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一切的紅光如浪潮般淹沒了柯宇的視線,原本眼前赤紅的熱,在一陣痛覺之后,便也成了暗黑的空,通道內的盡頭似乎被扯出撕裂,空間崩塌如彩帶般揮舞呈一片婉物散佚的花海,不知道睡了多么久,又或許是根本沒有睡過,當他掙扎著坐起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變了,依稀還是有那么一陣又一陣的熱氣,讓人難以擁有正常的呼吸,視線重回的那一刻,震撼他心的世外之境煥發著另一種境界朝他擁簇而至。
火海沖天,鋪天蓋地的白煙,在懸崖下的斷層深處浮起,正對眼前的,是一條橫跨焰洋的,由混凝石土切成的拱橋,橋浩浩蕩蕩地冒著熱浪貫穿在巖漿之上,通向對岸,似欲暗紅高貴的錦葵,居然在這等沒有一絲水分的地方生存了下來,它們對稱地生長在拱橋的兩際,在傳統意義上,錦葵具有落花生般的味道,因而它的別名又稱為妖精的起司、起司之床等等,對于采花的精靈們而言,它的花語是恩惠, 受到這種花祝福而生的人,具有一股不為人知的獨特氣質,必須讓人細細品味才能發掘其中的美。也許剛開始并不引人注意,但是經過幾次的接觸,很容易讓人萌生想關心,進而滋生愛苗的情欲。
“這里...又是哪里...他們又去了哪里...”柯宇沿著石土拱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的天,這是...”
在拱橋的對岸,柯宇所見的景象更加壯觀,常說移步換景,但這種越換越逼心,層層滲入如別有洞天之簾的盛況,還是不禁令人有一種出乎意料的驚嘆,此景只限天上有,滿眼措手不及的晶光,對于他只有過而不及的懷疑,而沒有措不及防的贊美。
沿著前景的石橋,巖漿竄起如舞幽壑之潛蛟的火龍,曼舞的金匾,在整個煉丹爐般的空間中亂舞,盡頭浮空的石尊上,涂抹著深奧而不可策動的法陣,頂坐成千上萬或大或小的紅線絲,全都脈動蠕聚到最中央那個正在砰響的巨物上,巨物一身的金黃,閃耀著艷紅的混光,它的每一次舒張收縮,紅線絲內好像就有什么東西釋放出去而又回流,巨物的每一次砰動,都伴隨著巨響,戰鼓般跳動的姿態,泵發出不可抗拒的威嚴之聲,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東西能是如此的雄壯,對于人類的生命而言,它是最強的動力來源,它的搏動,也是人類活著的最有力鐵證,它的絕響,也是生命和靈魂流傳的狂笑。
柯宇不敢去涉足,他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他的心仿佛也在和它一同共振,他不愿意再前進一步,仿佛只要離它再進一些,他自己就會被震碎,被吞噬,被消滅,他止步不前,也不想回退,站在此處,恰可最清晰地聆聽生命的活甍,戰鼓盛烈鼎并世,只有當你正在到達此地時候,你才能正在領略到它的浩瀚,柯宇想著,自己仿佛身處于一條巨龍的心前,金色的熱血,迸發的是巖漿對自由的向往,在它強壯的偉力面前,自己的心,易闊自身,都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他居然能夠走到這里來。”
“真不敢相信,我以為他應該早已屁滾尿流跑出學校了?!?
“假的,估計夜游者看他可憐給了他點好處?!?
“賤人滾出這里,別和我們在一起?!?
看不見任何人的柯宇卻聽見了那些熟悉的鄙夷聲,那些從巖漿深層穿心而來的喊叫與嘲笑,不知在說與誰聽。
“這次又是誰?”
“什么!”柯宇驚訝得合不攏嘴,就在他發呆的一瞬間,他的面前居然多了一個人,他以懶散的語調,在柯宇的面前呼嘯流連,在此之前,他一點也覺察不出此人的存在。
男人還算年輕,看上去30歲出頭,面如婉玉,目若朗星,亞紅的針氈帽把他的前額裹得嚴嚴實實,劉青的編發從后腦勺一直柳垂至肩腰,身上的那件花色的大棉襖盡顯風騷,米紅的長褲線把展現英姿該有的褶皺都隱藏了起來。
“哦哦哦,你就是那個靈因等級不足...”男人一點也不拘泥生疏,一雙咸豬手伸出后就往柯宇的臉上一陣蹂躪,柯宇心里掠過一絲寒意,他不想聽見那個悲哀的現實,如果現在有一團屎,他會毫不猶豫地往男人的嘴巴里塞,才不管他是誰。
“不足5.0度的毛孩啊...”青年把柯宇的臉往左右兩邊拉長。
“啥...”柯宇傻眼了,懸著的心突然放下,忽然間有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安慰。
“滾開,別捏我,我不認識你?!笨掠钕氚阉话阉﹂_,卻不聊男人咄咄逼人,絲毫不肯退讓。
“我不正是想要認識你嗎?瞧瞧你這蠢勁,我都想起我當年的傻樣了。”
“喂喂,這么快就拉家常,你是變相在罵我嗎?說,我那些同學死哪去了?!?
“他們啊,你剛剛不是聽到了嗎?誰叫你小子爬得那么慢,他們都先下去了?!?
“下去了,難道說...”柯宇難以置信地看著巖漿深處,剛剛他沒有注意看,現在他發現了,那紅與黑的明暗地帶,有一個個不明顯的人影,在那里狂舞亂撞,似乎很痛苦。
“他們在那里,為什么!快把他們拉上來?!?
“那可不行,是我把他們踢下去的,我要是把他們拉上來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蹦腥藨袘械仄财沧?。
“你瘋了。”
“我是瘋了,但你也不過如此,你想不想和他們一起下去,這可是最佳的特訓,不需任何費用,免費的溫泉就供你享用。”男人拍了拍柯宇,順便把他拉到了懸崖邊,而下面,就是萬丈火海,“諒你也沒有那個膽!”男人忽然狠狠地瞪了柯宇一眼。
別說是下去了,就連站在邊緣,柯宇都感覺很吃勁,如果下去,估計還沒有碰到巖漿,他就會被高壓綁成肉餅,或者被高溫轟成煤炭。
“你到底是這么進來的,以你的資質,根本不可能通過殺生紅陽道?!蹦腥说吐暤赜崋柕?。
“我可以選擇不說嗎?”柯宇輕聲說。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權利,但是既然來到這里,就必須以我的規則辦事?!?
“我明白,你是...夜游者。”
“是的,蘭科火焰的夜游者,夜幕降臨,哀傷下的領路人,就是我?!?
“柯宇惶恐?!?
“吾名科倫恩,叫我恩師即可。”
“是?!?
“柯宇,過來這邊?!蹦腥俗呦蚰穷w巨大搏動的心臟,柯宇則怯生生地跟在他的身后,“我告訴你柯宇,你的資質一般,卻還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程度,但在這起步的階段,你沒有辦法像其他人一樣直接進入巖漿吸收天地精華,所以你只能從最基本的召喚開始,將來我不要求你能改天換地,但至少在與我們的敵人交戰時,要能保住性命?!?
心臟脈動的聲音越來越大,震得柯宇的耳膜發慌,他驚訝地發現,心臟的下方,有一張張并排擺放的實驗桌,上面整整齊齊地排滿了各式各樣的瓶子,里面都裝著紅色的液體,但它們的深淺不一,淡的為粉紅,深的乃至血紅,地獄里的生化實驗室,柯宇的腦中對它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這些是?!?
“喝。”科倫恩遞給他一罐粉紅的錐形瓶。
“這么突然,干嘛要喝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你還沒有告訴我是什么?!?
“你把它當成番茄汁喝了就行,別磨蹭了,快點。”
“你們家番茄汁是粉紅的,別嚇死小朋友們。”柯宇湊著瓶口聞了聞,感覺沒有什么異味,一飲而盡。
“噗,呃??!”柯宇手里一松,錐形瓶脫落在地上摔成冰花。
柯宇感覺好像有無數條蛇爬進了自己的身體,在胃里翻江倒海,旋轉跳躍,哂尾貫穿,要多難受有多難受,他捂著小腹蹂躪擠壓,想要催吐倒胃,但那個無形亂串的異物,東訪西闖,絲毫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你給我喝了什么!”柯宇狠狠地說。
“沒什么,感覺還不錯吧。”
“你看我這樣子像是不錯的樣子嗎!”柯宇真后悔剛剛沒有給他一拳,現在想要的話已經被折騰得沒有力氣。
“我說了,既然來到這里,就必須以我的規則辦事,而以你的資質,想要跟上別人,就必須怎么做,別以為你們外面的事情我不知曉,別以為只有你們有資格走到這里來,你也想真正成為特殊團隊的一員,是不是?”
“是的...”
“你也想出人頭地,不被人看扁,是不是?”
“是的!”柯宇蹲在地上,仰天叫道。
“柯宇,呼喚隱藏在你內心深處的怒火?!?
“啊啊啊??!”柯宇感覺,體內的游蛇終于走到了盡頭,它的盡頭便是手掌心,蛇影破指而出,在空氣中凝注,撕裂掌心的裂縫,穿刺著巖巖的熱度,劃破指甲的紅雀,演變成了從虛無到實體的痛覺,光輝之下迸發出了一罡劍氣,而柯宇的手指停駐的那一刻,也順手握住了它。
“這是...”光芒亮的柯宇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好久好久,他終于看清,那是一柄赤紅色的斬馬大刀,全憑著無中生有的意念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握著刀的柯宇,感覺自己似乎也被刀握住了心。
“飛燚九天刃,伴隨著我們火靈靈魂而生的劍刃,從今天起,它便與你的命在一起,冥冥注定,榮辱與共,生死同盟,在你召喚他的同時,便也和他活在了一起,他是你的武器,你便以命報之?!?
“這是我的靈魂,燃燒的靈魂。”柯宇握著它,感覺自己好像握著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心里便也想著,要去永生永世去守衛它,而刀的脈動,好像也在回應著什么,它沒有說話,不會說話,它的感情,似乎只有柯宇才懂得。
“柯宇記著,召喚是你基礎的第一步,但這并不是你的榮耀,你是靠著那粉紅的哀水才把飛燚九天刃勉強叫醒,你的那點資質根本不可能引起它的共鳴,所以,靈因依舊是你的不足,如果想要做到依賴自己本身的力量而不依賴于藥,需要你付出成倍以上的努力,在戰場上你要打敗你的敵人,在武道上你更要打敗其他起始者,你要證明你的特殊,首先自己必須有特殊的威懾?!?
“恩師,我沒有想過要打敗別人,我沒有這種野心。”
“即使面對的是敵人?!?
“我應該...下得了手?!笨掠羁粗?**的刀刃輕聲說。
“應該?”科倫恩不悅道,“那你還來蘭科干嘛!你連敵人都劈不開,你有什么臉面說你想擁有你的人生。”
“什么叫我來蘭科干嘛!我是被你們強行拉來,不是我自己愿意來的,你們給我冠上了一個起始者的名號,然后就主宰了我的人生,叫我有何自由可言!”柯宇全然不顧一切而激動地嗷叫起來。
“自由么,想要自由么,這種美麗而羞澀的夢永遠不可能實現,人只要還活在世上就沒有絕對的自由,必定,要受到多種制約,要說自由,你們在場所有人都比我自由,你們可以暢游世間,即使沒有永恒的命也不足懊悔,而我呢?這桑拿房就是屬于我這種罪哲最好的監獄,一輩子在這里,永遠的等待,你覺得我的自由又在何處?!?
科倫恩的眼里掠過一絲哀傷,撲滅了柯宇一時興起燃原的怒火。
“恩師,你不能離開這里?!?
“是的,夜游者的命就是如此,別說離開,就是見你們一面,都得等到滿月時,我們已經是在夜里游走的孤魂,打發我們無聊的不是對于你們的引導,而是留在這里懺悔過去罪孽的苦悶,在這里困守的人都有罪,或千或百年的罪。”
“你犯了什么罪過,要得以受如此罪孽,就算是懲罰,又怎以傳千年?!?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你有你不說為什么能通過殺生紅陽道的權利,那我也有不說為什么要在此償罪的權利。”
柯宇會心地點點頭,眼角的余光落在了桌邊的雜物堆上,看樣子這位男人已經很久沒有整理東西,雜物亂得像是垃圾場,但就算是這樣,雜物堆中依舊有兩件亮眼閃角的物品,其他東西怎么黑怎么銹,這兩樣東西卻與眾不同,如同舉世矚目,天下無雙的訣寶。
一件盔甲,擦得亮眼如霜,似乎經過了反復的淬火,看上去雖是年代久遠的戰甲,但上面的鋒芒卻不減當初,應該是某件將軍指揮所用的護袍,那精致的光輝,仿佛讓人重新看到了他血染盔甲,豪笑于戰場而馬革裹尸還的壯姿。
一桿戰旗,紅艷如地下的巖漿,上面參輝古字,筆鋒蒼勁,擺在何處都是天涯,縱觀全局,只為了凸顯中間的國字,柯宇看不懂那個字,但顯然對于恩師而言很重要,否則也不會如此專心地去撫摸擦拭著它的桅桿。
“如果人生是一場可以重新開始的游戲,那我愿意脫胎換骨,從最初的夢想重新再走一次。”科倫恩若有所思地看著柯宇,儼如深海的銀沙,閃耀著寄托的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