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料理秦可卿的喪事,王氏近段時間對寶玉的行蹤關(guān)注得少了,昨夜賈政問起寶玉的功課來,等王熙鳳匯報完府里的一些事情離開后,王氏才想起此事,問左右之人:“寶玉今日怎么沒見?可是去了學(xué)堂?”
一會兒彩云領(lǐng)著襲人過來,襲人說:“回太太的話,方才聽媚人說,茗煙來告訴她,說秦相公不好了,媚人就跟二爺說了,二爺早早的出門去了秦相公那里,現(xiàn)在還未回來。”
王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喝罵道:“什么亂七八糟的事都說給寶玉聽!寶玉身邊的人該好好***了。”自打逼死了秦可卿,王氏就聽不得秦家人的名字,此時聽說寶玉居然去見秦鐘了,心里更是惱火。
襲人道:“奴婢也曾跟她們說,雖然咱們是奴婢,什么事兒也不能瞞著主子,可二爺現(xiàn)在年紀(jì)也還小,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說給他聽的。有那些拿不準(zhǔn)當(dāng)不當(dāng)說的,就該先回稟了老太太和太太,等主子們拿了主意再說也不遲。這回恐怕也是因為媚人和先小蓉奶奶身邊的瑞珠交好,連帶著對秦相公也照顧些,這才沒有稟報太太就跟二爺說了。”
王氏手一頓:“你是說媚人和瑞珠交好?”
襲人笑道:“奴婢也是在上回去東府賞花的時候,看見媚人教瑞珠打絡(luò)子,才知道她們兩個性格投契的。瑞珠死了媚人還傷傷心心的哭了幾天,現(xiàn)在才略放下了,她是個重情重義的,也不枉她們交好一場。”
王氏瞇了瞇眼,若不是襲人今兒說起,她都還不知道寶玉身邊的人竟然和蓉兒媳婦身邊的人走得近,這卻是要不得的。王氏看著襲人溫柔的模樣,心里也滿意,柔聲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寶玉身邊也就你拿得起事兒,往后啊,寶玉那里你多費費心,對你,我是放心的。”
襲人便低眉順眼的道:“太太放心,二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當(dāng)竭盡全力侍奉。”
正說著,金釧兒進(jìn)來回話說:“寶二爺回來了,知道太太找,說是先回屋換身衣裳就過來給太太請安。”
王氏臉色稍微好了些,寶玉還是好的,知道把那晦氣的衣裳先換了,點點頭,問:“那秦鐘怎么樣了?”
金釧兒道:“秦相公已經(jīng)去了。”
王氏聞言揮了揮手,幾個丫頭便退了出去,周瑞家的湊上來笑著說:“這秦家的人可算是都死干凈了,太太這回可該放心了。”
王氏淡淡道:“雖然不怕他們什么,留著到底膈應(yīng)人,我這不也是心疼蓉兒媳婦么,讓她養(yǎng)父、兄弟下去陪她,省得她一個人孤單。倒是那個媚人,你找個機會……”
周瑞家的心領(lǐng)神會的點點頭:“太太放心,奴才一定辦得妥妥兒的。”
襲人在半道兒上碰到寶玉,身邊跟著的是媚人。襲人上前去給寶玉理了理衣裳,柔聲說:“太太正擔(dān)心你呢,快些去吧。”
寶玉握了握她的手,卻是笑不出來,只說:“天兒冷,你也早些回屋,別凍著了。”
襲人點頭笑笑,寶玉便領(lǐng)著媚人走了。襲人一直看著媚人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才轉(zhuǎn)身走了,垂下的眼瞼遮住了嚴(yán)重的情緒波動。
媚人,對不起……
一會兒寶玉過來了,王氏看到他身邊跟著的媚人,心里一陣不高興。以前怎么沒覺得,這媚人竟然生得一張狐媚子的臉,怪不得能和蓉兒媳婦的丫頭親近呢。她的寶玉可不能讓這些賤蹄子給****壞了。
略過媚人,王氏把寶玉摟在懷里,摩挲著他,說:“秦鐘的事我聽金釧兒說了,知道你和他投契,去看看他也好。只是這死人到底陰氣重,我的兒,你這金尊玉貴的身體哪里受得了,別被陰氣沖到了。我已經(jīng)讓周瑞家的給秦家拿了一百兩銀子過去,讓他家的奴才給他置辦好喪事,你就不要再去理會了。你也放心,有咱家的人看著,他們家的奴才不敢不盡心,必會讓他安生的去。”
寶玉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來,他覺得自己的娘是最慈悲和善的,“多謝母親。只是我與他交好一場,總要去送送他才是。”
王氏臉上的神情就不好了,不過只那么一會兒又變得溫和起來,寶玉伏在她懷里也沒看見,倒是站著的媚人瞄到一眼,立即驚慌的垂下頭。
王氏說:“我的兒,你往日不是常說那些規(guī)矩什么的全是做給人看的,事實上只要心意到了比那面兒上的東西更珍貴,怎么這會兒又誤了?去他家吊唁的,有幾個是真心的?你去了,反而讓你們之間的情誼顯得俗氣了起來。不如在家里沐浴焚香,給他抄兩卷經(jīng)書燒去,這才是心意誠呢。”
寶玉恍然一笑,“母親說的是,原是我想岔了。”
又過幾日,寶玉讓茗煙將他所抄的經(jīng)書拿到秦鐘靈前燒了,便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下來,想想有段日子沒有和姐妹們玩耍了,便往大花廳走去。
守門的婆子見了他,臉上雖然帶著笑,說話也軟和,但態(tài)度卻很堅決,“寶二爺還請回去吧,咱們姑娘正在和安嬤嬤、聞嬤嬤學(xué)規(guī)矩,這會兒怕是不好見您,姑娘吩咐過,她學(xué)規(guī)矩的時候,不要打擾她,要不您等晚些時候再過來吧。”
寶玉拍了一下額頭,他怎么就忘了林妹妹這兒的規(guī)矩呢?每日辰時、巳時、申時這三個時辰是她學(xué)規(guī)矩的時間,沒有特殊的事情是不讓人打擾的。自從被人攔在門口,鬧過幾次,被黛玉毫不留情的數(shù)落之后,寶玉也就不去碰這個忌諱了。從大花廳出去,想了想,寶玉又轉(zhuǎn)道去了梨香院,沒有見到林妹妹,就先去見見寶姐姐吧。
秦可卿的事情薛家知道的不多,卻從不敢小瞧她。
當(dāng)年賈蓉娶妻的時候,薛姨媽就覺得其中有蹊蹺,只是這事比較隱秘,哪怕是親姐妹呢,王氏也沒有同薛姨媽說。薛姨媽和王氏不愧是姐妹,她的心眼子也不少,根據(jù)賈府眾人對待秦可卿的態(tài)度就知道她的身份不簡單。
可惜還來不及和秦可卿套關(guān)系,她就死了。
薛家進(jìn)京不久,卻也小恩小惠的撒了不少銀錢出去,倒也收買了一些人。從那些只言片語中,薛姨媽察覺到,秦可卿的死不尋常。再加上后來的宮里來人,以及賈珍用檣木安葬秦可卿,這一切讓薛姨媽對秦可卿的身份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薛姨媽知道這灘渾水輕易趟不得,于是就緊閉了梨香院,沒有摻和進(jìn)去,直到秦可卿出殯安葬,才恢復(fù)了正常的走動。
寶玉進(jìn)去梨香院,薛姨媽見了他歡喜得很,一把摟在懷里,“我的兒,這大冷的天,虧得你還惦記著過來看看。”
寶玉笑道:“姨媽好,大哥哥在家不?”
薛姨媽啐道:“快別提他,整日價不落戶,也不知是跑哪里荒唐去了,他要是有你一兩分安生,我就謝天謝地了。”
寶玉笑道:“大哥哥為人大方爽直,認(rèn)識他的都樂意和他結(jié)交,怕是會友去了吧。”
薛姨媽聽寶玉夸贊薛蟠,心里對他越發(fā)喜歡,口中道:“也不知是不是交了些狐朋狗友,兒大不由娘,我是管不住他了。”
正說著,門外一個粗咧咧的聲音說:“媽又在編排我什么?”
薛姨媽聽見兒子回來,心里自是高興的,臉上卻不顯,只斜了他一眼,“昨兒又到哪里廝混去了?這會子才回來。”
薛蟠嘿嘿笑了兩聲不搭腔,瞅著寶玉在,眼睛就是一亮。他昨兒個在錦香院和云兒做了一夜夫妻,原是被掏空了,這會兒見寶玉唇紅齒白的依偎在薛姨媽懷里,顯出幾分嬌氣來,心里竟是一蕩,只覺得多日不見,他這個表弟長得越發(fā)可人了。
可惜寶玉不是旁的人,不是他花幾個錢就能上手的,只能干看著心癢癢。不過薛蟠對寶玉和秦鐘的事卻是知道幾分,曉得寶玉也是個男女不忌的,只是他喜歡顏色好的,自己這樣的怕是入不了他的眼。薛蟠嘬了嘬牙花子,早晚要他知道,顏色好有顏色好的好處,功夫好也有功夫好的好處。
心念一轉(zhuǎn),過去勾著寶玉就往外走,“好容易咱哥倆碰上了,走,隨哥哥我出去樂呵樂呵。”
寶玉被薛蟠扯著往外走,急忙回頭說了一句:“改日再過來看望寶姐姐。”
薛姨媽追上去喊了一聲:“可不許帶著寶玉去那些烏七八糟的地方!”
薛蟠不耐煩的揮手:“知道了知道了……”
待出了門,寶玉問:“這是去哪兒?”
薛蟠道:“去云來酒樓喝茶,我把云兒叫來唱唱曲兒。”
聽了薛蟠的話,早有小幺兒一個去云來酒樓訂雅間兒,一個去錦香院叫云兒。
到了云來酒樓門口,卻見迎面走來一個眉眼間帶著絲絲嫵媚多情的秀美男子,看其顏色,和秦鐘不相上下,只那氣韻卻是比秦鐘強些,寶玉一見之下就癡了:世間如何有這等俊秀的男子,讓我等這些濁物只恨不能與其相識、相知。
薛蟠打眼一看,樂了,對寶玉擠眉弄眼的說:“這位可是個妙人兒!你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