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心遲疑了一下,對老太太她是沒有好感的,而且,葉隆似乎也很不喜歡她,似乎是以前因?yàn)槔咸腿~隆的生母有些恩怨,甚至,葉隆的生母也是因老太太而死。
如果自己去伺候她,葉隆會不會不高興?
她猶豫再三,對葉宸道:“我只是去看看吧,伺候就沒必要了。”
葉宸只是笑笑,沒有說話,但是她知道林洛心去了的話,便不會只是看看。
因?yàn)椋致逍氖莻€性子特別柔韌的人,在艱難的時候,她能頑強(qiáng)地活下去,但是當(dāng)生活看到希望的時候,她便特別的容易心軟,又或許是遭逢了太多的厄運(yùn),讓她覺得自己不能心存一絲歹念,否則,便連眼前的一絲福氣都會被奪走,在這樣誠惶誠恐的心態(tài)之下,她才會選擇去看望一下老太太。
不過,一個心太軟的人,若看到別人的不幸,她不會袖手旁觀,即便這個人曾經(jīng)惡毒地對待自己。
林洛心去到老太太的屋中,只見屋中丫頭三三兩兩地在院子里閑聊說話,吃著零嘴兒,見林洛心來到,她們才連忙站起來,“姨娘來了?”
“我來看看老太太!”林洛心裝作看不見她們在偷偷地踢地上的瓜子殼,問道:“老太太情況如何?”
“回姨娘的話,好一些了!”丫頭娟紅惶恐地道,知道林洛心如今得國公爺?shù)膶檺郏m然只是姨娘,但是府中沒有主母,她便是管事了。
“我進(jìn)去看看!”林洛心道。
娟紅連忙伸手?jǐn)r住,“姨娘,這屋中病氣重,您身子貴重還是不要進(jìn)去了。”
林洛心眉頭一挑,“我貴重?怎么個貴重法?”
往日老太太指責(zé)她的時候,她們這些丫頭沒少給她白眼,現(xiàn)在卻說她貴重,真是可笑之極。
娟紅陪著笑臉道:“姨娘如今是府中的主事,自然貴重的。”
林洛心最恨這些跟紅頂白的人,冷冷地道:“行了,我貴重不貴重自己知道。”
說完,便領(lǐng)著娟兒進(jìn)去了。
娟紅與其他的丫頭對視了一眼,急忙跟了進(jìn)去。
林洛心進(jìn)了屋中,掀開簾子進(jìn)入睡房,空氣中一陣藥味混合著尿騷味道撲鼻而來,讓林洛心的胃部一陣翻涌,幾乎當(dāng)場就吐了出來。
娟兒急忙把窗戶推開,讓風(fēng)吹進(jìn)來散散味道。
老太太躺在床上,嘴里發(fā)出呻吟的聲音,林洛心走過去,只見她一張臉泛著黑色,略有些浮腫,即便如此,還是覺得瘦了很多。
眼底是一圈枯黑的顏色,皮膚沒有半點(diǎn)光澤,嘴唇起了干黑的皮子,嘴角涌著白色的唾沫泡子,她聽得身邊有聲音,勉強(qiáng)地打開眼皮,又旋即閉上,許是打開窗子的光芒射進(jìn)來,她的眼睛一時沒辦法適應(yīng)。
“老夫人!”林洛心輕輕地喚她。
老太太聽得聲音,沒有睜開眼睛,但是呼吸卻急速了一些。
林洛心知道她是清醒的,只是不愿意看見自己,林洛心覺得自己來得有些多余,便想離開。
一轉(zhuǎn)身,看到桌面上有一碗涼透的粥,粥是滿滿的,應(yīng)該還沒吃過,有蒼蠅叮住碗邊,如果沒有猜錯,這應(yīng)該就是老太太一會兒的午餐。
林洛心心底輕輕地嘆息一聲,對娟兒道:“去,熬點(diǎn)肉碎粥過來,肉末要刴爛一點(diǎn)。”
“是!”娟兒應(yīng)聲出去。
林洛心伸手摸了一下床上的被子,剛掀開,便聞到一陣尿騷味道沖出來,她放下,回頭狠狠地剜了娟紅一眼,“還不去拿衣裳和干凈的被褥過來?”
“是,是!”娟紅怕她告知葉隆,連忙遵照她的話去做。
“你去打一盤熱水過來!”林洛心吩咐另外的丫頭,“在把炭火生旺一些。”
“是!”
熱水打上來之后,林洛心為老太太擦臉,擦身子,換了濕透的衣裳和被褥,往她屁股下方放了軟墊,如此尿床的時候便不必再換被子,直接換軟墊就可以了。
這么折騰,老太太愣是沒有睜開眼睛,但是林洛心知道她是清醒的,因?yàn)樗谔嫠淼臅r候,她十分配合,就著她的手用力。
林洛心見她這樣,之前的怨恨沒有了,只覺得她可憐。
這個女人強(qiáng)悍了一輩子,一輩子都在算計(jì)葉家,為自己娘家謀取福利,到最后,葉家的人不看她,娘家的人也不看她,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的。
娟兒拿著粥上來,林洛心知道老太太裝睡是因?yàn)樽约涸趫觯旆愿谰陜海澳阍谶@里等老太太醒來,醒來之后馬上喂她吃粥,吃完之后方可以離開。”
“是!”娟兒道。
林洛心再看著老太太屋中的人,道:“今日我看到的事情,不會告知國公爺,但是,我今晚再來的時候,不想看到同樣的情形。”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娟紅舒了一口氣,連忙點(diǎn)頭道。
林洛心走后,老太太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娟兒見狀,連忙湊上去問道:“老夫人餓了嗎?熬了粥,奴婢喂您吃點(diǎn)?”
老太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沒做聲,但是卻輕輕地點(diǎn)頭。
一口口香氣噴噴的肉粥送到老太太的嘴邊,老太太竟不顧燙一口便吞下,一碗滾燙的粥,一會兒便見了底。
林洛心其實(shí)并沒有離開,只是在窗戶外看著,看到這個情形,未免心酸,她時候多久沒吃過一頓好的了?
晚上的時候,林洛心再過來,送了些湯過來,還有一碗煮得有些綿的面條。
老太太雖然沒有與她說話,但是也睜開了眼睛,任由娟兒喂著她吃,吃得沒今日中午那么快,是慢條斯理,一口一口地吃。
吃剩最后一口的時候,她就推開了娟兒,示意夠了。
娟兒輕聲道:“還剩最后一口,怎么也吃了吧?別浪費(fèi)。”
老太太像是不得已,才皺著眉頭把最后一口吃完。
林洛心上前為她換了軟墊,命娟紅那軟墊出去洗了。
做完這一切之后她壓好被角,“老太太休息,妾身告退!”
說完,又領(lǐng)著娟兒走了。
老太太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陡然濡濕起來,她連忙別過臉,伸手擦掉眼角的淚水,怕林洛心回頭看見她落淚。
這一次病重,讓她看清楚了很多人,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她往日極為寵愛的人,在她病重的時候,沒有來看她,就是葉婉,來了也只是看看,并不伺候過她,而這些天,便來都沒來了。
她甚至覺得,即便她死了,程家都不會有一個人為她掉眼淚的。
林洛心回去跟葉宸說了老太太的情況,葉宸并不詫異,這些她早就料到了,當(dāng)一個人再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不會再有人捧著她,等待她的,只有孤獨(dú)和衰老敗退。
因?yàn)椋挠H情,是鞏固在利益至上的,沒有利益,誰還會看她?
林洛心見葉宸沉默,便勸道:“你也去看看她吧,看樣子時日無多了,到底是你的祖母,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
葉宸點(diǎn)頭,“我明日去看看她。”
她去,也不是出于親情,不過是代替父親盡孝罷了。而且林洛心始終不夠威嚴(yán),只怕屋中的人見她軟弱可欺,過幾日又故態(tài)復(fù)萌。
翌日,她也跟著林洛心過去了,老太太聽得她的聲音,也如昨天一樣,沒有睜開眼睛,在床上裝睡。
葉宸坐在來為她把脈,她心肺俱損,是油盡燈枯之脈象,但是如果調(diào)理得好,再活一兩年也不成問題。
她開了方子,讓娟紅去抓藥,吩咐道:“你看清楚,有些藥是內(nèi)服,有些藥是泡腳的,分開熬,泡腳的時候扶起老太太,讓她靠在貴妃榻上,泡的時間不宜過久,有一炷香的時間便可。”
娟紅覺得麻煩,便道:“郡主,這大夫開的藥便挺好的,不如便按照原來的方子抓藥吧。”
葉宸冷冷地道:“嫌麻煩是吧?收月例的時候你嫌麻煩嗎?要不,你這個月的月錢我?guī)湍泐I(lǐng)了?”
娟紅訕訕地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葉宸語氣冰冷地道:“不是這個意思便照我的意思去辦,我每日都會來檢查一下,若有一天沒有泡腳,全屋的月例扣光。”
娟紅見她滿臉怒氣,心中腹誹,往日老太太沒少欺負(fù)你,你現(xiàn)在做什么好人?
這話也只敢爛在肚子里了,要知道這位小姐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
“奴婢知道了!”娟紅道。
葉宸命她們都出去,然后,坐在床邊,對林洛心道:“姨娘,若得空的話便多些過來吧,程家那邊是指望不上了,父親已經(jīng)連續(xù)幾日不曾歸家,也沒個好覺睡,他未必知道老太太病得這么嚴(yán)重。”
“放心吧,宸兒,我會的。”林洛心道。
葉宸看到老太太的眼皮跳動了幾下,但是卻沒有睜開眼睛。
葉宸這句話是故意當(dāng)著她的面說的,老太太必須要認(rèn)清楚一個現(xiàn)實(shí),那就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指望的,林洛心要來伺候她,誰也勸不了,只盼著她認(rèn)清楚現(xiàn)實(shí)之后,不要對林洛心太過刁難。
“那我走了!”葉宸道。
“好,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陪著就好。”林洛心道。
葉宸走后,林洛心便坐在貴妃榻上看書。
老太太沒辦法再裝睡,她睜開眼睛,看向林洛心,窗外的眼光投射在她的臉頰上,籠上一層光芒,嫻靜美好,如此賢婦,才可以承擔(dān)起一個家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