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源掰過尹玉卿的臉在她眼下指腹劃了兩劃哭成紅腫的兩只眼睛任性傲氣的小姑娘無聲嘶啞著。
他在她額頭上深深吻了一吻轉(zhuǎn)身便走。只留尹玉卿歇斯底里的嚎哭聲。
窗子上掛著厚厚的沉毯屋子里又太過空蕩她的聲音,傳到外面,不過是輕微的嗚咽隨即叫風(fēng)吹散。
榮親王妃顧氏其實早回長安了,所住在宅院,也離榮親王府不遠。
青磚溜瓦的二進小院她正在銅鏡前梳妝身邊唯有個啞仆默默無聞的伺候著。
今日陽光太好,照在她臉上銅鏡中兩只精致美麗的鳳眼周圍有著細細的尾紋但這并不防礙她的美。成熟之美。
經(jīng)過歲月沉淀這種成熟端莊的美其實更能叫男人惑神。
一個著玄色蟒服,高大精健的男子走了過來拂開她頰側(cè)柔密似緞的細發(fā),在她頰側(cè)輕輕吻了吻卻叫她一把推開沙聲笑了片刻,轉(zhuǎn)身出門,繞過照壁走了。
那男子剛出門,綰桃急匆匆跑了進來,迎門便跪,疾聲道:“娘娘,府中怕是大事不好,咱們只怕得回去了。”
顧氏的笑還僵在臉上:“怎么說?”
綰桃急急慌慌,將自己打聽來的,昨夜府中一應(yīng)巨變無巨細全說了出來。
庶子成了秦州都護府大都督,兒子叫他要挾,要帶到秦州去。而原本,她寄予厚望,能將趙寶如踩在腳下,趕出王府的尹玉卿,竟然還未出師,就叫季明德割掉一只耳朵,讓李代瑁給關(guān)起來了。
一把拂落銅鏡,顧氏氣的咬牙切齒:“無能如李代瑁,竟叫一個秦州來的小土匪玩弄于股掌之間,如今連我兒子都要賠進去,再這樣下去,我們娘幾個,豈不是也要被季明德踩在腳下?”
綰桃縮肩跪在地上,問道:“那咱們是不是要立刻回府,您去阻止季明德?”
顧氏本欲起身,忽而想起什么,攬過銅鏡看到脖子上大朵的吻痕,又生生忍住:“不行,今天不能回去,還是待明天吧。
他季明德縱有三頭六臂,趙寶如在我榮親王府,便是他的七寸,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一回過罷,天色已然明亮,圍籃里昨夜的熱水早已冷了。
寶如叫了青蘅進來,在隔間替她兌水,倆人淺聲的閑聊著。
季明德在臥室中收整著佩刀,隔間里隱隱透出一絲草藥復(fù)雜微苦的香氣,顯然,寶如又在熬藥洗身子。
她雖昨天夜里答應(yīng)給他生個孩子,但今早又在用藥汁洗身子,仍是怕懷上孩子。
其實也許不必三個月,他就能回來了。
上輩子,得知懷孕之后,她站在廚房門上,手捂著空蕩蕩的小腹,一手叉腰,笑的頗有幾分理智氣壯和自豪,小臉兒羞紅的樣子,他一生也忘不了。
多希望過兩個月回來,她能站在這檐廊下,有個微鼓的肚子,然后笑著迎接他。
他愿意俯首而跪,肝腦涂地,毀滅這世上所有潛在的危險,只求她能把季棠生出來。
但顯然這條長路漫漫艱難,此番努力不得,恐怕得從秦州回來,再接再勵了。
臨出院門時,季明德回頭再看一眼院子,嫣染又回來當(dāng)差了,臉色慘白如死人一般,望著他時,眼中也沒了原本那種對于男子的渴望于好奇,一回記性長足了,知道他是個魔鬼,這很好,淺顯無知的小丫頭們,知道怕就好。
他總覺得還有潛在的危險,卻不知究竟來自何處,往外邁著步子,仿如還在孩童時,走夜路,忽而覺得背后有鬼,于是一步疾比一步,一口氣提在心頭,卻究竟想不出來,那危險究竟會來自何處。
“王妃還未回來?”他忽而回頭,問跟在身后的寶如。
寶如一笑:“王妃并不常常在府的,她時不時要去洛陽或者咸陽等地的莊子上息養(yǎng),大概十天半月才會回呢了,你莫操心了,我不會有事的。”
季明德再回頭,盯著寶如,生離死別一般。
“若能追上少瑜,也別把他帶回來,讓他在秦州呆著。”寶如憂心忡忡道:“昨夜我亮了血諭,這府中耳目眾多,只怕風(fēng)聲早傳出去了。若叫長安城的人知道他是先帝骨血,只怕他從此就沒有清靜日子了,要么做皇帝,要么死,除此沒有別的路走。”
可憐的李少瑜,本該在長安城斗雞走狗過一生的,因為那封圣諭,想篡位的人要殺他,想顛覆李少陵的人要簇擁他,巨大的利益同樣伴隨著掉頭的危險,于他來說,實在太不值得了。
季明德還要遲疑,寶如再推一把。
他再不走,那幾個大丫頭都要叫他嚇斷氣了。
并肩騎馬,季明德時時回頭,城樓上的寶如已成一個小黑點兒,在風(fēng)中搖擺著。
“你這討兵權(quán)的法子,普天之下,無人能想得到。”李少源在馬上高呼:“但打仗不是打家劫舍,季明德,土蕃五十萬兵馬雄峙于關(guān),就憑你那點打家劫舍的土匪野路子,壓根打不得仗。
若果真還想活著回長安,指揮權(quán)交到我手上,我手把手教你,戰(zhàn)功全歸你,如何?”
季明德笑了笑,半天,才吐了幾個字:“去了再說。”
其實李少源人是好的,心也是正的,唯獨想帶著寶如私奔這一項,季明德此生不能放過,前路漫漫,他有的是法子折磨他,給他苦頭吃,以平復(fù)心中那根抹不去的刺。
同時前往邊關(guān)打仗,尹繼業(yè)走的時候滿長安城以相送,呼聲震天。
李少瑜走的時候三更半夜,連守城門的門吏都在笑話,問世子爺可知道土蕃方向,還故意指著讓他往南去。
季明德和李少源唯有一紙諭詔,便要去接手秦州兵備,送行的,亦只有寥寥幾人。
皇權(quán)沒落于將權(quán),這便是最直觀的展示。
寶如和李代瑁,李悠然三個站在明德門上相送,一個恨不能殺了一個的兄弟倆,身后不過幾百護衛(wèi),在騰起漫天黃沙,決塵而去。
李代瑁回頭望著寶如,她站在他身后,微揚著下巴,手與悠容相牽,依舊在遠眺。
她是一切動亂的根源。從三年前接過先帝那份血諭開始,自己顛沛流離,也攪動的整個大魏王朝上下動蕩。他曾下狠心逼迫過,放棄過,像處理一堆用過的宣紙一樣,將她丟棄過,可她又頑強的回來了,從現(xiàn)在開始,是除了老太妃之外,榮親王府第二位祖宗了。
像季明德那樣的男子,手段狠辣,出手凌厲,能于絕境中殺出條血路來,一路從秦州殺到長安。若是個乖巧聽話的兒子,再有李少源佐備,李家江山,終將從先帝手中就養(yǎng)虎成患的尹繼業(yè)手中掙脫梏桎,他便下九泉,也無愧先靈。
只可惜是兒子,亦是叫他后背嗖嗖發(fā)冷的敵人。
整整一夜未睡,回到王府時寶如已頭昏腦脹,進后花園摘了幾瓣銀丹草揉著,揉碎了嗅著它清涼的香氣,忽而抬頭,便見上東閣整座小山上全是王府的私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顯然李代瑁是真的把尹玉卿給關(guān)起來了。
季明德反手一軍,逼著李代瑁成了自己的同謀,不得不為虎作倀,倒是可憐了尹玉卿,本不過天真女兒,王府中的世子妃,因為朝廷的權(quán)力斗爭,生生被囚于高樓之中。
“寶如姑娘!”來的是嫣染,撲通一跪,搓著雙手道:“奴婢真不是故意的,世子爺就傳了句話兒,讓奴婢帶給您,奴婢除了那句話兒,什么都沒有做過,您饒過奴婢,不要將奴婢嫁給土匪,好不好?”
寶如將嫣染扶了起來,道:“不止話兒吧。當(dāng)天那栗糕,壓根就不是老太妃送的,她因為幾個廚子甜食做的太膩,怕吃壞身子,小廚房里好幾日都不做甜點了。
而且你給我遞的那塊栗糕放在最邊上,你卻先取里面的自己吃,再取外面的給我,分明是早就記好位置的。”
嫣染自認做的滴水不漏,而寶如拒絕的時候,也全然不是個看出來的樣子,還當(dāng)她憨懵不懂事,此時才明白,她早已看穿了一切,不過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寶如又道:“當(dāng)時,我想著蒙混過去也就完了,你是少源的舊仆,忠于舊主人也沒什么。誰知卻叫二少爺發(fā)現(xiàn)了,他不想要你,我也沒有辦法,你說怎么辦呢?”
嫣染兩只水蔥般的嫩手,攀在寶如膝頭,搖頭道:“奴婢不走,死也不離開王府。若姑娘非得逼奴婢離開,奴婢就跳進這井里,填井糠,也比嫁給個土匪的強。”
在王府里過的是大小姐般的日子,嫁給個土匪,若非寶如那般走投無路,確實是難以邁出那一步的。
寶如握上嫣染的手,低聲道:“世子爺早有妻室,他沒有置通房的意思,你們本就是該走的人了。我也不可能在這府中常呆,遲早要回秦州的。回秦州之后,因那地方不產(chǎn)甘蔗,黑糖的生意我就不做了,但人總要有個事做對不對?”
她遙指著晉江茶社的方向道:“晉江茶社倒是個好營生,但我自己不可能拋頭露面,你瞧那茶樓中也有女茶博士,識茶、斷茶、品茶,一樣拿月銀的,人人見面還要稱聲博士。
不如,我送你到晉江茶社學(xué)個茶博士,月銀一樣發(fā)給你,待回秦州的時候,你與我一起,在秦州開座茶樓,如何?”
嫣染欲信不信,但看寶如又不像是個要棄自己的樣子,猶豫了許久,道:“那奴婢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