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總有些事情令人萬分意外的巧合, 顓孫肅行心中如此想到。
但接著,他的想法轉(zhuǎn)了個彎,跌進(jìn)谷底。
從前他的關(guān)注點(diǎn)在於杭豫左流浪在外的生活, 卻忘記了……
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內(nèi)心升起糾結(jié)。
杭豫左這麼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自然注意到顓孫肅行的神色變化, 半開玩笑的問道:“殿下是嫌棄在下腳臭嗎?”
“哪兒的話。”顓孫肅行收起心思, 用力的在杭豫左的腳背上擦了擦, “你要是腳臭,本王早把你趕出去了。”他抖了抖巾子,起身吩咐婢女收拾, 然後自己去洗手洗臉,回來瞭望椅子上正兒八經(jīng)的一坐, 期間沒管杭豫左是個什麼神色, 喝口茶又問道:“豫左啊, 能給我說說安鳳有什麼好吃的特產(chǎn)嗎?我指的不是那些山珍海味一類的,而是街頭巷角纔有的特色。”
“忘了。”杭豫左回答的乾脆利落。
顓孫肅行臉色一僵, “怎麼會忘了呢?”
杭豫左反問道:“殿下可曾記得自己五六歲時吃過什麼?”
顓孫肅行搖頭,“不大記得了。”
“那不就成了。”杭豫左的口氣彷彿理所應(yīng)當(dāng)。
顓孫肅行不能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輕輕的一拍扶手,“我記得,誰說我不記得……”
“你自己。”杭豫左淡淡的說道。
顓孫肅行輕咳兩聲, 迅速的開口道:“我五六歲的時候, 吃的是大米飯。”言罷, 他爲(wèi)自己的機(jī)智而得意的扭動兩下肩膀。
杭豫左被他的舉動逗得失笑, “哦——那安鳳的特色小吃是糕點(diǎn)。”
“糕點(diǎn)?什麼糕點(diǎn)?”
“用麪粉做的食物。”
顓孫肅行瞇起眼睛盯住杭豫左, “你在耍我?”
“沒有,只是按著殿下的回答來回答的。”
顓孫肅行的嘴角抽搐了兩下, 把茶盞往旁邊一擱,用命令的口氣說道:“睡覺!”
這一晚,顓孫肅行睡的不踏實,夜半被噩夢驚醒,他擦了一把額頭的細(xì)汗,覺得燥熱難耐,於是把被子往旁邊踢了踢,翻過身去打算忘記那個夢魘,繼續(xù)睡覺。
但是他沒能睡著,閉著眼睛,深夜裡安靜極了,彷彿人都陷入了沉睡。
沒過多久,一陣寒意席捲全身,他縮了縮脖子,覺得冬夜的寒冷甚是刺骨,但昏昏沉沉的腦袋卻忘記了癥結(jié)所在。
恍恍惚惚間,寒意卻被春風(fēng)化解。
顓孫肅行感覺舒服極了,縮起的腿腳手臂舒展開來,連眉間的印子也漸漸的消散。
他愜意的嘆兩聲,睏意再次降臨,帶著他進(jìn)入到新的夢境中。
儘管後半夜的夢還算不錯,但顓孫肅行在翌日清晨醒過來後,感覺不大好。他感染了風(fēng)寒,癥狀輕微,卻仍是讓三名大夫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藥方研究了半天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安排人煎藥。之後,他在牀上百無聊賴的躺了三天,吃了睡,睡了吃,等到他精神抖擻的爬起來,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仔細(xì)一瞧。
肚子又大了點(diǎn)兒。
他安慰自己一定是三天來吃喝太多又不大走動所導(dǎo)致的。
接著,他在一衆(zhòng)侍女的包圍下在庭院裡散步,忽見一人畢恭畢敬的弓著腰,小跑過來,因爲(wèi)走得急,半路上差點(diǎn)左腳絆到右腳,就這麼冒冒失失的闖到他跟前。
“小的拜見殿下。”
顓孫肅行瞧著他眼生,聽聲音像是個宦官,隨即想到這位必然是宮裡派來頂替狗蛋位置的人。和眉清目秀的狗蛋相比,這位新人長得寒磣了些,卑顏屈膝的樣兒如同在主人跟前逗樂討食的哈巴狗。再想到自己對此人毫無瞭解,不知將來要在府邸中做何陰謀詭計,不免有些頭疼,他隨意的揮揮手叫人起來,“本王不管你之前叫什麼名字,以後在皇太叔府裡便叫狗蛋,本王叫順口了。”
新狗蛋露出一絲驚愕而又不情願的神色,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應(yīng)了一聲“謝殿下賜名”。
這遲遲不變的神色落在顓孫肅行的眼中,他揚(yáng)了揚(yáng)眉角,“去吧,給本王請杭先生過來。”他起的晚,但杭豫左一早邊去教授敏筠課業(yè),這會兒差不多該休息了。
狗蛋懨懨的離開了。
沒多久,杭豫左來了,順便帶來一則消息。
“今早瓜農(nóng)來過一趟,說是沒有上等的好瓜,不敢獻(xiàn)給皇太叔府,請殿下諒解。”
顓孫肅行一皺眉,“所以說他們一個瓜也沒留下?”
杭豫左點(diǎn)頭,“是。”
顓孫肅行拍了拍桌子,“怎麼不叫我來看看呢?我又沒那麼金貴,稍差一些的瓜,吃著可口解饞也行啊?”
“我看殿下睡的香甜,不忍打擾。”杭豫左說的溫柔體貼。
顓孫肅行瞪眼,卻沒有再說什麼。
瓜農(nóng)此行說明那件事又有變數(shù),先前打探到的消息做不得真。
他嘆口氣,瞥一眼杭豫左,略感鬱悶。
杭豫左離開後,顓孫肅行看眼候命在旁的狗蛋,勾了勾手指把人叫到近前,“本王給你一件大差事,你要好好的辦!”他鄭重的拍了拍狗蛋的肩膀,一副要天降大任的架勢。
狗蛋立刻無比嚴(yán)肅,“請殿下吩咐,小的一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不需要你的肝你的腦子抹地上,多噁心。”顓孫肅行搖搖頭,放低了聲音,又神秘又難掩興奮激動的說道:“你去給本王打聽打聽,城裡有沒有廚子會做安鳳郡小吃的,有一定要是地地道道的特色。你這差事若辦的好,本王重重有賞。”
狗蛋沒敢多問,應(yīng)下後趕緊去辦。
這一點(diǎn)倒讓顓孫肅行挺滿意。
不出小半天的功夫,狗蛋招來了一對來自安鳳的中年夫婦,在皇太叔府門口被侍衛(wèi)一頓盤查,連往上數(shù)八代姓甚名誰都調(diào)查清楚了才放進(jìn)來。顓孫肅行聽中年夫婦一口安鳳口音,揮揮手打發(fā)他們?nèi)N房做吃的,自己喝茶吃點(diǎn)心過了一小會兒,悠哉悠哉的揹著手逛到廚房,旁觀這對夫婦忙活。
只見他們從火堆裡扒拉出一個黑泥團(tuán),用刀背輕輕的一敲,泥殼裂開來,幾個人一邊吹著手指頭一邊手忙腳亂的把泥殼扒拉開,內(nèi)中是一團(tuán)荷葉包裹著的東西,此時顓孫肅行已經(jīng)聞到一股夾帶著荷葉清香的肉味,他微蹙著眉頭坐在搖椅上,等到狗蛋把裝盤的雞端到面前,他稍稍起身瞅了瞅。
香味有些不同於尋常所吃到的叫花雞,他忙坐直了,用筷子稍稍扒開雞肚子,原來裡面填滿了火腿絲、蔥姜等物,再看整隻雞,外皮冒著油光,加之獨(dú)特的香氣,儘管現(xiàn)在吃了些墊肚子的糕點(diǎn),顓孫肅行仍忍不住想大快朵頤。
“快請杭先生過來。”
吩咐完了,那對邱姓夫婦中男的捧著東西上前來,將其中一壺香油均勻的淋在雞肉上,又將一碟特製的芝麻醬放在一邊。
“殿下,咱們安鳳獨(dú)特的叫花雞是要蘸著芝麻醬吃的。”他恭敬的笑著說道。
顓孫肅行摸摸鬍子,“挺有意思。”
另一邊,邱家娘子在切成片的炒餅子上撒上蔬菜和肉類,再澆上香噴噴的油。他們說的是安鳳話,顓孫肅行沒聽明白這道吃食叫什麼,不過聞著挺香,綠色的才搭配金黃的餅子,看著也令人很有食慾。
顓孫肅行和邱姓夫婦交談兩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等看到杭豫左進(jìn)門目光更是炯炯有神。
杭豫左望見小桌上的美食,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殿下說晚上有好吃的,就是這個?”
“我聞著挺不錯的,豫左應(yīng)該也有好幾年沒吃過家鄉(xiāng)的美食了吧?”
在顓孫肅行滿是期待的目光下,杭豫左往對面的椅子上一坐,十分淡然,“這就是安鳳特色?”
“你真不記得了?”顓孫肅行狐疑的注視著他。
“很奇怪嗎?”杭豫左反問道。
“嚐嚐看是不是能喚起幼時記憶?”顓孫肅行邊說邊親手爲(wèi)杭豫左佈菜,“我聞著味道不錯,如果豫左也喜歡,便讓他們留在府內(nèi),專門做安鳳的美食。”他假裝遙望南方,其實根本只看得到窗外幾顆光禿禿的樹,“我們沒閒工夫去安鳳溜達(dá),就當(dāng)睹物思家鄉(xiāng)了。”
杭豫左微微一笑,“殿下有什麼話,請直說。”他知道皇太叔今日之舉所爲(wèi)如何,他便是要如此“裝瘋賣傻”套出殿下隱藏的秘密。
“咳咳……”顓孫肅行跟著笑起來,“我能有什麼目的,不過是想著豫左多年未曾回到家鄉(xiāng),所以弄些家鄉(xiāng)的東西給你排解思鄉(xiāng)之愁。”
杭豫左的聲音低下去,“殿下您忘了我的家人全都死在安鳳了嗎?”
此話一出,顓孫肅行怔了一下,他光顧著摸清真相,卻忘了這回事,心頭不禁有一兩分的懊悔,不過很快就平復(fù)下去,但表面上仍舊是滿滿的歉意,“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疏忽了,下回我再也不提豫左的傷心事了,快吃飯吧,我瞅著都快要涼了。”
雖說氣氛有些傷感,但兩個人還是把兩份東西一點(diǎn)不落的吃完了,等洗漱過回到屋裡,顓孫肅行不甘心的摸著小鬍子,心裡琢磨著。
“殿下有話要對豫左說?”杭豫左故意先挑起話題。
顓孫肅行瞥他一眼,“沒什麼了,就怕又讓豫左傷心,那我可真是愧疚不已。”
杭豫左稍稍擡起手,遲疑了一會兒,最後落在顓孫肅行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殿下無須自擾,豫左並無責(zé)怪殿下的意思。只是豫左好奇殿下爲(wèi)何一定要知曉豫左那麼多童年之事,是否……對我有顧慮之心?”
顓孫肅行擺擺手,“沒有的事,我只是關(guān)心你。”
“謝殿下關(guān)心,”杭豫左笑了笑,“請殿下別太在意豫左的這些小事,眼下的情形最重要,不是嗎?”
顓孫肅行拍兩下杭豫左的手背,勉強(qiáng)笑道:“嗯。”低下頭去,他嘴角抽了抽,這實情還真難從杭豫左的口中套出來,不過……會不會是杭豫左有意隱瞞呢?
等他再度擡頭看過去的時候,杭豫左微笑著遞來一塊溫?zé)岬牟聊樈碜印?
“殿下,早些歇息吧。”
看似單純的眼神,讓顓孫肅行無聲的嘆口氣。
心急吃不到熱豆腐,只怕杭豫左更起疑心,還須從長計議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