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涵用一個國慶的時間把參賽作品完成了。
十月八日早上,林舒涵抱著那幅油畫到教室。因為早上的大雨,她險些遲到。她剛把畫放在座位上,周旸就跑了過來。
“這是參賽作品?”周旸遞給她擦雨水的紙巾,問。
林舒涵接過紙巾,說:“嗯,昨天下午最后一筆,算是新鮮出爐的。”
“讓我看看?”周旸詢問到,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摸了上去。
“看吧。”林舒涵說。
周旸小心地掀開包裹在外層的透明塑料膜和白色紙張,將里面的畫作拿出來。A4紙張大小,藍天白云綠草,男孩足球紅跑道,畫的是學校操場上的一場球賽。
周旸的這一拆,早已把同學們都招了過來。林舒涵被大家圍在了中間,同學們都炸開了鍋。
“哇塞,林舒涵,你畫得好漂亮!”同學甲夸贊道。
“對啊對啊,真是‘大師’啊!”同學乙說。
“怎么辦,我已經感覺到比賽的第一名獎狀正在向我們飛來。”同學丙說。
“……”
為了避免同學們摸摸看看的把畫弄上什么瑕疵,周旸讓林舒涵將那幅畫先交到辦公室。
從辦公室回來的路上,周旸說:“這幅畫真的很棒。球場上青春飛揚的踢球少年,很符合‘青春’的主題。”
“謝謝夸獎。”林舒涵說。
林舒涵有些失落,他大概沒有注意到左下角層層疊疊的香樟樹樹葉下席地而坐的兩個小人。但她又很慶幸他沒有看到,這樣,這就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小心思,誰也不知道。
下午上完語文課,本來該是體育課,卻因為滂沱的大雨改為了自習。林舒涵正在埋頭計算小車的加速度x是多少的時候,突然有同學拍拍她的桌子說盧老師讓她過去。
林舒涵有點疑惑盧老師叫她做什么,上次選票的事情過后,除了上課、交作業,他們基本上沒什么交流。莫非是早上交的那幅畫有問題?
當林舒涵邊猜測著原因邊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周旸也在。林舒涵快步走過去,停在周旸半臂遠的地方站好。盧老師還在批改作業,并沒有抬頭看他們。
林舒涵偷偷向周旸投去疑惑的眼神,無奈周旸也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的右眼皮開始不安地上下跳起來。
等了大概兩三分鐘的樣子,就在周旸快要等得不耐煩甩手離開的時候,盧老師才放下了手中的紅筆,眼睛在林舒涵和周旸之間來回看著。最后笑著問他們:“你們兩個走得很近?”
那笑讓林舒涵覺得頭皮發麻。
“還好吧,老同學嘛,高一的時候就是前后桌。”周旸回答他說。
“老同學?”盧老師反問道。
“林舒涵是我的好朋友。”周旸說。
“哦?好朋友?就沒有什么更親密的關系?”盧老師似笑非笑地問道。又突然把問題拋給了林舒涵:“林舒涵,你說呢?”
林舒涵覺得頭皮麻得緊得很。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周旸先在一旁炸了毛:“盧老師,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叫‘更親密的關系’?”
“什么什么意思?周旸,你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盧老師嚴肅大聲地用筆使勁指了指桌面,說:“十月一號那天你們在干什么?”
“在新華書店買顏料啊,不是要為美術大賽交作品嗎?那幅畫不就在這里。”周旸沒好氣地說,一手指著面前辦公桌上靠墻立著的油畫。
“還狡辯,”盧老師厲聲說,“都有人看見了,你和她兩個人在大街上摟摟抱抱!”
摟摟抱抱?!
林舒涵覺得渾身僵硬,血液都在往下倒退去。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林舒涵卻清楚地知道,盧老師說的是那天周旸為了救她而摟她的那一下。
“什么?我和她摟摟抱抱?我和她怎么可能摟摟抱抱?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周旸反駁道。
“呵,還在狡辯。”盧老師冷笑道,“新華書店前面的那條斑馬線,你記起來了嗎?”
周旸這是才明白他說的“摟摟抱抱”是指的什么,不免有些惱怒,口氣不好地解釋道:“什么摟摟抱抱,那是我在救林舒涵好嗎。如果不是我把她拉回來,她現在就不是在這里了。”
盧老師沒說話。其實從周林二人的神態就可以看出來,兩個人之間確實沒有特殊的關系。
最后盧老師只意味深長的對他們說:“學生學生,就該以學業為重。交朋友可以,但是男女有別,凡是都該有個度。”
這場談話算是和平結束了。
回到教室,陳婷萱湊過來問林舒涵:“怎么了?”
林舒涵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好久,說:“真抱歉,周旸的女朋友不是我。”
陳婷萱僵了僵,笑容不自然道:“你在說什么啊。”
林舒涵忽然覺得很累,看著桌上的物理題,說:“民間有個迷信說法,說的是一個人如果亂說話,死了之后是要被割舌頭的。”
陳婷萱訕訕地抿起嘴巴,繼續自己的作業。
那天之后,林舒涵和陳婷萱的同桌關系算是破裂了。但是那天之后,周旸和她的關系并沒有疏遠。
生活依然在繼續。
十一月底的時候,之前的會考成績出來了。林舒涵、周旸和蘇俞都拿到了A,典型理科生周煜杰同學則如愿地拿了個C。有了當初那么高強度的問答模式,會考想不過都難。
十二月的時候,進行了理科科目的相關會考。這幾場考試下來,林舒涵覺得自己已經是精疲力竭,真是把這十多年的智商都陪進去了。
一月十八號結束了期末考試,寒假來臨。
十九號晚上,周旸突然聯絡林舒涵說要請客吃飯。
第二天林舒涵如約而至,發現原來他還請了其他人。蘇俞和周煜杰都在,還有五六個她不認識的人。大家圍成一桌,點了很多菜。林舒涵就坐在周旸旁邊。
林舒涵攪著碗里的魚湯,問他:“怎么忽然想起要請客了?”
周旸喝了口手邊的啤酒,向林舒涵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林舒涵至今還記得他那一口潔白整齊白瓷一樣的牙齒。
他說:“林舒涵,我要去B市了。”
“B市?你今年要去那邊過年嗎?”林舒涵問他。她記得周旸說過他的外公一家是常年居住在B市的,偶爾他也會北上過寒暑假。
周旸搖了搖頭,說:“我是說,我要去B市了。要去B市,常住,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林舒涵愣了愣,而后呆呆地問他:“我們還有一年半才能高中畢業,你現在去,學業怎么辦?”
“我的戶口已經遷過去了,學業也會在那邊的學校繼續完成。”周旸說。
林舒涵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問他:“怎么這么突然?”
周旸笑了笑,說:“其實也不突然,兩個月以前,我就已經是個B市市民了,只是一直沒說。”
“為什么?”林舒涵問他,“為什么要去B市?這里不好嗎?這里……”
“林舒涵,”周旸打斷她說,“后天就是我爸結婚的日子。他要有一個新的家庭了,新的妻子,新的孩子,闔家歡樂,其樂融融。我在這里算什么呢?我是他和他亡故多年的妻子的孩子,或許好一點,他看到我還會感到愧疚,會因此對我更好更寬容,如果差一點呢?如果差一點,那我在這里就只會礙著人眼。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什么好的結果。”
“林舒涵,我不能再呆在這里了。后天的婚禮一開始,禮炮一打響,那里就不再是我的家了,是他們的家,他們的三口之家,和我無關。”
林舒涵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發酸。
她捋了捋頭發,遮擋住自己的側臉,在交代之后便起身去了洗手間。
她一路快步走進洗手間,走進一間空的位置,才無力地靠在門板上。這一刻,她才敢放肆地哭出聲來。
周旸和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當時的神情像極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她好想抱抱他,抱住他,告訴他沒關系,都沒關系,她會永遠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可是她不能。她只能像現在這樣跑到一邊躲起來,偷偷為他心疼流淚。因為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的一點點逾越的動作就會讓他發現,原來她也和那些其他女生一般無二,喜歡著他。
是的,她終于肯承認自己是喜歡周旸的。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喜歡”在她心里生根發芽。或許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擁擠的樓梯上,他扶她那一下的瞬間。或許是后來文化藝術節的閉幕晚會上,她看到那樣奪人眼球的他的剎那。又或許是那次他為了她的事,渾然不顧地沖去和老師爭論的時候。
一樁樁、一件件,此刻回憶起來,她才發現原來周旸給她的感動竟是那樣多。
她也終于發現,原來自己喜歡他喜歡得不行,心疼他心疼得不行。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說,不可以說。她怕他一旦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就會立刻把他們之間原有的同學之情、朋友之情全部推翻,從此陌路。況且,況且,上次見到的女孩,在他身邊隨意歡笑的女孩,讓她心生嫉妒的女孩,她才是該擔心安慰他的人,哪里輪得到她呢?
林舒涵在洗手間呆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向她快步走來的周旸。
林舒涵快速低了低頭,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
“你怎么了?去個洗手間去了那么久?”周旸的語氣中帶著些焦急。
“沒事,就是……有事耽擱了點。”林舒涵低著頭回答他。
“你哭了?”周旸問她。她的聲音聽起來啞啞的,顯然是剛哭過。
林舒涵伸手不自然地捋了捋頭發,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
“我剛才接到我媽媽的電話,她說家里有點事要我趕快回去。”林舒涵編了個蹩腳的借口。
“那你快點回去吧。”周旸說。
“嗯。”林舒涵點點頭,越過他回去拿自己的背包。
“林舒涵。”周旸忽然叫住她。
林舒涵停下腳步,沒回頭。
“再見。”他說。
“嗯,再見。一路順風。”她說。
【后覺 上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