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丁晉向竇府中人告辭而出後,徑直回到了家中。今天的事情太過古怪,他需要好好地冷靜一下。
一邊逗弄著粉嘟嘟的小女兒,丁晉一邊思索著。
依著傳聞中竇剛的性子,應該不可能作出此等故意怠慢之事,說是“考驗”?又太顯得小家子氣,但事情又偏偏透露著古怪。因此,當時丁晉乾脆決定賭一把,竇剛素以“錚直果敢”爲名,既然自己已做到了一位“拜訪者”應該做到的本份,那麼也不用顧忌什麼,乾脆主動出擊,一番自尊剛正的作爲,或許反而對了竇剛的胃口。
可是,讓丁晉頗爲疑慮的是,直到他離開,竇剛都沒有露面,從這方面看,好像又不似對方故意的考驗行爲。但是這就更令人納悶得很,如果說竇剛真的忙碌,大可以早讓自己離開,擇日再來,可王管事卻再而三地留住自己,言辭誠懇,似乎竇剛今日非見到自己不可,丁晉自問以自己現在的地位,還沒有到達如此讓宰相重視的地位。再說,即便熱情留客,卻沒有留客的樣子,丁晉不相信堂堂宰相之家的僕人,會如此失禮無措。
丁晉想不通,想得頭痛幾乎再次發作起來,索性不再去思量其中的內情,他雖然熱衷仕途,但其本性上,終究是一個豁達的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用這句話來形容丁晉的心理狀態,再合適不過。
過了兩日,卻是揚鉅前來賠禮道歉,併爲他解釋了那天的情況。
原來,那日確實是竇剛邀丁晉去府上相談,結果竇剛這個大忙人臨時有事,叮囑了一下管事王洋招呼好客人,並匆匆而去。
正好,竇剛的外甥——“中書舍人”盧承慶來府上拜訪。這個人曾修訂“保密法”。還借鑑了丁晉“原創”的保密守則,算是對丁晉久仰大名卻無緣結識的那種。
盧承慶聽說客人名單中有丁晉,便動了心思,他對丁晉的才華是很佩服的,就是不知道這個人品行如何,於是讓王洋布置了種種事宜。決定要親自考究一下這個讓自己都很佩服的人到底如何。
結果,丁晉糊里糊塗地被矇在鼓裡耍了通,到離開,都不知道幕後是另有其人,回到家中還苦思良久,真正是受了一番無辜折騰;而同時,盧承慶卻是對丁晉的品行很滿意,認爲他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品行良潔地人,是一個才華品德俱佳的人。於是等到竇剛回來,便向他竭力推薦丁晉。
竇剛呢。聽了外甥原原本本地將所發生地事告之。心中也是生出諸般念頭。原先。他之所以邀丁晉來訪。不過是存著一個對人才地考究評測之意。說到重視程度。最多謂之可有可無;但是聽了盧承慶地敘述及對丁晉地評價。他倒是對這位年輕人不得不另眼相看起來。竇剛地這番心思。當然是有來由地。
自和兵部尚書、副相武元宗鬧翻後。竇剛最恨得就是“白眼狼”、“兩面派”。這些人不得志時希望自己提攜。便裝得尊尊敬敬、老老實實地。一當身居顯位。便尾巴翹上了天。立馬翻臉不認人。
而丁晉此人能不爲權勢所屈。說明他是個不貪慕榮華富貴之人。沒有野心地人。這樣地人。立場是最爲堅定地。如果能爲己用。絕對不用擔心遭到背叛。因此。竇剛聽了盧承慶地敘述後。開始對丁晉欣賞起來。
也因此。竇剛決定再次邀請丁晉到自己府邸來做客。並讓自己地女婿——揚鉅代爲遞送請柬。
不過竇剛心中地想法。揚鉅自然是不清楚地。他就盧承慶地胡鬧行爲。向丁晉鄭重道歉。並感嘆夫人地這位表弟。做事從來無所顧忌。自己地岳父竇公對他也是沒有辦法地。希望丁晉能理解。
丁晉性子大度。自然不會和盧承慶一般計較。不過聽說自己竟然會被這位長安城大名鼎鼎地“目無餘子”盧四公子看重。倒是也有些意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地行爲。哪點對了盧承慶地胃口。
對於竇剛的邀請,丁晉自然是高興地一口答應,他從不認爲熱衷名利是一種缺點,以前爲之奮鬥,可說是光宗耀祖,爲家庭、爲親人爭取社會地位;而現在,丁晉已經開始有了另一番朦朧的想法,如果他日自己能身居高位,當能有能力來實現心中的理想和抱負。\\\\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丁晉逗弄罷可愛的小女兒,又和家人交代了幾句後,精神煥發地騎上馬兒,再次去往竇剛府邸。
來到竇府,依然是貴客雲集等候著宰相地召見,上次那個機靈的門子,看到丁晉來到,笑道:“丁大人,請跟小的來吧。”
丁晉便再次坐了“直通快車”,連名刺都沒有遞,便被引入府中,留下衆位客人有些羨慕有些嫉妒地小聲議論。
依然是王洋接待了丁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丁大人,上次之事在下多有冒犯,還望包涵啊。”
丁晉自然不可能和他計較,溫和地笑道:“王兄說哪裡話?數杯香茶,殷殷招待,晉現在還感念王兄呢。”
王洋笑了笑,不再多話,將丁晉引到一處花園中,指著前面波光嶙峋、荷花飄香的池塘道:“相公今日忙中偷閒,正在前面垂釣呢。丁大人可自去,免得我二人腳步太過吵雜,驚擾了魚兒。”
丁晉點點頭,感謝過王洋,輕著腳步由花徑小道,踏上了池塘邊的岸堤。在前面,正有兩位冠服人士垂釣。
丁晉腳步輕緩地走近,認出其中垂釣的老者正是中書令、宰相竇剛,不同於上次大朝會時遠遠一瞥,這次近距離下看去,卻見這位威嚴剛正的首宰重臣,年紀大概有六十許。頭戴進德冠身穿紫色的常服,腰繫錦絲製成的腰帶,面貌威武莊重,方頤大口,目有精光。不過這雙炯炯有神地眼睛,現在卻是猶如一個被新奇事物所吸引的孩子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面。
竇剛的旁邊,站立著一位樣貌極爲猥瑣醜陋之人,這個人最特別的地方就是有一雙鼓起來地“金魚眼”,每當盯著看人的時候,讓人感覺好像被死魚看著那般不舒服。
此時,這雙死魚眼就在瞪著丁晉看,而竇剛似乎已完全被釣竿下的動靜所迷住,沒有感覺外人的到來。
丁晉不敢出言聲張,只好向那位“死魚眼”拱手作禮。那人咧嘴無聲地向他笑了笑,眼睛更鼓得想要掉出來似的,極爲醜陋滑稽。但丁晉沒有絲毫地可笑心思,這個人大概算是他認識地人中,最不能輕易得罪的人之一了。
此人到底是誰呢謎底揭曉,這個人,正是丁晉在尚書省地同事——“郎中”程知行,也是省內衆人熟知的睚眥必報、心腸歹毒無比的小人。
丁晉不知他爲何會在此地出現,不過看其情形,程知行和竇相的關係應該不淺,這也印證了衆人暗地議論這位程郎中背後有大靠山的猜測。
丁晉像程知行一樣。安靜地站立在竇剛身後,等了大概有一刻鐘,竇剛低呼聲中迅速地拉起了釣竿,可惜桿頭卻是無魚,丁晉再看了眼魚簍,也是不見一條魚影,如果竇剛沒有隨釣隨放的不良嗜好的話,宰相公今日地收穫可是可憐的很。
果然,竇剛見又是無魚。本來平靜的臉上,也帶了一絲不高興,皺眉道:“這些蠢物竟也和老夫做對!”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身旁之人說話。
程知行忙諂笑道:“竇公勿生氣,或許是今日池水有些涼,魚兒不肯游上來了。否則,以公之手段,怎麼可能讓這些蠢物逃掉。”
程知行地馬屁話,說得不是太到位。竇剛依然是情緒不佳。不過他已經發現丁晉的到來,剛正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開口道:“青雲何時前來?久等了吧,怎麼不叫醒老夫呢?”
竇剛的招呼很親熱,丁晉笑道:“老大人神釣之技,讓下官看得目眩心怡,怎麼捨得中途打斷啊。”
收起釣竿,竇剛很是遺憾地道:“青雲勿誇讚老夫了,如是神釣,也不會徒勞無功了,哈哈,不提也罷,本來還想著略有收穫,今日可以這池中青鯉招待貴客呢。”
丁晉卻是一臉的不贊同,朗聲笑道:“老大人此言差矣,垂釣不果,非是這神釣無功,依晚輩看來,卻是另有其因。”
“哦?青雲此話怎講?”竇剛的情緒本有些不佳,聽得丁晉的話,立即來了興趣,他整日忙於公務,平日基本沒多少愛好,唯這釣魚一項,卻是生平極愛,也是爲此,素來持重的竇剛,竟然能不恥下問地經常和程知行這個晚輩討教其中的訣竅,是爲難能可貴。
說到釣魚,丁晉根本是個門外漢,哪能看出什麼原因?不過剛纔看竇剛嘆氣,他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幾個片段,於是隨性而發,希望能開解一下竇剛煩悶地心情,於是接道:“晚輩愚見,魚兒以貪食咬餌,相公雖有神釣之技,奈何這釣魚人太過清廉,魚餌不肥,又如何釣得著那貪圖肥美誘餌的魚呢?”
竇剛聞言,哈哈大笑,丁晉這話雖是玩笑之語,不過倒是說得巧妙,魚餌要肥美,也是在理,看來他還是懂得幾分垂釣之技的。聽得這番話,竇剛心中頓時少了些鬱悶。
一旁的程知行,突著鼓鼓的金魚眼,頗懷深意地看了眼丁晉,心裡頗有些意外,看不出這個在尚書省以“謙謙君子”爲名的丁三郎,原來也是個擅長手段的馬屁精,不錯不錯,堪爲同道中人,有機會可找他切磋一二。
竇剛爽朗的笑聲中,一掃先前的煩悶情緒。能居高位者自非常人,如果不是近日因爲丘度和武元宗地事煩惱憤然,釣魚小事又算得什麼,如何會掛心?
魚竿和魚簍徑自扔在原地,竇剛揮手招呼丁晉跟上,兩人來到花園的一處涼亭中。裡面自有乾淨的坐凳案幾之物,幾名俏麗的侍女如穿梭的蝴蝶,送上美酒香茶,並幾樣新鮮瓜果,其中尚有幾件乃是異邦貢品,皇帝賞賜給宰相的稀物。
一隻貓一樣地動物。自亭外鑽了進來,乖巧地撲入竇剛懷中,丁晉原先以爲是家貓,細看下才發覺這動物比貓略大,耳朵尖立,皮毛異常光滑,一雙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透著貓所沒有的機警和神采,再結合它短短地尾巴,才推測出這原來是隻“草上
“草上飛”也就是後世所說地“猞猁”。此物體型輕巧,行動敏捷,善爬樹。還能游水,奔跑時幾乎無聲,所以得名“草上飛”。大周貴族有馴養猞猁的愛好,不過這還是丁晉第一次見到這種既兇悍又乖巧地小東西,看它和竇剛親暱玩耍的可愛模樣,丁晉的心中不由地想,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給自己的乖女兒抱一個,讓它陪著女兒慢慢長大。
一邊品茶。一邊閒聊幾句,過了半響,竇剛笑道:“青雲啊,上次朝會之上,御史大夫丘大人提出的奏議,你覺得如何啊?”
丁晉斟酌著詞語道:“下官認爲丘大人提議雖有一定道理,但此舉太爲煩碎,恐耽誤朝廷政事正常運轉之過程。”
“恩,不錯。青雲能以下官之職,看待事情深遠透晰,本相很欣慰。”竇剛手撫長鬚,讚賞地點點頭,這等國家大事他自然不是要和丁晉商議,而只是想要看一下丁晉的態度和立場。
竇剛沉吟半響後,又接道:“丘大人所論確有可取之處,但是專意求瑕,不免顧了小處。卻是失了大局。可惜他生性固執,老夫的話現在也是聽不進去了。”
丁晉此時已經明白了竇剛的心思。看來他是很不贊成丘度的建議,於是鼓起勇氣道:“相公勿憂慮,丘相雖一意孤行,各位御史大人未必沒有其他想法。”
丁晉這話,其實就是獻策了,不過畢竟是談論另一位手握大權地宰相,心中不免很是忐忑,說話也便有些含糊。
不過竇剛自然聽得懂,聞言眼前一亮,丁晉的話簡直就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對啊,“御史臺”雖暫時權威煊赫,百官聞之色變,但終不是鐵板一塊,不說“御史中丞”杜衡對丘度大權獨攬早存不滿,其他的御史們,也不全是丘度地心腹,如果可分化瓦解,讓其相互制衡,丘度的權威必然受挫,到時候,自可尋機對於丘度這類頑固分子,一舉殲滅之。
對於宦海沉浮大半生的竇剛來說,自然不是想不到這樣的計策,而是其人性格剛直,又兼把持朝政十餘載,聲望威隆,幾乎無人敢與之抗爭,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剛猛直接的行事手段。
而對於丘度對自己權威的挑戰和冒犯,竇剛一直想著如何用正面的、直接的辦法,將對方打壓下去,卻是反而忘記了“強取硬拼”從來不是最好的辦法,智取才是上策,不過從這方面也反應出來,在之前,竇剛並沒有明確地心思,要和丘度之類展開殘酷的政治鬥爭,或者說,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還不能接受這種昨日還是殿中同僚,今日便要鬥個你死我活的狀況。
在丁晉的忐忑等待中,沉思良久的竇剛點點頭,並沒有表示什麼。不過這也可以理解,以丁晉的身份可說得,而他如果也說些此類話的話,不免失了“上位者”的穩重和風度。
可是丁晉卻無法知曉竇剛心中的實際念頭,有些後悔自己地話太過冒進了,不過這次機會實在是難得,如果讓他再選擇一次的話,恐怕還會說出同樣的話來。
竇剛似乎看出丁晉的不安,溫和地笑了笑,道:“國事體重,老夫竊居宰輔之位十餘年,雖一心爲公,不敢存絲毫偏私、假借、懶怠之意,但人力有時盡,難免有疏漏錯折之處,所以頗望借重各位大臣之力,共輔朝廷大業。可其中有一些身居要職者,卻是私心甚重,已到因私非公、不顧大義之地步,老夫心中甚爲沉痛啊。”他的話意有所指,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丁晉聽了,終於可以鬆口氣,不過臉上不可以表現出來,顯出一副同樣遺憾的神色,安慰道:“大人忠心爲國,昭昭之心百官同僚誰不感佩?縱有一二宵小之徒,諒也成不了氣候。”
竇剛嘉獎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贊,卻是搖搖頭說道:“你們年輕人,總是太盲目樂觀。”
兩人接著又聊了會旁外之事,已到晌午時分,竇剛慈愛地將寵物放下地去,輕聲道:“去吧,哈喇虎。” Wωω. тт kǎn. CO
小猞猁利索地竄了出去,瞬間消失在百花青草間,竇剛笑道:“人啊,有時候反倒不如這些小東西來得可愛。走,青雲,今日陪老夫喝一點新釀的石凍春可好?”
丁晉忙站起身來,笑道:“久聞竇公府上有奇匠可釀解暑涼酒,名爲石凍春,早已垂誕三尺,今日如能得償所願,自是萬般願意。”
“哈哈哈……”竇剛撫須長笑:“老夫的酒莫非真如此出名?青雲如果喜愛,宴後可帶兩壇回去慢慢品嚐。”
兩人談笑著向前廳行去,宴席早已佈置好,同宴的還有剛纔不知道躲哪兒地程知行,看其隨意指揮僕人地神情,似乎是和竇府有著很親密的關係。
可惜,三人剛剛要入席,就有下人進來報告說:盧侍中來訪。竇剛無奈,只得讓程知行作陪,自己前往書房,和盧士瓊密談。
丁晉對程知行沒有什麼好感,如果能選擇,他極爲不願意和這位心思歹毒地同僚打交道,但情勢所逼,也只得裝出一副真誠熱情的樣子,和程知行談笑起來。
程知行也沒有一點自知之明,而且他似乎對丁晉很感興趣,幾句話聊下來便開始稱兄道弟,偏偏這個人又是極爲地粗俗無禮,說話污言穢語不斷,後來乾脆一邊和丁晉聊著,一邊對身旁的侍女上下其手,尺度粗魯大膽,不僅是那位侍女深受折磨,丁晉看了也有些吃不消。
這個人,讓丁晉想起了“八王”孫回,不過他比孫回更齷齪,孫回起碼在沒有喝醉的時候,還有一份裝出來的斯文,但是此刻的程知行卻完全是個“色中禽獸”,越來越荒唐,越來越無恥,後來乾脆不顧侍女的強烈掙扎,將其下裳全部脫光,粗大的手指頓時進入了女子私密之處。
“不可!”丁晉急忙轉過臉,心中早已把這個傢伙罵了個底朝天。
程知行這廝,竟還嬉笑著道:“丁兄,怎地還害臊呢?嘿嘿,某是最愛這些女子在某五指山下,不勝嬌弱的婉轉神態,丁兄快看啊,這賤婢竟還舒服地哼哼。哈哈,待會定要讓她再品品老子的大棒棒。”
丁晉實在招架不住了,苦笑著站起來,背朝程知行作禮道:“程兄且慢享受美人恩,晉先出屋迴避。”
說著,不待程知行出言,急忙奔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