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北無聲地嘆了口氣。
所以,宋以朗還是沒有回答她,是不是明天就能回來嘛。
“走吧,宣婷他們還等著我們呢。”
唐岳的聲音在從身后傳來,把尚傷神在失落之中的夏曉北拉了回來。夏曉北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都在不遠處站著,等她講完電話。
她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讓你先走嗎?”
“我怕人太多,你又找不到大本營。”他說這話時,眼睛亮得好似天上的星星,別有意味的“又”字顯然透露出,他和夏曉北一樣,都記起六年前的那個跨年夜。
“怎么會?凌琳人不是就在那嘛。”夏曉北舔了舔唇瓣,只當做沒聽出來,極力讓自己神情自然。
唐岳笑了笑,“好,那我們過去吧。”
眼角余光瞥見他的手抬了抬,夏曉北趕忙佯裝無意地越過他走到前頭,避開他即將伸過來的手。
唐岳怔了兩秒,望定夏曉北的背影,低頭看看自己滯在半空的手,目光微惻著收回。
自顧自走著的夏曉北壓根不敢回頭看唐岳的反應,只健步如飛地徑直往紀念碑那走。凌琳正眉飛色舞地和一個體型略胖的人說話,但并不妨礙她的眼尖,直朝夏曉北揮手。
那個人在這時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夏曉北,笑得本就小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
乍看之下,夏曉北覺得自己并不認識眼前這人。可看這人的眼神,又分明是認得她的。
不明所以間,后頭的唐岳也已走了回來,喊了聲那人一句“黃博”,然后兩人就像多年未見而突然重逢的兄弟一般,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好不激動。
聽到熟悉的名字,夏曉北愣了愣,盯著那人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終于從他的臉上看出點過去的輪廓,卻是滿臉不可思議地指著他的身體,驚訝地問,“你、你是……大黃?”
黃博摸摸自己的啤酒肚,第一句話就半是調(diào)侃半是抱怨,“夏曉北,三年不見,怎么你不僅模樣沒變,連性格都還和以前一樣,動不動一驚一乍?”
見夏曉北依舊處于詫異中不可自拔,黃博無奈地聳聳肩,擺出一副很受傷的表情,“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確實比以前胖了那么一點點,但你也用不著搞得跟撞了鬼一般吧。我的心臟很脆弱的。”
呃……這真的只是胖了那么一點點而已,嗎……?
夏曉北額上三條黑線,腦袋里拼命回憶著他以前的樣子。
黃博,外號大黃,是她大學時所在書畫社的社長,因著其聲名遠播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而成為鎮(zhèn)社之寶,使得書畫社年年斬獲最受歡迎社團的桂冠。
可是……真的都是“當年”了呀……
凌琳在一旁掩嘴偷笑著指指黃博和唐岳,“你們倆現(xiàn)在站在一起,任誰都認不出,竟是當年風靡校園的書畫雙雄。”
聞言,黃博搭上唐岳的肩,頗有些委屈,“你們要是讓唐岳也去美帝國呆上三年,絕對會比我現(xiàn)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嗎?”夏曉北禁不住狐疑地嘀咕著,“你確定不是因為受了啥情傷,所以才自暴自棄成這樣?”
“喂,夏曉北,你夠了哈!”黃博熟稔地賞了夏曉北一記爆栗,“你以為我是你嗎?一個人躲在黑燈瞎火的社團教室里頭偷偷抹眼淚!”
一語畢,夏曉北的臉色白了白,唐岳的眸子閃了閃,而黃博也因眼前兩人的反應,突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說錯話了。
一旁的凌琳并不了解其中內(nèi)情,但見三人突然都不說話,隱隱也察覺到詭異,便故意岔開話試圖緩和氣氛:“哎喲,我們四個都站著干什么?難得搶到好座位,來來,都坐下慢慢聊!一會兒焰火就該開始了!”
“是啊是啊,我們坐下慢慢聊,要真回憶上學那會兒的事,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黃博接著凌琳的話打著哈哈,招呼著大家,就著紀念碑前的階梯平臺,圍坐成一圈。
凌琳事先做足了功夫,光零食和飲料就買了好幾個品種,甚至還準備了撲克牌。
因為凌琳想要和夏曉北坐一塊,而夏曉北又想要避開唐岳,所以也把黃博安插在自己身旁。可結(jié)果,這樣的方位,卻恰好導致她和唐岳相對而坐。
真是,怎么都避不開啊……
無奈,夏曉北只能一直和凌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中途,凌琳問起唐岳關(guān)于顧老的事,隨后談起那次畫展的后續(xù)。
黃博這才瞅到機會,悄悄拉了拉夏曉北的袖子,抱歉地說:“曉北,剛剛不好意思啊,我忘記了。”
夏曉北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沒關(guān)系的,我沒放在心上。”
“沒事就好。”黃博舒了口氣,隨即有意無意地瞥了唐岳一眼,小聲問:“不過,我以為,以你的性格,發(fā)生那件事之后,是絕對不會再見他的。”
夏曉北心中頓了頓,扯開嘴角,對著他的啤酒肚眨眨眼,俏聲戲謔,“方才還說我完全沒有變化,現(xiàn)在你這句話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嗎?”
“看起來你是真的看開了。看開了就好!”黃博并沒有計較她話中的擠兌,倒是頗為欣慰地感慨,“你好像確實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了。當年咱們社團里的那些人,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我要負大半的責任,畢竟,如果不是我硬拉來唐岳給咱們社團助陣,你也能少些……”
“切,”夏曉北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翻了個嫌棄的白眼,“怎么總要把你自己說得那么重要?還有,你又不是我爸,口氣這么語重心長干什么?”
黃博輕輕擰了一把夏曉北的臉,色厲內(nèi)荏道:“不是你爸,那也是你學長!還是你的社長!你果然還是沒長進,永遠對我沒大沒小!”
夏曉北假裝疼得哇哇大叫,“又拿自己的身份來壓我,你不一樣沒長進嗎?”
兩人的打打鬧鬧,已然把另外兩個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凌琳捂著肚子哈哈笑,唐岳的嘴角亦翹著抹濃濃的笑容,盯著夏曉北的眼神很是晶亮,仿佛又是透過現(xiàn)在的她,回憶起了以前的一些場景。
掙脫開黃博的蹂躪,夏曉北開了包薯片,“咔嗤咔嗤”地咬,看著貌似鎮(zhèn)定自若,可唐岳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始終令她不得不在意。
恰巧凌琳在這時嚷嚷著要她陪著去廁所,她才稍微能夠歇口氣。
公廁門口的隊伍正排得老長,蠕動得還特別緩慢。因著廁所一旁是江濱廣場的二號入口,人來人往十分不便,夏曉北呆了一會兒后實在有些受不了,便干脆先站到不遠處的噴水池處等凌琳。
同樣是為了應景,今晚,江濱廣場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噴泉悉數(shù)打開,各具姿態(tài)地展示自己的美麗。無論是討個吉利還是圖個樂子,大多數(shù)來這里的人,都會往池子里扔投硬幣。
看到兩三個孩子趴在池邊不亦樂乎地撈著池子里的東西,夏曉北彎彎腰,盯著滿池子的錢,忽然很想也變成孩子,這樣,她就算貪婪地拿個大麻布袋子裝,也不用在意大人們的眼光。
“怎么,想撈錢?”
身后傳來的戲謔嗓音替她把心聲說了出來,回頭,唐岳笑意濃濃地走到她面前。夏曉北臉色訕訕,一點也不想承認,轉(zhuǎn)口問:“你也過來上廁所?”
唐岳搖搖頭,“不是。你們很久都沒回來,倒計時馬上就要開始了,所以黃博打發(fā)我過來尋你們。”
“嘿嘿,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用領(lǐng)導的權(quán)力來指使人做事。”夏曉北隨口接著,然后對他指了指公共廁所那邊的盛況,“瞧見了吧,我們沒有走丟。你先回去吧,我等她就行了。”
唐岳卻是不動,神色微惻地凝著夏曉北,驀地開口,“曉北,不要再躲著我了。”
夏曉北心下一凜,面上立即笑笑:“什么躲你?我躲你干嘛?”
“曉北,”唐岳對她的敷衍不予理會,而是把雙手按在她的兩肩上,讓她的目光與他的對視,“那幅畫的事我已經(jīng)對你好好交待了。你明明說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既然如此,就好好面對我。不是過去的唐岳,是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這個唐岳。”
“唐岳,我……”
夏曉北正要說什么,唐岳用手指虛放在她唇上制止了她,“夏曉北同志,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這個的唐岳,鄭重地告訴你。我喜歡你。”
四個字,四個她曾經(jīng)做夢都想從他嘴里聽到的字眼,徹底將她堵住了,堵得她啞口無言。
周圍的人群在這時倏然躁動了起來,等夏曉北回過神來時,高高的天際上驀地炸開白晝般的光亮,照出唐岳眸底倒映出的她。
她的眸光微微閃爍,偏過臉,望定頭頂?shù)幕饦溷y花不夜天,巨大的動響似是將她的心臟震得完全麻木。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抬起頭欣賞接連不斷的壯麗焰火。
唯獨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視線只緊緊地鎖定在噴水池前的夏曉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