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發(fā)誓老道都不信,胡一菲就沒法子了。
老道冤枉了狐貍精,她為了自保絕對是真心誠意,世上除了小道士和孫蒙,誰敢隨便發(fā)誓?特別是妖怪,從野獸修煉為人本就驗證了天道玄妙,比誰都在乎誓言,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敢違背的。
再說了,吃人……狐貍精自從化形后就沒干過。
這也是普遍現(xiàn)象,一般來說妖怪化形為人,樣子變了,心態(tài)也會發(fā)生相應(yīng)變化,這是天道法則,根本無法抗拒,讓一個人形妖怪隨便吃人,它自己都惡心。
西游記里那些吃人的妖怪,根本就是小說家言,而且前后矛盾。你想啊,它們每次捉到唐僧,還得洗干凈了蒸著吃呢。
秦行之不是沒顧慮,但胡一菲長得太像沈憐兒了,實在不像是能吃人的妖怪,他忍不住就動了惻隱之心——當(dāng)然,這個詞兒是他自己找的,也許用老道的“色迷心竅”更恰當(dāng)一點。
李奉常捻須而笑:“既然要讓狐貍精戴罪立功,自然不會給她再次作惡的機(jī)會。”
秦壽茫然:“什么意思,難道還能捆著她手腳?”
秦行之鄙視老道:“師父,你好歹也是鴻蒙派長老,怎么一句話就漏了怯呢?咱家典籍你比我讀得多,竟然忘了心魔大誓,丟人啊。”
“心魔大誓……”秦壽略微沉吟,終于恍然大悟,“道爺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這東西靠譜嗎?”
秦行之翻了個白眼,心說這倒是有趣了。以前都是自己不信法術(shù),老道還經(jīng)常為此罵人。如今見識了法術(shù)妖怪什么的,自己越來越對鴻蒙派道法深信不疑,換成老道不那么堅定了。
師徒倆老是反著來,也是奇了怪了。
李奉常笑道:“心誓之法真實有效,我華蓋派多次用過,秦道長完全可以放心。”
秦壽大驚:“沒看出來啊,李道長一身正氣的,居然也收過狐貍精!您不會也和小道士一樣,只拿她當(dāng)擺設(shè)吧?”
“啊?”李奉常頓時臉憋得通紅,“誰說我收過狐貍精了?我收的是別的妖怪……再說了,狐貍精也分公母美丑。啊呸,修道人視美色如骷髏,美丑有什么要緊?秦道長心思太齷齪了!”
秦壽嘿嘿直樂:“開個玩笑,看把你急的。”
“你師徒怎么就如此喜歡開玩笑?道祖在上,貧道認(rèn)為小道士不著調(diào)的根源找到了,那就是秦道長你哇。”
秦壽只笑不說話,心想你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當(dāng)然不懂窮苦人的樂趣。咱們師徒夠苦的了,再不開點玩笑,早雙雙上吊自殺了。
孫蒙迷惑的問:“幾位,你們聊得挺開心,把我這個主人涼在一邊似乎有點不地道吧,誰給我解釋一下,什么是心魔大誓?”
李奉常躬身道:“陛下,所謂心魔大誓,其實和發(fā)誓賭咒差不多,只不過發(fā)誓不一定應(yīng)驗,心魔大誓一旦違背必然應(yīng)驗。”
當(dāng)然,其中更多區(qū)別,就沒法和皇帝細(xì)說了。
心魔大誓屬于道法,而且是直接利用天道法則的道法,不是人力能對抗的,神仙也不成。其作用絕不僅僅是約束立誓者那么簡單,立誓者的心態(tài)都會發(fā)生變化。
說白了,這就是個效忠儀式。
小皇帝興奮了:“發(fā)誓不一定應(yīng)驗?太棒了!”
李奉常不解:“陛下為何如此高興?”
“呃,沒什么,您繼續(xù)。”
小皇帝目前最擔(dān)心的,可不就是以前發(fā)過的那些亂七八糟、自己都記不清多少的惡毒誓言嘛。照李奉常這么一說,也不是所有誓言都能應(yīng)驗,沒法不高興啊。
秦行之憐憫的看著孫蒙:“以前沒少胡說八道吧?”
“是呀,太嚇人了!……不對,你沒資格可憐我,你自己可也沒少亂發(fā)誓。”
“道爺和你不同,我有后臺。”
“切,你得罪的正是你的后臺,以為小爺不知道。”
秦行之詞窮,只好繼續(xù)無視孫蒙,轉(zhuǎn)頭對胡一菲說道:“胡小姐,為了挽救你,貧道可是毫不猶豫的違逆了師父。你也聽到了,想活命就得立下心魔大誓,你不會不愿意吧?”
胡一菲猶疑不決:“妾不知道。”
她是個自發(fā)修煉的妖怪,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心誓,但聽道士們的意思,顯然不是那么簡單。活命固然重要,可如果立下心誓有什么致命后果,不見得就比死好。
就像前輩說的那樣,比起被道士們剝皮挖妖丹,落得個尸骨無存,死亡又輕松多了。
“其實你沒多少選擇余地。”秦行之循循善誘,“我是好人,不會害你的,相信我。”
狐貍精若是這么容易被忽悠,怎么可能活二百多年。只不過秦行之說的也沒錯,現(xiàn)在不是她信不信小道士,而是根本沒有別的選擇,不立誓只能被李奉常煉化。
胡一菲委委屈屈的點頭:“妾相信道長。”
秦行之頓時精神抖擻:“很好,以后你就知道貧道完全是為你好了!幾位稍等片刻,待貧道草擬一份誓言。”
說罷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秦行之居然從懷里掏出一只毛筆,幾張黃紙,還有一個裝滿磨好朱砂的小盒子。
“別這么看我,有備無患嘛。”
秦行之不喜歡完全相信一個人,李奉常固然信心十足,可萬一出了幺蛾子他打不過狐貍精呢?因此秦行之也有后手準(zhǔn)備,不僅老道懷里藏了不少符咒,他連畫符的家伙都取來了,實在不行還能現(xiàn)場畫符。
小道士還有許多奇葩符咒從沒拿出來,那些符咒沒法賣,因為作用太另類。只要李奉常能提供法力,他堅信即使弄不死妖怪,也敢讓妖怪驚掉下巴,方便他們逃跑。
秦行之略微沉吟,提起毛筆刷刷刷寫下一篇大作。
李奉常替狐貍精捏把汗,小道士當(dāng)初忽悠宋朗云的協(xié)議他還記得清楚,這家伙弄出的東西,那都是殺人不見血的,這次不知又打算如何害狐貍精。
“來,胡小姐看一下,沒意見的話,咱就開始吧。”
秦行之把黃紙遞給狐貍精。
這事兒自然少不了孫蒙,不用任何人招呼,他主動湊上去,邊看邊念。
“天道在上,我胡一菲在此心甘情愿立下心魔大誓:我的一切,從心靈到身體,從此都屬于秦行之道長所有。秦道長的命令,就是我的最高使命。秦道長被欺負(fù),我要替他出手,秦道長欺負(fù)人,我要無條件幫他。秦道長要把我擺成十八般模樣,我必須欣然……咦,小道士,我只聽說過十八般武器,什么叫十八般模樣?”
秦行之一擺手:“你還小,不適合聽這些。”
孫蒙不服氣:“我比你年紀(jì)大!”
“我說年紀(jì)了嗎?我說的是心理年齡。”
孫蒙撇嘴道:“不說就不說,有什么了不起。不過,你這寫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兒啊,這是賣身契吧?”
“胡說八道,你家賣身契這么寫?”
“也對,賣身契似乎沒這么狠。”
秦行之懶得理會孫蒙,微笑著對看完誓言,愣愣發(fā)呆的胡一菲道:“胡小姐,你覺得如何?”
胡一菲回過神來,沖秦行之嫣然一笑:“小道長寫的誓言,正是妾心中所想,我愿意接受。”
咦?
秦行之愣住了。
他這賣身契——不對,心魔大誓,苛刻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本來估計狐貍精是不會輕易同意的。至少,擺成十八般模樣這個條件,正常人都不會愿意。
他也沒打算一次過,不同意不要緊,大家再討論嘛。
誰知結(jié)果實在出乎意料,胡一菲居然同意了。
“你確定?”秦行之忍不住問道,“你識字吧?”
“妾識字,我沒意見。”
還以為要搶老娘的雞蛋呢,多大點事兒……狐貍精并非為形勢所迫,秦行之自以為苛刻的誓言,對她來說毫無壓力。
替人打架什么的,早在預(yù)料之中,道門收妖怪不是幫他們看家,就是替他們打架,這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
至于說擺成十八般模樣……只要秦行之有那么多花樣,就算擺成三十二種模樣又有什么要緊?狐貍精成精之前是只野獸,根本不在乎這個。
后面孫蒙沒念出來的那些,譬如要愛護(hù)沈憐兒等人,不準(zhǔn)無故傷人什么的,更不算什么了。
狐貍精本來就不喜歡傷人,如果不是貔貅貪財,利用她迷惑人騙錢,她更愿意游戲山林做個逍遙妖怪。
秦行之嘆息:“你這么爽快,我都不好意思了。”
李奉常幽幽道:“秦道友是良心不安吧?”
“良心,那是什么?你真幽默。”秦行之哈哈大笑,“李道長,既然胡小姐沒意見,這就開始吧。貧道的情況你也了解,還得靠您幫忙。”
李奉常也沒有再說什么。
在修道人眼里,妖怪根本就沒人權(quán)——這是廢話,妖怪就不是人,何來人權(quán)可言?總之,道士不隨便為難妖怪,但也不會把妖怪當(dāng)人對待。
不拿妖怪煉丹,已經(jīng)是宅心仁厚了,若是抓了妖怪做打手護(hù)法之類的,甚至算是優(yōu)待妖怪,一般的小妖,高人們還看不上。
這是傳統(tǒng),道祖他老人家不也騎青牛?
吩咐秦行之站好,又讓胡一菲跪在秦行之面前,李奉常一揮手撤去天羅地網(wǎng)術(shù),這才踏罡步斗,默念咒語,圍著兩人轉(zhuǎn)起圈子。
如果是李奉常自己使用,心魔大誓沒這么復(fù)雜,不過現(xiàn)在立誓的對象是小道士,他就不得不施法了。借用天道法則,還要用在別人身上,當(dāng)然沒那么簡單。
隨著李奉常一聲“疾”出口,空氣中頓時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李奉常喝道:“胡一菲,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