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和老人們離開已有三個月。
原本歡快、興奮、充滿自信的大河部落,瞬間墜入低落、沉默、悲傷的氛圍中,就連小猞猁和剛出生的嬰兒也被消沉的氛圍感染,不怎么吵鬧了。
老人在冷天時離去本來是很尋常的事,但族人從未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阿媽身上,他們習慣了阿媽的存在,阿媽只要坐在那個專屬于她的位置,哪怕不說話,也讓他們感到安心。
而如今,那個位置永遠的空了出來,眾人的心里也仿佛隨之空出了一塊,很不踏實,很不好受。
然而生活仍要繼續,蘭花鼓舞族人們說:“阿媽走之前說,她會一直注視著我們,她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們現在的樣子。如果想讓阿媽為我們驕傲,為我們高興,我們就應該振作起來,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才是阿媽想要看到的!”
張天也說:“有想要對阿媽說的話,可以在仰望天空時祈禱,阿媽會聽到的。”
眾人走出洞穴,滿天繁星熠熠生輝,仿佛更加璀璨了。
他們向天空祈禱,與其說是祈禱,不如說是在述說思念,抒發感傷。
積在心里的情緒,說出來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隨著時間的流逝,族人們漸漸恢復精神,洞穴里的氛圍也漸漸熱絡起來。
小猞猁長得很快,短短幾個月,體型已經長至和后世的大型寵物貓相當。三只大貓軀體粗壯,四肢發達,身手矯健,幼時已是滅鼠急先鋒,如今功力大增,老鼠更加不是對手。
最近在接受兩腳獸媽媽的訓練,它們已經養成習慣,每天早上把老鼠叼到媽媽跟前,呲呲地叫,試圖叫醒愛睡懶覺的媽媽,邀功領賞。
林郁一睜眼,就見七八只死老鼠,頭歪嘴斜,一家鼠整整齊齊排列在她眼皮底下,頓時花容失色,啊的一聲驚叫,觸電般彈射起步,一蹦三尺高。
三只猞猁也嚇得跳起來,見媽媽跑路,趕緊叼起戰利品,發足追上去,求關注求表揚。
“你們不要過來啊!”
林郁絕望大喊,眾人哈哈大笑。
三貓一人的清晨追逐戰進行過幾次,林郁總算慢慢適應了兒女們孝順的心意。
秋天出生的三個嬰兒都很健康,薄荷的奶水不足,她的兒子陶蒲花也在幫忙喂養。蒲花的最后一胎不幸誕下畸形兒,陶在吮吸蒲花奶水的同時,也接受了她無處安放的母愛。
原始人發育得早,或許是人為和自然共同選擇的結果,后世的嬰兒母乳喂養至少半年以上才開始斷奶,而在部落里,媽媽們母乳喂養三四個月后,就開始給寶寶添加輔食了。
養育后代是即將成年的女孩最重要的功課,林郁和鳶尾時刻跟在幾個寶媽的身旁,學習養育之道。
鳶尾逗弄著薄荷懷里的陶,陶伸出白皙細嫩的胳膊,張開短而可愛的五指,捉住姐姐修長有力的手指,咯咯咯地笑。
鳶尾被激起了母愛,忍不住說:“真希望我可以喂她吃奶!”
薄荷笑道:“你雖然來了月經,但還不是媽媽,只有媽媽才會分泌乳汁。不過,我們要開始給陶吃尋常的食物了,看他能不能吃,嬰兒的食物需要單獨處理,這件事是你可以做的。”
“要怎么做?”
鳶尾坐直了腰背,興趣盎然。
“陶的乳牙還不太能咀嚼,進他嘴里的每樣東西都必須足夠細軟,有助于他吞咽和消化。谷物要磨得和沙子一樣細,再用水煮爛,干肉也是一樣,先碾成粉狀,再煮成糊糊,蔬菜要嚼爛后再喂他。櫟實還有嗎?”
櫟樹在這一帶隨處可見,因此櫟實是部落儲備數量最多的堅果。
“前幾天看還剩一堆,多虧有猞猁在,沒有可惡的老鼠偷吃,雖然采集的不多,但也夠我們度過冷天了?!?
“取一些來,把苦澀的部分去掉,剩下的磨碎了和肉一起煮,嗯……再放一點點鹽。陶啊,伱的生活可太讓人羨慕了,還有鹽可以吃,我們小時候,哪里吃得上鹽呢?”
薄荷輕捏兒子紅撲撲軟綿綿的臉龐,眼底的慈愛滿溢。
誰說不是呢?這個冷天明明更加寒冷,生活卻更加好了!
想到自己的寶寶也將在這樣優渥的條件中出生,鳶尾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踩著輕快的腳步朝洞穴深處儲藏食物的地方走去。
……
“一,二,三,四……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
“一共六十三個族人,再加上三個嬰兒?!?
“六十三加三,唔……三加三得六,一共六十六個人!”
梟已經熟練掌握一百以內的計數和簡單的加減運算,超過一百的數太大了,平時很少遇到數量如此龐大的事物,至少他目前還沒有遇到,一百以內的數足以應付絕大多數情況,
經過連續幾個月的觀察和記錄,他終于找到了月亮變化的規律。
“月亮不是憑心情變圓!不管月亮高不高興,它每隔三十天左右就會變圓!”
大人們普遍比較懵,這些天他們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數的概念,但大多數人僅停留在十以內,梟只好拿出他用于記錄時間的繩結,一一比對,這才使眾人明白。
但新的問題隨之而來。
“月亮這樣做有什么用意嗎?”梟刨根究底。
“還記得嫦娥奔月的故事嗎?”張天說,“月亮變圓是因為嫦娥和她的哥哥后羿在天上相聚,他們每隔三十天才能相聚一次,之后分開,月亮也隨之殘缺,等到下一次相聚,月亮又會變圓。伏羲傳下來的知識里有提到這種現象,我教過你的?!?
梟思索片刻,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正是。天地間的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就像太極圖里的黑與白,它們互相轉化,彼此交融,生生不息,但這種變化并非毫無規律可循?!?
張天頓了頓,忽然問:“我們要怎么區別今天和明天?”
“太陽落下代表一天結束,太陽升起代表新的一天開始。”
說到這,梟一下驚醒,激動道:“太陽的落下與升起也是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就像月亮的圓缺變化一樣!”
張天露出笑容,悟性如此高的學生誰不喜歡呢?
“因為有這樣的規律,所以我們把太陽的升起落下稱為一日,月亮從缺到圓的過程則稱之為一月,你已經發現了,一月有三十天。”
梟恍然大悟,原來在他們習以為常的生活中,也處處是知識!
他興奮于自己找到了月亮變化的規律,同時又忍不住想:還有沒有比月亮的圓缺變化更長的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呢?
當他產生這個疑問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
“冷天與暖天的交替也是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的,對嗎?所以我們能夠以此來記錄我們的歲數?!?
張天有些驚訝。四季交替的規律他本打算等遷徙之后再引導他發現,因為這里的四季不夠分明,春秋短而夏冬長,雖然也有規律可循,但這樣的規律顯然對于未來歷法的制定與農事的指導毫無幫助。
不過,既然梟舉一反三提到了,他只好點點頭說:“沒錯,冷暖的交替稱為一歲。至于一歲有多少天,其中蘊藏著哪些規律,等我們遷徙到新的家園,你再開始記錄吧?!?
“好!”
梟對于即將到來的遷徙更加期待,恨不得立刻開始探索未知的規律。
……
時間一天天過去。
宅在洞穴里的生活缺少變化,洞穴外的景色更是一成不變,起初倒沒什么,時間長了,族人對時間的感知能力便逐漸減弱,頗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亂感。
除了熱衷于觀察月圓月缺的梟,以及有意識記錄時日的張天和林郁,其他人都過得渾渾噩噩。
但所有人都隱隱感覺到了,和以往相比,這個冷天似乎有些過于漫長。
于是他們更為堅信祖先的指引,認為遷徙迫在眉睫。
終于,茍延殘喘的寒冬吐出最后一口氣,不甘不愿地讓位給春姑娘。
天氣有回暖的跡象,陽光日益熾熱起來,枝頭的雪最先融化,緊接著,覆蓋大地的雪也開始匯聚成清澈的水流,在山林間涓涓流淌,注入谷中的河流。
“暖天來了!”
孩子們歡呼著沖出洞穴,張開雙臂迎接久違的溫暖。
眾人也都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中,伸展腰肢,吐出淤積在心底的濁氣。
林郁數著記事本上的正字,此時距離他們“閉關”的第一天,已過去足足五個月!
好在她和張天都經歷過被關在家里哪兒也不能去的艱苦歲月,不至于被漫長的冬季逼瘋。
然而早春就像善變的情人,暖和了沒幾天,氣溫再次驟降,料峭的春寒讓人回想起被天寒地凍支配的恐懼,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是冷天最后的掙扎了。
空氣里的暖意蠢蠢欲動,春姑娘似乎終于發覺自己遲到了,而且遲到了很久,于是也顧不上梳妝打扮了,帶上風妹妹著急忙慌出門,拎起長裙的裙擺,很不淑女地跑步到來,一來就放大招,加速萬物復蘇的進程。
仿佛只一夜的工夫,雪消失了,大地顯露出它黃褐色的威嚴的面容,層層疊疊的闊葉林競相抽出嫩綠的芽,高大魁梧的針葉林褪去黯淡的外衣,變得鮮亮動人。
稀疏的綠草從潮濕的土里使勁地冒出小葉,初芽從灌木、喬木的枝上倔強地探出頭,熬過了漫漫長冬,生命再次找到出路,哪怕只有一天,它們也要用力地綻放。
蟲鳴重新占領山林,成群的鳥兒結伴歸來,蔚藍的天空被金燦燦的陽光喚醒,片片碎云悠然地飄向遠方。
隨著溫暖一并到來的,還有濕潤。
冰雪融化形成的水流把山林里的土壤變成濕滑的爛泥,一踩下去就滲出水來,蘭花帶領族人在洞口壘起石墻,以免雪水往洞穴里倒灌。
但爛泥般的山路無法打消族人出洞的念頭,他們脫去鞋襪,赤腳踩在冰冷的爛泥地上,感受著久違的令人心悸的觸感。
慢吞吞的生活步調開始加快,忙碌與熱鬧逐漸取代冬日的沉寂與遲鈍。
眾部落約定于孕婦生產后碰頭,而格外漫長的冷天預示著孕婦的產期將近,留給他們為遷徙做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女人們進山采集初發的嫩枝和幼芽,男人們活動筋骨,溫習狩獵技巧,準備干一票大的。
居家生活的日子里,張天用冬狩獲得的材料新制了一批角弓,一共十二把,這時便分發給善于射箭的男人們,當然也少不了挺著大肚子的瓊花。
汰換下來的三把角弓還能用,因此沒有扔掉,等再過一段時間,天氣更加暖和了,他要帶幾個壯漢去大樹部落搞鹽,到時候可以帶兩把角弓當作禮物。
剩下一把,他打算留給谷,那小子的射箭天賦不錯,值得一把好弓。
男人們興奮至極,尤其是剛入手角弓的獵人,上次武器更新沒輪到他們,如今一次性同步更新至最新版本,他們高興壞了,像撫摸女人一樣撫摸著光滑的弓身,樂得合不攏嘴。
鳥槍換炮,免不了要練練手。
洞穴外立起一排樹靶。
獵人們躺了一個冬天,就連虎頭的手感都略有些生疏,頭三箭愣是沒挨著靶子,其他人更不必說,完全摸不準新弓的勁力,箭矢滿天亂飛。
三箭射丟,虎頭自覺面上無光,他明顯感覺到,新弓比老弓更加強勁!
他深吸口氣,再次張弓搭箭,仔細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力量,認真瞄準遠處的樹靶。
手指松開,一聲輕響,箭矢應聲沒入樹靶!
他閉上眼,回味剛才那一箭,并牢牢記下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的感覺,當他睜開眼,再出手,箭無虛發。
釣魚天團帶齊裝備,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山谷進發。
張天扛著魚竿,哼著小曲兒,隨眾人下到河邊,途經一座座青翠的圓丘,來到那片熟悉的回水灣。
岸邊灌木叢里透著斑駁的綠色,偶爾有小花大膽地從片片融雪下探出小臉展露笑顏,一塊塊脫落的碎冰顛簸流過,隨著激流漂走。
生火,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