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氣得不輕，林如海這分明是算計好的，好像自己非要把玉兒留在這裡當人質似的。
她一輩子順風順水，這些年來子孫更是都被管教的服服帖帖的，如今竟是被林如海算計到頭上，賈母氣不打一出來，起身的時候袖子一帶，頓時把那上好的元青花的茶盞給掃到了地上。
黛玉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擔心。
她沒有見過外祖母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心中不有幾分惴惴不安。
爹爹這是拿林家的列祖列宗來壓制外祖母，辦法很有效，但是卻也是讓外祖母覺得窩心的。
鴛鴦眼疾手快，連忙跪了下來，“都是我不小心，老太太恕罪?！?
到底是誰不小心，在場的人多數都是心裡清清楚楚的，關菲菲看著鴛鴦跪倒在那裡，臉上露出一絲蒼白之色，不由一怔。
她這才發現，鴛鴦膝蓋下面竟是一片茶漬，看來是跪在那碎瓷片上了。
還真是作孽喲，老太太身邊的得力大丫環，看似風光的很，可是這風光卻還不是主子給的？
老太太一朝去了，鴛鴦還不是……關菲菲不由自嘲了一下，自己還朝不保夕，不知道該怎麼應付賈珍那混賬玩意呢，還替別人考慮，想那麼多幹什麼？
林如海卻是連回頭都沒回頭，直接裝作沒聽見，跟賈政告別後，就直直離開了榮國府。
待賈政回來的時候，老太太卻早已經不在花廳裡了。
“回二老爺的話，老太太有些倦了，回去歇著了?！?
賈政多多少少也察覺出一些，點了點頭，便又是去了前院的書房。
這個家中，其實自己沒什麼地位的。
上有老，下有小，偏生寶玉那孽畜被老太太護著，自己便是有心督促他，也會老太太耳提面掉好幾次，次數多了，賈政對自己這個嫡子的心思也沒了。
別幹太出格的事情就是了，說是如寶似玉，可是卻是連珠兒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的。
賈母還是生氣的很，只是這話卻又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告訴她們，都回去吧，我歇下了?！?
候在外面的王夫人等人聞言都應了下來，倒是王熙鳳有些擔心，“老太太睡下了？”
鴛鴦強顏歡笑，“二奶奶放心，老太太歇著了?！?
王夫人知道老太太心思，脣角微微一扯就走開了，邢夫人更別說，賈母不問話，她基本上都不開口的，既然讓走，她也不想在這裡伺候人。雖然自己院子裡也是糟心事，可是卻也比在這裡強。
唯獨王熙鳳，知道老太太的幾分心思，又想起那一個摔壞了的元青花，慢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平兒，你去我房裡把那上好的傷藥拿過來?！?
鴛鴦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感激，她剛纔就覺得不舒服的很，走路的時候只覺得那碎瓷片好像是扎到了自己的骨頭裡似的，聽到王熙鳳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結果一口氣沒提上來，頓時跌倒在地上。
小丫頭們見了頓時驚呼出聲，“鴛鴦姐姐，鴛鴦姐姐，你怎麼了？”
鴛鴦還沒來得及喝止小丫頭們，王熙鳳臉上露出一絲怒色，“大呼小叫什麼，都出去，這裡有我還怕什麼?！?
她向來積威甚重，小丫頭們聽見不由面面相覷，三分惶恐，兩分擔憂，五分惴惴地出了去。
倒是鴛鴦笑了笑，“都是我不好，害得二奶奶做惡人了?！?
王熙鳳笑了笑，“我無所謂做惡人，只是老太太……”她扶了一把鴛鴦，兩人慢慢走了過去，好不容易纔坐下，王熙鳳才發現，鴛鴦的膝蓋上見了一片血色，她不由一驚。
剛要出去去喚個小丫頭請大夫，卻不想鴛鴦卻是知道了她心思似的攔住了她。
“不過是小傷，二奶奶不必這麼勞師動衆的。剛纔都害得二奶奶做了惡人，再去請大夫，只怕是讓人背地裡說閒話。”
王熙鳳聞言眉頭一挑，“我怕什麼做惡人不做惡人的，地獄閻羅我是從不相信的，背後裡敢說我？”她冷哼了一聲，只是卻也是壓低了聲音的，畢竟老太太在裡面休息，她也是不敢。
鴛鴦臉上勉強一絲笑意，其實她並不是怕院子裡的小丫頭和婆子們說閒話，只是如今老太太正在氣頭上，自己要是再這麼因爲一點小傷去請大夫，只怕是更惹得老太太動怒了。
雖然也許別人會說是老太太仁慈，既往不咎。
可是當時怕是沒幾個人不明白吧，那碎了的元青花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是老太太心裡有道坎沒過去，以致於這火氣是撒在了自己身上的。
至於二奶奶，之所以讓平兒拿傷藥，又是留下來，其實就是爲了探探自己的口風，老太太究竟什麼個心思。
鴛鴦心底裡無奈，其實二奶奶也是明白的，何必呢？再去印證了又如何，最後反正林姑娘還是回去了，老太太被林老爺氣得難受，誰也解不開這局，不是嗎？
王熙鳳也正在想，該怎麼措辭，和鴛鴦兩人心思各異。其實因爲林如海一場謀算，心中依舊還起著幾分波瀾的，除了老太太院中的這三人，還有一人，那就是王夫人。
金釧兒伺候王夫人筆墨，只是看著主子不過是提筆寫了兩個字就又是放了下，不由有些驚訝。
往常，夫人從老太太那裡回來，可是要抄寫幾頁佛經的。
“我念唸經，你出去吧。”王夫人吩咐道。
金釧兒正想著事情，沒聽清楚，王夫人卻是怒了，“心都放哪裡去了？滾出去！”
無辜遭殃的金釧兒不由有些鬱悶，被這麼一吼有些驚魂未定地出了去。
只是王夫人吼了出來，心情卻還是不好。
她沒想到，時隔多年竟是能夠再度見到林如海。
當初意氣風發的探花郎，如今再度見到，竟是讓她的心有些躁動了。
昔年的王家二小姐，如今也早已經是後院裡的當家主母，甚至當了好幾年的祖母了。
看著林如海形容還有當年的風采，王夫人忽然間有些羞愧。
她不應該留在那裡的，若是讓林如?？吹剿@般人老珠黃，她……她還不如不見。
只是林如海的無視卻是讓王夫人感覺到越發的心口堵得慌。他看自己的眼神其實平平淡淡，沒有絲毫的波瀾，好像見到的不過是一個尋常內宅婦人而已。
自己，在他心中沒有絲毫的位置。
這個認知讓王夫人有些心口難受。
再看看林如海身邊的丈夫，他也不過比林如海年長些罷了，可是眉眼中卻是垂垂老矣的神色，哪有半點意氣風發。越發的心堵得慌，以致於聽見鴛鴦說老太太累了，已經歇著了的時候。
她想都不想就離開了。
老太太爲什麼早早就回去歇著了？還不是因爲被林如海的那一番謀算氣著了？
向來被衆人衆星拱月般環繞的老太太竟是被自己親手挑選的姑爺給氣著了，這要是傳出去，可真是一場笑話。
要是賈敏知道，自己的丈夫竟是會算計她最是可親可愛的母親，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心情呢。
人，原本就是生活在比較中的。想到老太太明明氣得肝疼胃疼睡不著覺，卻又是一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王夫人脣角微微揚起。
真好，她看了眼佛堂裡的菩薩，眼中不由露出一絲嘲弄的笑意。
賈政過來的時候，王夫人有些吃驚的。難不成自己這個迂腐不化的丈夫，今天竟是開竅了不成？
“去給老爺泡茶?！蓖醴蛉瞬幌雱邮?，尤其是在今天。
金釧兒領命去泡茶，倒是賈政看著妻子眼睛微微紅，不由問道：“怎麼了這是？”
王夫人笑了笑，“剛纔上香，不小心薰著了?！?
她向來喜歡親自上香拜菩薩的，賈政也沒做它想，只是吩咐道：“小心點?！?
夫妻之間早已經是左手牽右手，試想便是連孫子都已經那麼大了，還能有什麼柔情蜜意不成？何況她又不是趙姨娘那等伏低做小慣了的。
“多謝老爺關心?！蓖醴蛉似狡酱鸬?，只是眼中卻是沒有絲毫的感恩戴德的。
賈政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想要過來看一眼，結果得到的卻是這麼一個不溫不火的答覆後，卻也是沒有惱怒的。
早就知道這麼個答案，現在又重新知道了一遍而已，都那麼大歲數了，還想著那些幹什麼？
其實，要是說起來，賈家是比林家好的。
林家鐘鳴鼎食之家，四代列侯，第五代更是除了林如海這麼個探花郎?？此票荣Z家風光的多，可是他林如海也是林家第五代，才知道用功名來立身。
而他賈政，當初就想著用功名來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是嗎？
只是造化弄人，自己最後卻還是不如林如?！?
金釧兒揣度了一下時間，剛剛端著茶要進來，卻見二老爺站了起來，緊跟著夫人也站了起來。
“老爺來，是有什麼事嗎？”王夫人例行公事似的問道。
賈政看了她一眼，眼中卻是帶著幾分嘲弄似的，“沒什麼，夫人繼續抄寫經書吧，我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