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長安(3)
未來的隋煬帝楊廣為了奪取東宮之位,正加緊結黨營私,陷害忠良,為將來登上皇帝寶座費盡心機。他心如蛇蝎,表面上卻裝做溫良恭儉讓,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背后指使人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收買拉攏朝中權貴及父親身邊的妃子,弄得朝政一片黑暗。只有隋文帝蒙在鼓里,還滿以為他的兒子楊廣是一個忠厚老實而有作為的好兒子呢。
楊堅本來是一個不錯的皇帝,但到了晚年,身體多病,加上多疑,令許多忠臣賢士寒了心,便紛紛退隱,離他而去。
殺了李渾一家,更使朝野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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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凡李姓者,皆惶惶不可終日。
說不定哪天忽然圣旨一下,盡抓李氏之人,到時人頭落地,在劫難逃。如此一來,有的在家守望著,聽天由命;有的設法出逃,改名換姓,在陌生人面前,不敢言自己是李姓。甚至好多人家燒掉家譜,以防萬一,若果真抓人殺人,也能留下一根秧苗,不至于被斬草除根!
那天當康公公宣讀完詔書,李渾府第哭聲震天。
在清點人數時,一個監斬官發現,押解的罪犯中少了一個人丁。于是又進行搜查,連人影兒都沒有搜到。這個跑了的人是誰?他們試圖拿出家譜核對,但家譜早被李洪偷偷毀掉了幾頁,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于是上奏給朝廷,楊廣大怒,派人四處搜捕。就在殺害李渾全家的第二天,朝廷還派人趕赴邊關抓捕李邇昌。
抓捕的禁衛趕到邊關時,李邇昌早已不知去向。
李渾家少了一個人丁,還跑了李邇昌,確系心腹大患。隋文帝甚是氣惱。
這時楊廣奏道,“父皇可采納安先生的奏章,盡抓天下李姓之人,從此不準人姓李,方可保楊氏大安。”
楊廣想起居然讓李淵這個滑頭逃出了樊籠,于心不甘,一直在千方百計尋找機會。
眼看一場抓捕李姓誅殺李姓的千古浩劫即將發生。虧得丞相高穎上書奏道:“主上如若再務殺戮,反致人心不安,大為不可。如圣上有疑,可將一應姓李的不用,在朝為官者不管兵事便了,這于隋朝萬古江山絲毫無礙。主公高枕無憂矣!”
隋文帝沉默不語。
因為這時的隋文帝還對朝中蒲山公李密心存疑慮,幸好隋文帝心腹大臣楊素與李密是至交,楊素要保全李密,故大贊高穎之言,并密令李密退避,李密當夜逃出京城而去。
于是,隋文帝放棄了誅殺天下所有李姓者的想法。
其時朝中李姓為官者,大多乞歸田野,乞解兵權,聊以保住全家性命為要務。李淵也趁著這勢頭,乞求解任回太原而去……
光陰苒荏,歲月如梭。一晃五年過去了。
隋朝末年,戰亂四起,饑荒不斷,瘟疫流行。
加上朝廷橫征暴斂,地方惡吏肆虐,使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北方老百姓為避饑荒戰亂,不得不紛紛扶老攜幼,大批大批地往南遷徙。
長江南岸的城市和鄉村,一群一群的叫花子好像一下子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夜晚,破廟里、人家的屋檐下、田野里守莊稼的草棚子里,抑或橋孔和山洞里,竟然都擠滿了一家家,一窩窩的北方人。白天,那些披著襤褸的衣襖、腰間扎著草繩的大男細女,手中握著一根防狗的柴棍,有的背上背著嬰兒,端著破碗向人們乞討。
“大爺大娘,大嬸大叔,發發慈悲吧。俺全家幾天沒有吃上東西了。”
“大哥大嫂,賞一口剩飯,俺餓得實在走不動路了……”
第二年春天又是瘟疫流行,許多人便倒在荒郊野外,能遇上好心人的,尸體被草草埋進泥土,但大多被填進野狗野貓們的腹腔,那種慘狀,目不忍睹。
那些北方人,因為避戰亂和饑荒,以為南方山高皇帝遠,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誰能想到,留下來的只是一些幸運者。誠然,也有不少人,就在南方的深山老林,或者街衢小巷里居住下來,再也沒有回到北方去。他們在那兒婚娶,在那兒生兒育女。不要很多年,就成了地道的南方人。
……在眾多的乞丐群中,走著一個老漢和一個后生。
他們從陜北的深山老林,輾轉甘肅,又經安徽,繞道江西,繼續往西南方向走,走。
但他們從來不跟著大群的乞丐一起走,而是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單獨行動。
老人在前,青年人在后。
他們是父子倆。
青年說:“爹,我們還往前走嗎?”
老人說:“還走,往前走就是。”
“我們要走到哪里去?”
“我們走回自己的家里去。”
“我們的家?我們的家在哪里?”
父親沒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遙遠的天邊。
天邊有一朵紫紅色的云朵,云朵下,一群白色的鳥在盤旋……
他沒有忘記,五年前,他在馬車上睡了兩天兩晚才醒過來。他以為父親真的是帶著他去找鄉村醫生看病。哪曉得馬車在一座大山腳下停駐后,父親說:“孩子,我們下車!”
他問:“爹爹,我們到哪兒去呀?這里荒無人煙呀!”
父親說:“你先跟著我走進大山里去,爹再給你說。”
父親將那匹馬的韁繩解開,對馬說:“你自己去尋一條生路吧,要么你變成野馬,要么你遇上好心人收留你,一切皆隨緣吧!”
那匹馬戀戀不舍的樣子,望了他們一會兒,便鉆進了樹林中去。
父親從馬車上取下來兩只大包袱,里面有干糧,有餐具,有碎銀子,還有一把長劍,還有打獵用的獵叉和弓箭。父親將馬車轉過一個方向,使勁往前一推,馬車呼隆隆滾下深山溝里去了。
李盛驚得目瞪口呆。
“爹爹,這是為什么?這是為什么?沒有馬車,我們怎么往家里走?”年少的李盛被父親的舉動弄懵了,不由害怕起來。
父親轉過身來,輕輕拍了拍李盛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盛兒,我們暫時不能回家去了,我們就在深山里安置下來,好孩兒,別害怕!……”
“那我們住哪里,我們吃什么喝什么呀?”
“我們就住到破廟里或者山洞里,我們可以打獵物燒了吃,可以喝山泉水。不管怎么樣,我們要好好活下去!”
那天夜里,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
李邇昌用火鐮點燃了弄來的干柴,在山洞里燒起一堆火。取出袋里的干糧,在火邊烤熱了吃。父親想得真周到,不僅帶了干糧,還帶了幾只碗。餓了,有干糧吃,渴了就喝山里的泉水……
就在那天夜里,李邇昌將朝中的變故一五一十地講給李盛,李盛這才明白,叔父要他來送信給父親是幌子,逃避災難是真啊!難道因為謠言和歌謠,就要殺害李家人嗎?楊堅這狗皇帝也太狠毒了!
“叔父為什么只讓我一個人逃出來,為什么不讓全家人都出逃呢?”
“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家出逃,到時候真動了殺機,那就一個也逃不出來。叔讓你跑到邊關來,是想讓李氏留下根苗,不至讓朝廷趕盡殺絕呀!”
沒有過多少日子,全家被處斬的消息果然傳到了他們耳邊。
李盛全身的血液沸騰,他瞪著眼,咬著牙,義憤填膺地說:“朝廷殺我全家,我一定要為家人報仇雪恨!”
他們死里逃生,躲進了陜北的深山老林,從此隱姓埋名,靠打獵為生……
現在,他們隨著南遷的百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輾轉步行了七八個月,來到了江西的上栗縣城。
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街道狹窄,房屋低矮。街兩邊店鋪密擠,門前擺滿了攤子,大多是南雜貨店、飯店酒店,還有綾羅綢緞、布匹針線店,還有肉鋪、藥鋪,五花八門的店鋪這兒都無所不備。但街上行人稀少,衣著破舊,街市上來了不少的乞討者,更增添了這里的冷落和衰敗景象。正是秋天,在一片開闊些的街頭,有鄉民挑來雞婆鴨蛋和菜蔬水果,在那兒叫賣,增添了幾分熱鬧情景。
這父子倆從北走到南,走過的地方都是一派衰敗情景。到了這里,倒也習以為常。連年災荒,北方如此,江南也不景氣啊!李邇昌不禁觸景慨嘆。
太陽偏西好遠了,父子倆都感到了腹中饑餓。但身上只剩下一些散碎的銀子,連住店的錢也沒有了,余下來的,只夠吃幾頓飯。他們舍不得吃,要等到餓得實在受不了時,才會去買一些米飯充饑。
望著飯鋪里飄出來的香氣,李盛禁不住吞下幾口涎水。心想等下穿過縣城,走到山岡,一定要射幾只飛鳥或者小動物,父子倆好好飽餐一頓。
有時打下山雞和野兔,吃不完的就挑到集市上,也能賣幾個小錢,留下來好作盤纏之用。尤其是寒冷的冬天,不住店是不行的。但路上遇上的貧苦人太多了,遇上餓倒在路邊的,只要他們身上能掏得出吃的東西,都是傾其所有去救濟別人。因為這,父子倆還常挨餓。一路上的辛酸和艱苦一言難盡。
這時李盛在前,李邇昌在后,在小街上緩緩地走著。
李盛忽然感到身后有些空,猛一回頭,不見了父親的身影。
父親到哪去了呢?
李盛著慌了,趕緊往回走。剛才父親明明還在身后,怎么會忽然不見了蹤影呢?
李盛在街上急匆匆邊走邊張望,逢人就問,請問您剛才看到一個高個子的老人在這里走過嗎?
所問之人全搖搖頭表示沒有看見。
這一下李盛真的慌神了。
真是活見鬼,一個大活人,明明和自己一塊兒走著,怎么會突然不見了蹤影啊!
原來李邇昌跟著兒子在街道上走著,忽然感到頭一陣暈眩,他大聲喊:“盛兒,盛兒!……”但見兒子依然不管不顧地往前走,他想努力幾步趕上去,只感到腳步在使勁往前邁,其實沒有能提起腳來,他更不知道,他呼喊的聲音其實很微弱,兒子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好像進入一種夢境似的,眼前一切都在搖晃,身子猛一下失去平衡,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邇昌和所有栽倒在路邊的乞丐一樣,人們早已見慣不怪。
一般來說,對于倒地的乞丐,人們是不敢接近的,因為害怕染上瘟疫。離他倒地的地方不遠的那個賣水果的中年人,也躲藏似地將小攤子往遠處挪一挪。如果這個老頭死了,到時就去找里正,將尸體弄走就算了事。
也是無巧不成書,在李邇昌剛剛倒地的當兒,一乘大轎正從街頭移來。
那抬轎子正要從李邇昌身邊繞過去,恰好被轎子里的一個老人看見,說一聲“停轎!”轎子便停了下來。
轎子里走出一位年近六旬的老郎中,他正是上栗有名的中醫焦尚成。他被外地一位富紳請去診過病,現在回家路過此處,正遇上一個病人倒在地上。作為一個郎中,見到倒地的病人,他不能視而不見。
焦尚成見病者面無血色,嘴唇發烏,直攤攤躺在地上,他將手在病人鼻子前放放,又輕輕把著他的脈,心里一驚,這個病人并非餓倒,而是得了傷寒重癥,因沒能及時醫治,不知硬挺著有多少時日了,得趕緊送回藥莊救治才是道理。
他指使轎夫將李邇昌弄上轎子,讓轎夫抬著,自己徒步跟在轎后,快速地往焦家灣進發。
天氣悶熱,西邊天上起了烏云,但一絲風也沒有,眼看一場大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