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殿西偏殿。
蕭少玨剛剛沐浴完畢,從凈房中走出。他換了一身玄青色的錦袍,身上尚有一股濕氣。頭發也是濕漉漉的,衛彬連忙遞上一條雪白的毛巾。
這陣子陸清嵐病,他也跟著病,直到那頭好起來他才能繼續去上書房讀書。
蕭少玨擦干了頭發,在殿內搭了墨綠色椅袱的紫檀木大椅上正襟坐了。相比去年,九皇子長高了不少,一身的氣度更見雍容華貴。見衛彬還立于一步之外沒有出去,便問道:“有何事?”
衛彬便走上前來遞給蕭少玨一張紙條:“殿下,是長興侯府的線報?!笔捝佾k手上掌控著夏族的一支秘密力量,陸清嵐這樣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人物,自然少不了有人時刻偵查保護。
所以他才能在陸清嵐出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到達長興侯府。
蕭少玨接過那份秘報,看得津津有味。
“過目不忘?天才兒童?”九皇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只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趣,而陸清嵐這個小女娃,就像是籠罩在一層迷霧中,越來越神秘了。
他不知道小女娃這么聰明,是不是被月神祝福了的緣故。不過對于陸宸和紀氏的低調處理,他倒是極為贊同的。
蕭少玨沉吟良久,才將那紙片交給衛彬:“燒了罷?!?
衛彬答應一聲:“是!奴才還有一事……”
蕭少玨好看地挑了挑眉毛:“還有何事?”
衛彬道:“陸二老爺……也就是陸姑娘的父親……好像、似乎……是在外頭有人了……咱們要不要出手干預一下?”衛彬不知道陸清嵐和蕭少玨的特殊關系,只是見蕭少玨格外地關心這個小姑娘,才這般提醒自家主子。
蕭少玨站起身來,在玉明宮里轉了一圈,才道:“陸宸?此人倒不像那種隨意拈花惹草的人?!蹦X中浮現出陸宸溫文爾雅的模樣,奇怪道:“難道此中別有隱情?”
“這個尚未有定論,奴才馬上派人手去查?!毙l彬連忙道。
蕭少玨轉著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思考了半天才說道:“你安排一下,找個時間本宮也去瞧瞧!”衛彬應了一聲,這才無聲退下。
***
這一日紀氏正在小書房中教陸清嵐運筆寫字,綠鸞進來稟報道:“三太太來了?!?
紀氏微微一怔,上次蕭少玨大鬧睦元堂,趙氏母女吃了大虧,兩房幾乎成了仇人。這陣子就是在老太太那見面也不過點個頭罷了,三太太這個時候找她可真是可疑。
紀氏不惹事,不過也不是怕事的主兒。便起了身,吩咐陸清嵐道:“寶兒你自己在這練會兒字,我去看看你三嬸嬸有什么事?!庇址愿谰G萼道:“你在這陪著寶兒?!绷粝戮G萼也有監督她的意思在內。
陸清嵐十分乖巧地點頭,“娘親去吧。”
紀氏慈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這才去了。陸清嵐小手握著一管特制的狼毫小筆,這是為了給她開蒙,陸宸特意請了制筆名匠張松的弟子為她特別定制的。陸清嵐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忽然“哎呦”叫了一聲。
綠萼吃了一驚,忙道:“姑娘,您怎么了?”
陸清嵐放下筆,可憐兮兮地道:“綠萼姐姐,我肚子餓了?!?
綠萼差點被那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萌化了,哪里知道她是在使詐,道:“距離午飯還有大半個時辰。奴婢這就去看看小廚房里有沒有做得的糕點。先端一盤子來給姑娘墊墊。”
陸清嵐道:“今天早上小廚房的棗子糕就不錯,甜而不膩,姐姐去看看還剩下沒有?”
綠萼點點頭,匆匆去了。
陸清嵐得意一笑,大搖大擺地從小書房里出來。三太太無事不登三寶殿,又是向來不懷好意的。她要是不親自去聽聽她和母親說些什么,哪里放心得下。
花廳門前有兩個丫鬟守著,卻哪里敢攔著她,她進了花廳,站在簾子外面偷聽。先是聽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是三太太的聲音。
陸清嵐撇撇嘴,這般開懷,是有什么好事了還是別人又倒霉了?
說起來,她對三房上下沒有絲毫好感,三叔讀書不成,經濟事務也不成,除了吃喝嫖賭,沒有旁的本事。前世長興侯府遭遇到滅頂之災,三叔一家子卻得到蕭少玹的特赦,想來三叔在其中沒起到什么好的作用。
可是陸清嵐更恨的卻是趙氏。這個趙氏仗著自己平涼侯府嫡女的出身,橫行霸道,苛刻成性,到處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前世她娘親死后,她和姐姐在府里沒少受她的磋磨。
兩位太太客套了半天,紀氏見她語氣熱情,之前的事情像是沒有發生過似的,不由詫異。
趙氏這般,紀氏也不好太冷淡,陸清嵐聽她說道:“這段時間我正忙著給寶兒開蒙,加上院子里這些雜七雜八的,雖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也離不開個人料理,倒和三嬸嬸生分了。”
趙氏道:“寶兒今年也六歲了吧,也到了該開蒙的時間了。我知二伯母學富五車,乃有名的才女,可家里現成的學堂,老侯爺老太太花重金聘了外頭的先生坐館,像我們家茵姐兒蓉姐兒都在學堂里,寶兒和姐妹們在一處,免得獨個兒孤單,彼此也有個照應。您又何必費那些個心思,將寶兒送去學堂便好?!?
紀氏道:“我本也有此想法,奈何寶兒身子不爭氣,三災四病的,去了學堂怕也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這般對先生也是極不尊重的,我思量著她一個女孩家將來又不要考狀元,不過識得幾個字,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也就是了。便托大自己先教她幾日,待她再大些,身子好些了,不用你勸我也會把她送去學堂?!?
紀氏本以為她是為著這事前來的,哪知三太太話鋒一轉,道:“眼看著老太太的生辰就要到了,我約了大伯母去嘉福寺為老太太敬香祈福,二伯母可有時間,咱們三妯娌也有日子沒在一處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帶了孩子們出去散散心,二伯母意下如何?”
老太太的生辰在八月初一,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趙氏說要去嘉福寺為老太太祈福,倒也說得過去。
趙氏目光熱切地看著紀氏,讓她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不過她這一個“孝”字壓下來,紀氏也不好說個“不”字。便道:“如此甚好!”
趙氏等的就是這句話,笑道:“如此咱們便說好了,明日辰正出發,我自會安排好一切,你倒時只需帶上嫻姐兒和寶兒出門便可。”
紀氏也不客氣:“如此有勞三嬸嬸了?!?
趙氏目的達成,又說了兩句閑話,便即起身:“我房中還有些雜務要處置,就不打擾二伯母了?!?
紀氏便也起身相送:“那我便不留三嬸嬸在我這里用飯了。”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正好在門口遇見準備溜回去裝回“好寶寶”的陸清嵐。
三太太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這不是寶兒嗎?”
紀氏當即瞪了陸清嵐一眼:“還不見過你三嬸嬸!”
陸清嵐不情不愿地上前叫了一聲“三嬸嬸”,她見三太太滿面春風,臉上都笑開了花,如同紀氏一般,也覺得這其中有什么事兒。
三太太則看了陸清嵐一眼,見她小臉紅撲撲的,因知道她是陸宸和紀氏的開心果,她沒少在后頭詛咒這個孩子早死,今日卻約略叫她有些失望了。只是看她那胖乎乎的小臉小胳膊,道:“瞧瞧咱們寶兒,真是越大越漂亮了,水靈得像朵花兒似的,不像是我那茵姐兒,瘦得皮包骨頭,下巴都尖了。”口中似是夸贊陸清嵐,但那語氣中的幸災樂禍尖酸刻薄卻是明擺著的。
大齊以瘦為美,陸清嵐這還小,胖些還沒什么,要是大了還是這般,那可就要遭人恥笑了。陸清嵐怎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哪里是個能受委屈的主兒,當即反唇相譏:“三嬸嬸,四姐姐怎地沒同你一處來?”
不等三太太說話,她又道:“哦,我知道了。四姐姐定是腿腳還不利索。過年的時候舅舅給了我幾包云南白藥,最是有消腫止痛舒筋活血的功用,我還一次沒用過呢。葡萄,快去開了庫房,拿些給四姐姐送去?!?
陸清茵在陸家幾姐妹中最是不靠譜的一個。陸清茵今年不過八歲,有一回在宴會上瞧見了南安侯府嫡幼子李玉,見人家生得風姿翩然,世所罕見,便相中了人家,嚷著要嫁給他。別人都說李玉愛馬,她便鬧著要騎馬,趙氏不容她胡鬧,她竟趁著趙氏不在家,叫人拉了馬匹去了自家莊子上練習,結果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腿。
為這事趙氏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把她身邊所有的婆子丫鬟全都發賣了,又換了一批新的上來。
陸清嵐卻知道就陸清茵那炮仗脾氣,誰能管得了她,那些丫鬟婆子跟著她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
這件事三房諱莫如深,生怕說出去壞了四小姐名聲,不過紙包不住火,那么大動靜,還是沒能瞞得住府里的人精子。當然一般人是絕不會在趙氏面前提起的,可陸清嵐不是一般人吶,她說這個就是故意氣趙氏來著,哪里疼就往哪里戳。
果然趙氏臉上的笑容都掛不住了,冷哼了一聲道:“你這話是聽誰說的,寶兒你可得聽三嬸嬸說一句,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陸清嵐臉上十足的委屈道:“三嬸嬸,這事府里都傳遍了,可不是我胡亂說的。難道我聽錯了,四姐姐沒有摔斷腿,難道她是摔斷了胳膊?”
三太太氣的倒仰:“你……”
紀氏連忙呵斥陸清嵐:“怎么和你三嬸嬸說話呢?還不給你三嬸嬸道歉認錯!”又轉頭對三太太道:“寶兒年紀小不懂事,都怪我沒有管教好她。你別和個孩子一般見識?!痹掚m是如此說,其實看見三太太吃癟,紀氏心里也大為暢快。剛才三太太那番話說得十分刺心,她聽了也極不舒服。
三太太想發火,可紀氏都說了“別和孩子一般見識”,陸清嵐更是十分配合地作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來,三太太哪里還能發作的出來。
陸清嵐卻不肯真向三太太認錯,伸出舌頭扮一個鬼臉就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