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下班的時間到了。
段鋼林火速離開了廠里,他可不愿意在這煙塵彌漫的環(huán)境里多呆一分鐘。
出了廠子,段鋼林多路邊的小攤上買了一袋水靈靈的蘋果,敲開了劉勇衛(wèi)的家門。
段鋼林已經(jīng)一個多星期沒有來看劉勇衛(wèi)了,此刻,他必須再來看看劉勇衛(wèi)。盡管他對劉勇衛(wèi)之流非常的不屑,但他之所以這么做,是想讓劉勇衛(wèi)和林家彬、劉達明明白,明白他段鋼林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
劉勇衛(wèi)對段鋼林下班后的造訪,感到意外而又驚喜,他自打從省城回來,段鋼林已經(jīng)是第二次來看他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怎么能不感動萬分呢?
段鋼林看到劉勇衛(wèi)的眼睛居然在慢慢地好轉(zhuǎn),雖說可視度只有三米,但畢竟是向好的方向轉(zhuǎn)變。
輕輕安慰了幾句劉勇衛(wèi),段鋼林便離開了。
當(dāng)段鋼林前腳剛剛邁出劉勇衛(wèi)的門檻,劉勇衛(wèi)的書房里便走出了兩個人,一個是紅光集團董事長林家彬,一個是燒結(jié)廠二車間副主任劉達明。
“勇衛(wèi),沒想到段鋼林對你還真是不錯啊。”林家彬笑道。
劉達明也接過話來,道:“是啊,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小伙子。”
劉勇衛(wèi)第一次開口說出了這樣的話:“家彬,段鋼林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小伙子,怎么樣,難道你不想把這個小伙子利用起來?”
“呵呵,他的腦子的確很活絡(luò)。”林家彬笑道:“考驗幾年再說吧,他還年輕,機會還是有的。昨晚,我在小區(qū)散步,和他聊了不少……”
“呃——”劉勇衛(wèi)和劉達明同時一愣,這林家彬居然和段鋼林近距離聊天,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林家彬并沒有把林小雨請段鋼林幫助補課的事說出來。
劉達明也猜不出林家彬和段鋼林聊天的具體內(nèi)容,更不可能猜到林家彬讓段鋼林支持柯騫的工作。
不過,劉達明微微有一絲奇怪的感覺,覺得林家彬近幾天來對他似乎在有意地拉開距離……
……
離開了劉勇衛(wèi)的家,段鋼林來到了職工醫(yī)院院長劉獻針老先生的辦公室里。說起來,他和這位劉院長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見面了,此刻,他正式工作了,分到了崗位上,應(yīng)該來看一看這位忘年之交。
“哎呀,小段啊,你來就來吧,還提這么多東西來,你下回再這樣,我可生氣啦。”劉獻針院長看到段鋼林提了一袋新鮮的水果,故作不悅之色,其實心里非常的喜歡。
段鋼林笑道:“我是來向你報喜的,空著手來行么?”
“哦,報喜?”劉獻針詫異地道:“快,快說說,有什么喜事?”
段鋼林笑道:“我分到崗位上了,算是成為紅光集團一名正式的職工啦。難道,這不算喜事?”
“呃——”劉獻針聽著段鋼林的話,稍稍愣了一下,隨即,問道:“說說,你分到了哪個車間,哪個崗位?”
段鋼林從劉院長的桌子上拿過一杯飲料,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說出了自己的崗位情況。
劉獻針一聽,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著眼睛沉思了好一會兒,這才發(fā)出一聲長長地嘆息來:“哎,紅光集團對于真正的人才并不是很重視啊。”
段鋼林不解地問:“為什么這么說?”
劉獻針道:“二車間是你們廠里最復(fù)雜的車間,我兒子,就在二車間的生產(chǎn)崗位上,他經(jīng)常對我提起車間的事,我對你們車間略有所聞……”
段鋼林通過劉獻針的描述,進一步明白了二車間的復(fù)雜性。二車間不光人員復(fù)雜,城合工、農(nóng)合工、臨時工,各種不同性質(zhì)的用工類別不一而同,職工們的“關(guān)系網(wǎng)”同樣是復(fù)雜而微妙,同時,二車間的生產(chǎn)環(huán)境,在全廠各個部門來講,是最為險劣的,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二車間近年以來的老職工,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他們都沒有熬到退休便到火葬場報到去也,令人震驚的是,他們得和同一種病——矽肺病,二車間患有這種病例的比例,位于全廠之最。
劉獻針認(rèn)為,公司把段鋼林分到了燒結(jié)廠這樣一個生產(chǎn)單位,別有用心!究竟哪方面別有用心,他暫時卻難以描述。
“小段,你是聰明人,既然分到了二車間,那就好好地干工作。不過,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劉獻針道。
說著,老院長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盒子,遞到了段鋼林的手里:“這是一盒本院最新進口的防潮口罩,比公司發(fā)給職工們的防塵口罩要先進好多倍。如果你每一次下現(xiàn)場,都能戴著這份口罩,肯定能避免灰塵吸入體內(nèi)。遺憾的是,咱們集團的職工們,尤其是高粉塵崗位上的職工們,雖然他們的勞保用品里有防塵口罩,可他們居然沒有充分的利用起來,他們不是不懂,而是嫌煩,他們天真的認(rèn)為自己不會患上矽肺病,等一旦查出自己患病,為時已晚,小段,你一定不要像他們那樣麻痹大意……”
一陣深沉的感動,涌上了段鋼林的心頭,他知道劉院長的一番苦心,他內(nèi)心深處的所有的感激都化作了對劉院長的沉默凝視。也許,最真誠的感激,不在于口頭上空喊著無數(shù)聲“謝謝”,而是將這份感激銘刻在心,永遠激勵自己朝著走。
對于劉老先生的懇切提醒,段鋼林感激于心,道:“老院長,您說得對,我一定會按照你說的辦的。”
“好。”劉獻針院長滿意地看著段鋼林,道:“關(guān)于韓總的事,你最近調(diào)查了么?”
段鋼林心里一震,隨即搖搖頭,道:“我目前為止,也只能猜測了。”
盡管劉院長對段鋼林推心置腹,段鋼林自然也不能把林家彬殺害韓總這件事告訴他。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不是任何人都能知道的。而他所保存的那份視頻,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一旦落入他人之手,段鋼林的小命,也許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您的兩個兒子,都在二車間?”段鋼林驚奇地問道,同時也想轉(zhuǎn)變一下話題。
劉獻針道:“大兒子叫劉夢,是二車間生產(chǎn)丙班的工段長,小兒子名叫劉營,是生產(chǎn)丁班的副段長。小段,他們兩個人,都是老實孩子,都是靠著實干當(dāng)上段長的,你現(xiàn)在到了二車間,如果可能的話,有一些事情上多多照顧他們,我也就欣慰了。”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段鋼林真誠的道。
……
從下班到現(xiàn)在,段鋼林完成了兩件事,一是再次探望了劉勇衛(wèi),使得劉勇衛(wèi)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二是探望了久未謀面的劉獻針院長。劉勇衛(wèi)和劉獻針,一個是大權(quán)在握,關(guān)系通天,一個是普通干部,心懷熱血,段鋼林統(tǒng)統(tǒng)與之交好。
段鋼林相信,劉勇衛(wèi)的眼睛至少還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才能治療好,這半年的時間里,他決定每個星期都去探望一下,等他康復(fù)之后,林家彬一定會委以重任,到時候,可以借助劉勇衛(wèi)這株大樹,再次挖掘出這株大樹所具有的價值來。而對于劉獻針院長,段鋼林從內(nèi)心里講,他并不想利用,只是想和劉老先生結(jié)為忘年之交,有事沒事就坐到一塊兒,聊聊天,談?wù)勑模龅讲欢膯栴},或者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向這位年近六旬的老先生請教,畢竟,劉老先生對紅光集團還是深有了解的,請劉老先生出謀劃策,相信是有好處的。
劉勇衛(wèi)對于段鋼林來講,就是一潭污濁的水,盡管污濁,段鋼林卻不得不靠近;而劉獻針,則是一汪清澈的湖,靠近這片湖,可以聞到那新鮮的泥土氣息,可以把所有的煩惱與憂傷統(tǒng)統(tǒng)忘卻。兩片不同的領(lǐng)地,使得段鋼林在身處污濁的同時也可以看一眼那污濁之外的美好。這兩份感覺,是不一樣的。
“小段,快點來吧,我們的紅光林202包間。”強林給段鋼林來了電話。
“好的。”段鋼林上了龐積兵的車,迅速朝著紅光樓而來。
在紅光樓里吃飯,是段鋼林白天在班上和強林他們約好的,既然拜了強林為師,那“拜師宴”還是必不可少的。
讓段鋼林感到不爽的是,這次吃飯,居然又在紅光樓。他很想換一個地方,可惜,紅光集團內(nèi)部,只有這一家還算有點檔次的酒店了。無奈之下,段鋼林不得不在紅光樓。
一想起紅光樓,段鋼林照例想起了張定、李安和林雪。這三個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先后離開了紅光樓,但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卻是歷歷在目。張定和李安為了林雪而做出的愚蠢而無知的舉動,難道不像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那種為了最初的真愛而沖動的形象么?
每每念及此處,段鋼林的心里都會隱隱的痛。一個美好的故事正在緩慢地進展著,由于他段鋼林的出現(xiàn)而粉碎了。
這樣想的時候,段鋼林下了龐積兵的車,沿著熟悉的路徑,進了202包間。
參加這頓拜師宴的人,分別是魯迅、強林、朝兵、王候、龐積兵以及外分大學(xué)生凱峰、王瑞、李勇、趙鴻等,加上段鋼林,正巧湊了一桌。
按說,這樣的場合,段鋼林應(yīng)該喊上鉗工班的班長耿強,不就是多一張椅子多一套餐具嘛,再簡單不過的了。這也是強林和魯迅向段鋼林提議過的。然而,段鋼林卻并不樂意,這頓拜師宴,是俺老段和強林之間的事兒,與他耿強有啥關(guān)系呢?他耿強算個雞-吧毛,俺老段想請誰就請誰,不想請誰就不請誰。他耿強再牛B,也別想在俺老段面前牛B,俺老段如此牛叉的人才,進了鉗工班,他耿強作為班長,難道不應(yīng)該為俺老段接風(fēng),難道他這個班長不應(yīng)該擺一桌歡迎宴席?嘿嘿,你耿強既然沒有這份心思,也休怪俺老段不請你了。
參加這頓拜師宴的人,魯迅、強林、朝兵以及凱峰這四個人,都是鉗工班的,而龐積兵、王候、王瑞、李勇、趙鴻等人,則是焊工班的職工。大家都是自家弟兄,能坐到一塊兒,就是緣分,管他釀的在不在一個班組呢,能夠坐下來碰杯喝酒,就是高興。
“師傅,來,我敬你一杯。”段鋼林端起酒杯,舉向強林。
“兄弟,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強林滿臉不高興地說:“咱兄弟又不是第一天見面,你竟然叫我?guī)煾担憔脱b筆吧。”
段鋼林哈哈大笑,道:“嘿嘿,咱們說著玩兒的,要讓我喊您一聲師傅,那你得請我吃飯。”
說著,段鋼林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口干了。
魯迅放下酒杯,捏著自己鼻子下面的那撮“一字形”黑胡子,道:“小段啊,你今天沒有拜耿強為師,這就對了,這是你的幸運。”
“呃——”段鋼林稍稍一愣,道:“這是為什么呀?”
魯迅用那副慣有的神秘口吻道:“耿強是什么人呢?耿強就是他馬的王八旦一個,這個茍娘養(yǎng)的,如果哪天這小子倒霉了,我魯迅請大家好好喝酒。”
“如果耿強這小子倒霉了,咱們輪流請客,大醉十天!”強林嘿嘿笑著。
“等等!”段鋼林阻止了大家的話:“你們倒是說說,耿強為啥這么遭人恨呢?”
“耿強這小子就是咱們二車間的一條狗,一條走狗,劉達明的走狗!”龐積兵恨恨地道:“要不是劉達明給他撐腰,老子肯定好好地修理一下這小子。”
“耿強和劉主任的關(guān)系很鐵么?”段鋼林故意問道。盡管他知道耿強讓自己的老婆劉麗陪劉達明出差這件事,但他依然要詢問一下,試探一下職工們對耿強如何當(dāng)上班長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
“那當(dāng)然很鐵啦。”龐積兵道:“據(jù)說,耿強那小子讓自個兒的老婆陪劉達明睡了好幾個晚上。”
“啊——”段鋼林裝作一愣,笑道:“不可能吧,我看那耿強一米八幾的漢子,也算是個爺們兒,他怎么會讓自己的老婆……”
“哎呀,段兄弟啊,你是有所不知啊。”魯迅接口道:“耿強讓自個兒老婆陪劉達明這事兒,你去問問全廠任何一個職工,哪一個不知道呢?”
頓了頓,魯迅嘆息一聲,道:“哎,真可惜,我們沒有抓到證據(jù),如果有證據(jù),把耿強這小子反映到公司去,看他再得瑟。”
段鋼林笑了,笑得神秘莫測,事到如今,耿強讓自己的老婆陪劉達明睡覺這件事兒的最有力的證據(jù),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俺老段知道啦!
“段兄弟啊,你知道么,耿強這小子仗著自己是班長,又換著劉達明這棵大粗腿,把我們職工欺負(fù)得好慘啊。”龐積兵幾乎要叫罵起來。
“嘿嘿,段兄弟來到了咱們鉗工組,那耿強如果要在段兄弟頭上拉屎拉尿,段兄弟你可一定得忍著啊!”魯迅神秘地看著段鋼林,笑道。
嘿嘿,好你個魯迅,你小子不就是想來激將俺老段么?段鋼林心里暗暗地笑道。
“哎,是啊,人家耿強有手腕,人家牛B,俺老段哪敢跟人家頂著干啊!”段鋼林故意說道。
“段兄弟,你連劉天兵和李爽都打得滿地找牙,何況是一個小小的耿強?”龐積兵道:“如果那耿強真的欺負(fù)了你,你也猛揍茍日的。”
“不過,我估計那耿強不敢對段兄弟怎么樣的。”強林道:“耿強一定知道段兄弟打倒劉天兵和李爽的事兒,所以,段兄弟來到咱們班里,就是他耿強的克星。”
兄弟們一邊喝酒一邊胡侃,你一言我一語地談?wù)撝姡務(wù)撝鴦⑦_明,大家都在期待著段鋼林來到鉗工班之后給他們帶來一抹全新的希望。
而段鋼林也在暗暗地盤算著:鉗工班現(xiàn)在不算俺老段,一共有十三名職工,把三名女職工擺平,對于俺老段來講不在話下,還有十名男職工,這十名男職工里,今晚到位的有強林、魯迅、朝兵和凱峰,這等于說,除了耿強之外,還有四名男職工是俺老段不所熟悉的,如果把這四個家伙擺平,那么,俺老段便會把耿強孤立起來,到時候,有耿強好看的。這四名男職工里,也許他們大多對耿強心存不滿罷?嘿嘿,搞搞小集團、拉幫結(jié)派這種小孩子的游戲,俺老段打小就是天才。
拜師宴即將完畢,到了結(jié)賬的時候。
段鋼林從口袋里摸出了錢包,朝著凱峰道:“兄弟,你去結(jié)賬吧。”
“結(jié)什么賬啊,我都結(jié)完了。”強林笑道。
“呃——”段鋼林一怔,不滿地道:“今兒個可是拜師宴,這頓飯必須得讓我請,哪能讓師傅請?剛才你一共結(jié)了多少錢?”
強林微微一笑,道:“其實呢,這頓飯,是我們在座的幾位,共同請你的。”
“呃——”段鋼林幾乎要糊涂了。
強林解釋道:“其實呢,什么拜師不拜師的,咱們弟兄能走到一塊兒,就是兄弟,就是哥們,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一起湊份子,實行AAA制吧,算是歡迎你到咱們鉗工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