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氣氛格外的異常，上官悠月侷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說實(shí)話，她長這麼大還都是第一次和同學(xué)們一塊兒出來吃飯呢。“你這是幹什麼？”王靖天沒有說話，他的眼睛看著吳立駿，這麼多年了，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口頭上的交流。

“嘿嘿，誰叫你讓我決定的呢？”吳立駿也同樣的眉飛色舞，看了回去：“那可就不要怪我了，更何況，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麼？”王靖天在腦海裡仔細(xì)模擬了一下，在班上一貫冷漠、淡然的上官悠月與震少野在一塊的場景，不由得暗暗點(diǎn)頭同意。骨子裡，王靖天和吳立駿的本性是一樣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成爲(wèi)這麼多年的兄弟。

震少野拎著衣服，他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飯桌旁邊，磨蹭著就是不肯走過來。“嗨，你們都在等我們啊？”周長影這小子倒是瀟灑，環(huán)手摟著寧蒙，大搖大擺的從店門口走了進(jìn)來。“好啦，人都到齊了，可以開飯咯。”王淑敏蹦蹦跳跳的走到震少野的身旁，王靖天示意她來拉震少野入席。

震少野板著臉，像個殭屍一般坐到了上官悠月身側(cè)的空座上，一動也不敢不動。“來，來，吃菜。”吳立駿滿臉壞笑，夾起菜使勁往上官悠月的碗裡盛去。“你來幹什麼？”震少野比上官悠月還要害羞，他此刻的臉龐已經(jīng)是羞紅一片，聲音小的幾不可聞。“是我請他來的。第一筆稿費(fèi)，請班裡的同學(xué)一起來坐坐，說不定以後都不會再有這種機(jī)會了呢。”王靖天與吳立駿對視一眼，開口勸道。

“沒有機(jī)會，沒有機(jī)會了麼......”震少野的頭突然深深的埋了下去，一股寒入骨髓的悲傷從他的身上散發(fā)出來。“少野。”坐在震少野的身邊，上官悠月受到的影響無疑是最爲(wèi)嚴(yán)重的，她手指近乎痙攣的摩擦著自己的衣角，手足無措的看著震少野。“哈哈，今天是咱貧苦大衆(zhòng)的好日子啊。”吳立駿見氣氛不對，馬上站了起來，捧起酒杯：“打土豪，慶祝咱們成功打劫王靖天這土豪！”

王靖天自然明白吳立駿的意思，當(dāng)下也跟著站起來，笑罵道：“你這丫的，吃我的，喝我的。還好意思說我是土豪？”“怎麼不是了，你要不是土豪，還會來我家的店裡妄想吃白食麼？”王淑敏伸手在桌子下面扭了王靖天一把，支持吳立駿。“哎喲，我的大小姐，你已經(jīng)說過幾次了，我王靖天一世英名，可都白白喪失啦。”王靖天自詡聰明，想不到平生這第一件大丑事卻還在自己的朋友圈子裡廣爲(wèi)流傳，是在令他無法擡起頭來。

看見王靖天服軟，寧蒙捂嘴笑道：“長影，你看看人家小兩口，再看看你，就知道死要面子。”周長影立刻跳了起來，不服輸?shù)恼f道：“你不能拿我和王靖天這丫的比啊，他的臉皮有多厚？吃自己馬子家裡的東西他乾的出來，我可幹不出來。”“姐，看看你家的長影，什麼叫靖天他馬子？”王淑敏不依，與寧蒙在一旁嘰嘰咯咯的打鬧在一起。

“唉。”震少野一杯一杯的喝著啤酒，他眸子裡的憂傷濃郁到了極致。“少野。”上官悠月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震少野一口喝乾瓶裡的啤酒，想要去阻止他。“放手！”震少野不想多說話，他粗野的一把拍開上官悠月的手，又是一大杯啤酒喝下，有些不過癮，他伸手直接要去拿桌上還沒開蓋的整瓶啤酒。

“震少野，我怎麼招惹你了！”上官悠月的眼裡噙著淚水，她不想繼續(xù)看著震少野這樣輕賤他自己，她都爲(wèi)震少野心痛。“你走。”震少野放下酒瓶，有氣無力的擡起手，指著門口又重複了一句：“你走，你快走！”“好，我走，只要你不要在這樣傷害自己。”上官悠月的淚水終於流下來，她伸手要去拿自己的小包。

王靖天驟起眉頭，一把抓住上官悠月小包的另一頭帶子，他看著震少野好聲說道：“少野，今天是我請客，讓她留下來好不好？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麼？”“我今天誰的面子也不給。”震少野低著頭搖了搖，然後擡起來，盯著上官悠月吼道：“還不走，你不是說要走的麼！”“你不要給臉不要臉！”王靖天也火了，想不到震少野這樣不給自己面子，他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怒視著震少野。

“不要這樣，讓我走吧。靖天哥，你是好人。”上官悠月有些黯然地從王靖天手中抽出包包的帶子，擡腿就要向店門口走去。“悠月。”寧蒙拔腿就要追去。“讓她走。”震少野的全身忽然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有些癱軟的縮在椅子上，啞著喉嚨說道：“誰都不要，去拉她。”上官悠月有些幽怨的回過頭來，想要最後再看一眼震少野。

“少野！”她一聲尖叫，上官悠月連忙從門口衝了回來。王靖天他們順著上官悠月的目光看去，震少野捂著胃，在椅子上緊緊的咬住自己的牙關(guān)，他害怕，自己一鬆開嘴，痛呼聲就會傳出去。震少野起初沒有在意，這些天來，胃部的陣痛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厲害了。他以爲(wèi)，自己可以撐得住。但他錯了，這一波波的疼痛，像是怒海波濤般瞬間將他給深深淹沒。

疼痛越來越劇烈，震少野的臉色蠟黃，他張大了嘴，想要嘶叫，但卻連一點(diǎn)點(diǎn)的聲音也無法發(fā)出來。“撲通”一聲，震少野再也無法在椅子上坐穩(wěn)身子，他一個翻滾，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在地上疼得直抽搐。“少野！”王靖天甩開椅子，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震少野的身前，他緊緊的抱住震少野的身體，對比前幾個月來說，震少野的身子又輕了幾分，像是一個紙人，就要隨風(fēng)而逝。

“啊。”震少野胃痛得厲害，也不知道要和王靖天說什麼，只是擺了擺手，張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快點(diǎn)，送他去醫(yī)院。”這裡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周長影，他拉著寧蒙迅速跑了出去，二附院就在市二中的對面，從這裡跑到附二院，直線距離最多不過五分鐘。上官悠月慌張到了極點(diǎn)，從小學(xué)起，震少野在她的眼裡都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真男人。這樣的男人，竟也會有這樣軟弱的一面？

店裡面只有王淑敏一個人在，她快速的向僅有的幾個食客道了歉，免掉賬單。幸虧是在這深夜，否則的話，想要如此簡單關(guān)掉店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淑敏家裡的小店，是附近有名的價廉物美。一輛救護(hù)車停在小店的門前，兩個護(hù)士把躬成一團(tuán)的震少野擡上擔(dān)架，呼嘯著向二附院駛?cè)ァ?

“少野，你千萬不要有事啊。”王靖天蹲坐在震少野的擔(dān)架前，他雙手緊握著震少野的手，是這樣的冰涼，蒼白的手上，青色的筋脈清晰可見。震少野忽的睜開眼來，一道精光射出，他炯炯的盯著王靖天，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笑，但是很可惜，這樣簡單的動作他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了：“靖天，不要怕，我還死不了，除了我自己，誰也要不了我的命。”

震少野的喉頭嗬嗬震動著，王靖天卻可以分明的聽出他的意思。是啊，震少野是何等人物，除了他自己，哪怕真的是便是老天爺，也無法奪走他的性命吧？上官悠月死活隨著王靖天一夥人上了救護(hù)車，她心頭一片蒼涼，從小學(xué)認(rèn)識震少野開始，這少年就一直是龍精虎猛的，當(dāng)真是連天也不曾放在眼裡的不可一世，可是，現(xiàn)在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呢？

同一間急救室，王靖天第一次來這裡，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在這裡，送走了生命中最爲(wèi)重要的那個人。自己的母親，2001年5月29日，病死於二附院。第二次來這裡，就在不久之前，他陪伴著陸刑天來到這裡急救，人雖然被救了過來，卻又走進(jìn)了牢房。想必等到陸刑天出來之後，也會成爲(wèi)另外一個人吧。

嘿，王靖天有些好笑的想到，同樣一間小小的急救室，可以給人帶去新生，也可以剝奪去人的生命。這是多麼的諷刺，小小的年紀(jì)，這間急救室卻已經(jīng)在王靖天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王靖天有些悲觀的想象著，在未來的某一天裡，自己會不會也躺在這病牀上，結(jié)束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呢？人啊，從自己的哭聲中誕生，在別人的哭聲中離去。果然沒錯，人，活著就是悲劇。

“你錯了。”上官悠月蹲在王靖天的身前，她的淚水已經(jīng)流乾，紅腫的眼睛直挺挺的蹬著王靖天，看的他心裡發(fā)毛。上官悠月肯定的說道：“人的生命，一定不是悲劇。我們在別人的歡笑中誕生，在自己的沉睡中離開，又怎麼會是悲劇呢？”王靖天不想與她爭辯這種事情，他又何嘗不希望震少野可以平安？

只不過，當(dāng)一個人陷入極端恐懼的時候，他總是會習(xí)慣性的去設(shè)想最爲(wèi)糟糕的結(jié)局。這大概，也就是樂觀主義者與悲觀主義者之間最大的差別吧。“震少野，不要死。”王靖天沒有別的話想說，他靠在周長影的身上，感覺到疲倦。沉沉的睡去，在夢中，他彷彿又回到了高一，和震少野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兩個少年，猶如光與暗相互之間的補(bǔ)足，像是拼圖般，精準(zhǔn)的接合在一起，毫釐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