子里有苦難言,有口難辯呀!
TNN的!
他轉身進了客廳對妻子說要上北京,妻子問干什么去呀,這么晚了,這么急?你可真是的,有病啊你,想一出是一出!
“你別管了,快看電視吧!”他沒好氣地回應,趕緊給老孫、肖子鑫和王波打電話。
懸圃到北京有兩趟車,一趟始發車,一趟過路車,看看時間,正好始發車還有40多分鐘,但愿來得及!信訪辦平時經費格外緊張,每個月刨去縣財政給的人頭費,基本就沒剩下什么了,因此每次有緊急情況需要出差,都只好自己掏腰包先墊上,回頭再一次又一次找縣長批。兩頭受夾板氣,唉。
幾分鐘后,劉斌急匆匆下樓跑到辦公室,一會兒再跑出來,打車就去了車站。還好,老孫已經到了,隨后王波也到了,只剩下個肖子鑫還沒影子,三人急得一刻一刻的,轉圈,沒辦法。電話里說,兩個車軸漢子跑北京鬧事,說老爹死了,不久前老媽也活活氣死了,剩下他們實在是沒辦法了,借錢上了北京,都是因為拆遷的事,一次又一次找縣里,不管,還騙人,他們這次說什么也要給可憐的老爹老媽找個說法!
不行的話,就死在天安門廣場!
所以,北京那邊急了,現在,劉斌主任和他的三個手下更急!無論如何,他們守土有責,懸圃領導把信訪這么重要的工作交給他們,就是充分信任他們,不是叫他們只在信訪辦喝茶吃干飯的!出了這么大事,回來后怎么處理,領導如何批評劉斌還不知道呢,當務之急,是研究個策略,到了北京怎么辦?
兩個力大如牛的農民,又滿懷悲憤,人雖說是叫省政府駐京城的人給攔阻了,可是他們到時候要是硬不回來,或者回來半道上再出難題,他們三個長期坐機關的人恐怕一時半刻還整不了,真不一定能夠順利地把“神”給請回來?
這么一說,肖子鑫就想起了幾個月前劉主任曾經給那個老太太一家跪下的場面!
一定是他們的,唉,可憐那個老太太,她一再相信了劉斌主任的保證,可是,現在,她也跟著老頭去了天堂……
她當時哭著喊著關心的那些天大冤枉,現在也徹底撒手不管了……
如果去請他們,他們要反抗怎么辦?
這些問題也正是劉主任一直在心里感到困難重重和有難度的關鍵環節。不是沒有可能的!從心里說,他也是農民的兒子,跟肖子鑫、老孫還有王波一樣,他們的父母或福父母都是跟他們這些人一樣的身體和卑微,他們和一些人的遭遇他不是不同情,他給那個老太太一跪,也是真心誠意地懊悔和無奈!
這些年,因拆遷,因一些鄉鎮干部的粗暴或執法部門的嚴重違法,上訪告狀或逼得走投無路的人“可不少”。除了報紙報道的,不報的還不知有多少呢,他們不找政府能找誰去?誰能給他們作主……
他能怎樣呢?
一個信訪辦主任在老百姓眼里是個老大的官了,其實在領導眼中算個啥呢!去匯報,都沒時間安排聽你的,他這個二傳手下樓又能給那些哭天喊地、抹眼淚的人什么“說法”呢?一點一滴辦法都沒有,只能哄、騙、說瞎話,勸阻他們回去,“放心吧,回去吧,你們的事情我都跟領導說了,領導很重視……”
唉……
日復一日,謊話說得自己都想哭泣,現在卻不得不去京城“請神”回懸圃。
短信來了。肖子鑫打開看了一眼,柏心鈺的,問他到哪兒了,他回短信告訴她快到山海關了。奇怪的是,這期間,幾個人都有電話打進打出,肖子鑫自己也是,最長的一次是他跑到車廂連接處椅著門跟柏心鈺說了半個多小時的悄悄話??墒?,蘇瑩卻奇怪地沉默,一條短信也沒有,電話更是如此。
肖子鑫雖然不希望她來電話,害怕王波和老孫、劉主任他們聽到亂猜,也不方便說什么,但是她一點動靜沒有,反倒讓他惴惴不安。
這幾個月來,他常常會有現在這種心態,只是工作一忙,事情一多,顧不得多想就是了。冷丁坐在車里,搖晃著等待到北京,心里的許多事情便浮上了心頭。昨晚蘇瑩想啥,他心里明白得很,既有心留下在別墅過夜(他已經好久沒有嘗到女人味兒了,說不想是假的,能不想嘛!),可是一想到柏心鈺,心里就有障礙,總是想找理由離開。
不然的話,以后柏心鈺知道了,他怎樣解釋,如何說她才會理解和原諒?她那種個性,會原諒這種事嗎?
一旦因此而失去了她的愛事小,升官入黨的夢想也便止于她的仇恨了!
一想到這個,就怕怕的。
好在關鍵時刻,劉主任突然打去了電話,得好好感謝一下跑北京上訪的這兩個苦難深重的農民老哥呀,呵呵!
…………
…………
到了京城,去了省政府駐京辦事處,見到了人,果然就是那兩個農民兄弟??匆妱⒈笾魅嗡麄円恍腥齻€人來了,瞪著眼睛看他們,粗糙的黑臉上是憎恨和屈辱,也有無奈。他們不明白來接他們回去的劉斌心里有多無奈,他們只認定是眼前這個人讓他們一次又一次相信,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們不想回懸圃,說死也不想回去!
劉斌和肖子鑫他們能說個什么呢?只能好言好語地陪著小心哄勸。
這種情況,縣領導比劉斌他們有預感,怕他們三個坐機關的人擺不平兩個大漢,又派了兩個警察來,讓肖子鑫驚訝的是,他們直到時,他們已經先一步到達了,原來是坐飛機趕過來的。
最后,人是被帶回來了,但是這次“請神行動”并沒有結束。劉斌一路上遭受了多大的精神折磨和心理打擊,不提也罷,天知道,他擔心路上出問題,人死了不行,出意外不行,跑了更不行,因此除了五個人每時每刻都有三個人擔任看護和戒備外,另外兩個能小小地瞇一覺,然后換班輪。肖子鑫記著柏心鈺和她父母的期待,多表現,寧可少休息,也一直跑前跑后地忙活,希望給大家一個好的印象。
讓肖子鑫受不了的是,警察給那兩人上了扣子。他自己父母也象他們那么大歲數了,也是農村人,因此一見他們就感到同情和親切,而且他時刻都能意識到自己是個信訪辦的工作人員,他們不惜借錢舉債跑皇城根來上訪告狀,為的什么呀,誰不冤出大天來不知道在家里好好過日子?他們就算是“越級”了有什么錯?又有多大的錯?共產黨的一張車票,值多少錢?
人民警察,人民進公安局就算是到家了,有啥難事,張口問問,倒杯水給他們,暖和暖和身子,又有多難,怎么就不行呢?
扣了他們,往回帶,他心里無法接受。
其實,當時他的想法很多,很復雜。
就是不能說。
參加工作以來,肖子鑫也不是小白丁了,看到的越多,心里卻堵得慌,但是啥也不能說,說了自己就啥也不是了,最初的自豪感蕩然無存,說話辦事都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心情能好哪去??墒牵幌氲阶约旱那巴?,又不能不硬著心腸“好好”干“工作”……
這些事,車上跟王波也不能說,怕她擔心瞧不起,只能自己消化吸收。
沒想到,一回到懸圃,縣領導拍案大怒,讓他們直接就把人送山里去了,說是要好好教育一下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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