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天子回到養心殿時,魯大學士已經在此等候了。
“魯大學士,不是都回去了么,怎么又來了?”
“那幾家又來折子了,請求撤藩。”
“上回不是告訴他們了嗎,兩年之內,不議此事。”
“估計是因為此次派王子騰去剿匪,識破了他們的陰謀,所以又一次試探。另外……。”
“另外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說。”
“幾家又聯名上奏,說是此次剿匪,消耗巨大,請求調撥五十萬兩軍餉。”
“實在過分,簡直欺人太甚,一幫混賬東西!”
元亨天子拍案而起,身子一搖晃,突然倒地,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出來,急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魯大學士急忙過去,扶起元亨。
“圣上息怒,保重龍體,我去叫太醫吧。”
“不要,千萬不要張揚。”
元亨勉強坐住,喘了幾口氣,呼吸漸漸平復。
“湘桂兩地,動靜如何?”
“東平王和南安王的人馬,都已經撤回云貴。目前王子騰在廣西,今日來了折子。”
“王子騰說些什么?”
“跟我們得到的密報一樣,他也認為三藩正要圖謀不軌,提醒我們早作提防,看來,此去他也看出了破綻。”
“唉,連長安走一趟,都看出破綻了,王子騰豈能看不出?當初韓天魁要買兩萬支火槍,可見他們是蓄謀已久。幾十年來,就蠢蠢欲動,如今終于沉不住氣了。養虎為患,尾大不掉啊。”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天要錢糧,明天要官職。如今西南幾省的重要職位,已經全被他們把持,水潑不進去,風吹不進去。”
“如今看來,他們早晚是要反的。他們世世代代,累受皇恩,為何如此貪心不足,竟要謀奪朕的天下?”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四海歸心,萬民景仰,亂臣賊子,狼子野心,不足為慮。若是真有不軌之心,滿朝文武,天下百姓,必將人人起而誅之。”
“哼,滿朝文武,有幾個可用之人?多是趨炎附勢之輩。即便是改朝換代了,他們也照樣做自己的官兒。到時候,第一個改換門庭的就是他們。有幾個會盡忠守節的?那些人,早就該把他們除掉。”
“全是圣上仁慈,是那些人不思皇恩,有負圣上。”
“羅啟華近日動靜如何?”
“還是老樣子,總是為三藩說話。”
“哼,他這些年,大概得了他們不少好處吧?明日傳旨下去,羅啟華致仕。俸祿減半,免去恩例,不得蔭補。”
“這……。”
“哼,他們以為朕是好欺負的,不給點顏色,就會得寸進尺。戶部萬新堂的虧空查的如何?”
“已經查實。”
“萬新堂革職查辦。”
“那李源?”
“罰俸一年,以觀后效。”
“王子騰請求示下。”
“王子騰移師九江,就近監視三藩。”
“三藩軍餉之事如何處置?”
元亨站起來,慢慢地走了一圈兒。
“減半撥付。”
“今年黃河決堤,災民救濟可就沒什么錢了。”
“叫地方官酌情處置吧。”
“若是流民過多,也恐生亂。”
“敕令各地,嚴加防范。”
“三藩那里是否會心生不滿?”
“不滿是一定的。不過,也不必過于擔憂。如今他們也未準備好,否則,這回王子騰一到,也就不會退回去。若是胸有成竹,此次就反了。但愿能拖上兩年,讓我們緩過手來。”
魯大學士走后,太監高德旺進來,伺候元亨睡下。
自從龍體欠安以來,元亨就很少到各個妃子那里去了。
見元亨已經睡下,高德旺把那條沾血的帕子,偷偷地踹進了懷里。
剛才元亨和魯大學士說話時,他一直在外面偷聽,元亨吐血倒地的情形,他也看見了。
這條帕子,對于高德旺來說,是很值錢的。
魯大學士從宮里出來,就直接去了都察院御史楊奎家。
第三天早朝,都察院御史楊奎出奏,以戶部尚書萬新堂虧空,在北溫都拉之戰時,貪墨軍餉,購買霉爛軍糧和劣質軍械,要求彈劾戶部尚書萬新堂,兵部尚書李源和軍機處大學士羅啟華。
軍機處大學士當場廷議,皇上準奏,萬新堂革職查辦,李源玩忽職守,罰俸一年。戴罪立功,以觀后效。
羅啟華致仕,俸祿減半,免去恩例,不得蔭補。
吏部出奏,因前錦衣軍統領謝鯤獲罪流放,錦衣軍統領一職出缺,擬任御前一等侍衛周彤補缺。皇上準奏,著周彤接任錦衣軍統領。
東平王、南安王、西寧王聯名上奏,此次在湘桂剿匪,耗費巨大,請求朝廷增補五十萬兩軍餉。
為避免嫌疑,三人請求朝廷撤去三王封號,致仕養老。
皇上念其世代鎮守邊疆,勞苦功高,不準撤去封號。關于餉銀一事,減半撥付。
這幾件事,都是大事,過后自然引發了不少議論。但是,沒幾天,也就漸漸平息了。
又三天以后,養心殿太監高德旺出宮采辦,來到一家店鋪后,換了一套衣裝,來到東宮,將那條帶血的帕子,交給了太子。
太子將帕子踹進懷里,進了內室。
內室里有兩位客人,竟然是被皇上強行致仕的羅啟華和他的侄子羅翰林。
兩年以來,這叔侄兩人,已經是東宮的常客了。
太子拿出了那條帕子,放在了羅啟華的面前。
“這么說,皇上的病情是真的很嚴重了?”
羅啟華拿起了帕子,仔細地端詳著,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微笑。
“父皇寬厚仁慈,悲天憫人,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是,殿下所言極是。”
“羅大學士就暫且回老家歇息些時日,待得時機成熟,必將重返廟堂。象羅大學士這樣的國之忠臣,朝廷求才若渴,什么時候都需要的。”
“老臣銘記太子恩德,隨時愿意為殿下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如此就對了,那點兒俸祿,也沒幾個銀子,想必你也不缺那幾個錢。至于蔭補,羅翰林如今為翰林院侍讀,貴公子任九江知府,也不用你的蔭蔽。他們兩人將來都前程無限,你也不必擔憂。”
“全仗殿下厚愛,既是如此,老臣就放心去了。他日殿下若是覺得老臣還可以出些微末之力,老臣召之即來。”
羅氏叔侄告辭離去不久,太子出宮,約兩盞茶的工夫,來到大柵欄東邊的“天下客”客棧。
“天下客”客棧,是大柵欄地區比較高檔的客棧,因為這里靠近前門和紫禁城,所以,來這里住宿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貴。
一般的來往商人,在這里是住不起的,他們也舍不得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花在住宿上。
太子在這里有兩間常年包房,地字2號和地字3號。
這里最好的客房,是天字號。地字號只能算是二等房間。不過,這樣就會不那么顯眼,一般人是不太會特意關注一個地字號房間的。
雖然是地字號房間,但是,里面的陳設,卻比天字號房間要豪華奢侈得多。
老板當然不會往一個地字號房里放這些東西,這是東平王世子宋寬給布置的。
到了地字2號門口,一個隨從到各處查看了一些,回來點點頭,另一個隨從開鎖進門,四處檢查一番,然后出來,向太子點點頭,太子進屋。
老板親自送來一壺開水,交給外面的隨從,外面的隨從把水壺遞給屋里的隨從。屋里的隨從接過來,沏了茶,然后出去,在門口守候。
每一次到這里,都是這樣,已經成為一套固定的程序。
太子掏出懷表看了看,十點二十五分,再有五分這種,他的客人就該到了。
雖然只有五分鐘,太子還是有些著急起來。
他把懷表放在案子上,盯著懷表,看著指針一點一點地跳動著。聽著懷表發出輕微的咔嚓咔嚓響聲,似乎跟著自己的心跳聲,彼此相應。
似乎過了很久,指針終于指向了十點半。
就在這時,門開了。
一個一身男裝,但個子稍微矮小,身形比較瘦弱的人進來了。
隨著門被關上,一陣微微的香氣,撲進太子的鼻中。
來人摘下帽子,就露出了一張顛倒眾生的面龐來。看起來,年紀有三十上下。
雖然還穿著男裝,但是,僅僅是這種臉,就流露出萬種風情,堪稱絕代風華。
這張臉,宮里的太監和宮女們都很熟悉。
這個人,就是當今天子最為寵愛的周貴妃。
“母妃來的正好,快快請坐。”
太子急忙站起身,虛扶著周貴妃坐下,遞過去一杯茶。
“怎么選了這么個地方,人多眼雜的。”
周貴妃的口氣里,露出些輕嗔。
“越是鬧市,才不至于引人耳目,如此鬧中取靜,方才妥帖。”
“總是你有道理,也好,離宮里近些,來往也方便些。”
“母妃如此著急找我,不知所為何事?”
“裘世安失蹤了。”
“失蹤了?怎么會如此?半月前我進宮,還見到他了呢?”
裘世安,是宮里的太監。跟戴權、夏秉忠和周太監一起,被稱為四大太監。屬于宮內最有權勢的四大太監之一。
“何時失蹤的?”
“四天前我還看見他了,那是長安回來的第三天。從那日之后,就沒人再見到他。”
“會是長安做的?不至于啊?”
“你以為長安還是以前那個只會跟你要錢的小丫頭么?打她從溫都拉回來之后,她就變了。不過,倒也不一定就是長安做的,裘世安做事,一向謹慎,不應該出什么破綻的。”
“夏秉忠還是沒有什么消息?”
“應該還在西北。”
“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我偷看過皇上的密折,夏秉忠的字,我認得的。”
“夏秉忠走了半年多了吧,父皇派他去西北,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