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鋼林志得意滿地躺在病床上,聽著音樂,哼著小曲兒,難掩心中的簡單之情。
“兩位大哥,從今天開始,這病房就是咱們兄弟的,再也沒有外人能夠插入了。”段鋼林道。
“段兄弟,你這一招玩得夠高。”強林道。
魯迅接過話來道:“段兄弟,我看出來了,你現在已經開始和劉天兵那小子干了!”
段鋼林看了一眼病房的門,強林立即會意,起身開門,只見門外空蕩蕩的,反手將房門關緊,這才坐到了段鋼林的面前。
“段兄弟,劉天兵在拳腳上不是你的對手,在腦子上,更不是你的對手。”強林道:“只是,那小子心眼多著呢,鬼著呢,你可一定要小心。”
“兩位大哥,我之所以把凱峰調離,目的正是為了斷絕劉天兵對我的監視,凱峰每天都在這里,天天都在監視著我們,時間長了,實在不是個事兒。”段鋼林發自內心地對兩位大哥說道:“所以,我把凱峰調走了,以后,在這個病房里,咱們哥三個,就能好好地樂呵樂呵了,兩位大哥家里如果有什么事,盡管去辦,我完全同意。”
“段兄弟,我還是那句話,現在雖說凱峰走了,但劉天兵一定會想新的法子來掌握你的情況。”魯迅道:“我們哥倆肯定沒問題,保證會站在你這一邊,絕對會和你一條心!”
聽著魯迅和強林的話,段鋼林很滿意地笑了。他在想像著一幕場景:凱峰主動靠近秦翠雪,秦翠雪卻像見了鬼似的跑開了……
……
深夜,寒風呼呼。
凱身身著一套干凈的工作服,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走向了正在工作的秦翠雪身邊。
秦翠雪正在利用氣焊切割一塊鋼板,她穿著一身帆布焊工服,戴著防光鏡,手執氣焊槍,噴射出細細的、亮亮的火光,火光凝聚在那塊厚達十厘米的鋼板上,火花四濺,映紅了秦翠雪的嬌俏的臉龐。
凱峰看著秦翠雪正全神貫注地切割著鋼板,把一塊兩平米見方的大塊鋼板平均切割成巴掌那么大的小鋼板,然后用到設備改造中去。
顯然,秦翠雪是想把這一大塊鋼板切割完畢之后才想休息,由于她的身邊光線不是很好,她戴著一副遮光眼鏡,再加上她的身邊忙碌的人很多,所以,她并沒有發現站在身邊的凱峰。
終于,凱峰走近秦翠雪身邊半個多小時后,秦翠雪總算把一大塊鋼板全部切割完畢。
秦翠雪抬起了頭,脫掉了遮光鏡,擦拭著稍稍有些發酸的眼睛,剛一轉身,只見凱峰正面含微笑地看著她,猛地愣了一下。
“凱峰,你這個小王巴蛋,你嚇死我了。”秦翠雪不無怒氣地道:“你在這兒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快干活去……”
話沒說完,秦翠雪便閉上了嘴,她上下打量著凱峰,質問道:“你不是在醫院里給段鋼林陪床么,來工地上干什么?”
凱峰拼命抑制住緊張不已的心跳,道:“段哥的情況比前一陣子好多了,不需要那么多陪床的人,所以,我被調回來了。”
“是嘛,段鋼林是不是快要出院了?到時候我接他去。”秦翠雪不由得高興起來,這才與凱峰認真地說了幾句話。
“嗯,他可能快要出院了。”凱峰萬般沮喪地道。心想,這個秦翠雪,只要一談起段鋼林的消息,她才會興奮起來,難道俺凱峰在她的眼里,真的是一文不值么?
只聽得秦翠雪繼續道:“那現在誰在給段鋼林陪床呢?”
“是魯迅和強林。”凱峰道。
“奇怪了,魯迅和強林技術那么好,為啥不讓他們回來,偏偏讓你這個剛參加工作的外分大學生回來?真是搞不懂了。”秦翠雪一邊擦拭著光潔額頭上的汗珠,一邊郁悶地說。
“廠里的意思是,我大學剛剛畢業,想讓我在這種大修工作中鍛煉一下,為以后的工作打好基礎。”凱峰琢磨了好一陣子,才把語言組織好。
果然,秦翠雪聽了凱峰的話,臉上溢出了一絲微笑:“真不錯啊,這說明廠里對你還是很重視的哈,那你可得好好表現啊,沒準將來你就是咱們車間的主任啦。”
“謝謝你的鼓勵。”凱峰看了一眼身邊正在忙碌的人們,用一副顫抖的聲音道:“翠雪,我剛剛工作沒多久,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哪天我請你吃飯吧,你給我好好講講……”
“呃——”秦翠雪聽著凱峰的話,眼睛里倏地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對于凱峰的這一番赤-裸-裸的話,這讓任何一個女孩子聽了,都會明白凱峰是什么意思,何況是秦翠雪這種聰明的女孩子呢?
“別,別,千萬別!”秦翠雪趕緊揮舞著雙手,道:“凱峰啊,咱們班能人多多,我這個小電焊工,哪敢吃你的飯啊,不敢當,不敢當!”
說這話時,秦翠雪眼珠子一陣亂轉,腦子也異常的活絡:俺秦翠雪的目標是段鋼林,凱峰算什么呢?對啦,讓凱峰去追董書玲和張杉吧,一旦他把董書玲或者是張杉追到手,那么,俺秦翠雪可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啦!
這樣想的時候,秦翠雪便收起笑容,指了指不遠處正在忙碌的張杉,笑道:“據說,張杉對你有點那個意思,張杉可是一個很漂亮的家伙,我覺得你們在一起很般配滴,要不這樣,我給你們牽牽線,咋樣?”
“這,這……”凱峰愣在當地,說不出話來。他的心里,泛動著一陣受辱的感覺。
看著秦翠雪拿著氣焊槍,甩著長長的線,重新開始忙碌起來,凱峰的腦子一下子便大了,他在心里長長地感嘆著:這個秦翠雪,好難追啊!
正當凱峰站在原地發愣的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凱峰,快去幫著龐積兵把減速機的幾個螺絲擰緊。”
說話的是車間主任柯騫。
“好,我現在就去。”凱峰答應著,便朝著二十米開外大步而去,隨手拎起一個扳子,開始緊固起一臺減速機底坐上的螺絲來。
看著龐積兵熟悉地使用著扳子、咔咔咔地擰著一個個螺絲,三下五除二便將一組螺絲擰完,凱峰暗自佩服起來:論學歷,我凱峰的確比班里的職工們要高,就像眼前的這位龐積兵師傅,他也剛剛二十幾歲,貌似他連小學都沒讀完,當初為了來紅光集團上班,弄了一個假的初中畢業證書,順利過關了。他雖說沒有學歷,可人家技術擺在那兒,人家憑著自己的技術來吃飯,也不去巴結誰,也不去討好誰,堂堂正正的干著自己的工作,心安理得地拿回自己的每個月的薪水,這多美啊!
這樣想的時候,凱峰便揮動扳子,也要把就近的一個螺絲擰緊,然而,凱峰費了好大的力氣,卻始終也無法擰緊一個螺絲,有幾次,他用力太猛,扳口與螺絲的邊緣猛然間脫離,他隨著慣性差一點沒摔倒。
“凱峰啊,快點干啊!”龐積兵點燃一支煙,噴吐著煙霧,手里的活卻沒有停下,道:“兄弟,我看你還不會用扳子擰螺絲,好,我教你,右手握緊扳柄,大拇指頂住推口,扳口咬緊螺絲,然后向上提,用力……”
凱峰按照龐積兵所說的,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來,然而,他還是沒有擰緊一個螺絲。
龐積兵笑道:“兄弟,你的手臂沒有勁啊!不關系,以后多干點活,干得活多了,自然就有勁了。”
凱峰正要說話,只覺得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趕緊回頭,只見一身迷彩服的劉天兵正站在他的身后。
“劉部長?”凱峰驚問道:“您怎么在這兒?”
“在找你啊!”劉天兵笑道。
“找我?”凱峰愣了。
“你被段鋼林踢出了醫院,我當然得來找你聊聊了。”劉天兵笑道。
“我?我被段鋼林踢出了醫院?”凱峰大驚:“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原因是……”
凱峰不再說下去了,他怕說出真正的原因會讓劉天兵取笑。
“走,到我辦公室去。”
說著,劉天兵一把拉著凱峰的胳膊,輕而易舉地把凱峰拉到了設備改造現場的邊緣,徑直朝著廠部機關辦公大樓而去。
進了辦公室,劉天兵將門緊閉,請凱峰坐下來,笑道:“兄弟,你讓段鋼林給玩了。”
“啊——”凱峰無限郁悶地道:“這,這怎么可能呢?”
劉天兵微微一笑:“當然,以你的智商,自然不會明白的,沒準你到現在還在感激段鋼林呢,不是么?”
聽著劉天兵帶有嚴重諷刺意味的話,凱峰滿心的不服氣,可是,他懾于劉天兵的官威,并不敢頂撞一句。
“段鋼林是什么人,人家耍你,跟溜貓似的那么容易。”劉天兵道:“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察覺?”
凱峰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腦子里已經亂成了一團,他不知道如何應答劉天兵的話。
正在這時,凱峰的電話響了。
一看來電,居然是段鋼林打來的。
“段哥,你這么晚了,還沒有睡?你可得保證充足的睡眠啊!”凱峰接了電話。
段鋼林笑道:“兄弟,你看到秦翠雪了么?秦翠雪對你態度怎么樣?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出出點子。”
“段哥,我現在有點事,咱們改天再聊這個問題。”凱峰說著便掛了段鋼林的電話。
“嗯,有種!”劉天兵故意朝著凱峰豎起一根大拇指來,道:“兄弟,你有種,你竟敢提前掛掉段鋼林的電話,就憑這一點,我劉天兵服你!”
凱峰轉過頭來,看著劉天兵,道:“劉部長,你不要說這些了,沒你說的那么嚴重。段鋼林是我的朋友,我掛了他的電話,這很正常,沒什么敢不敢的。”
“哈哈哈……”劉天兵大笑,伸出手來,用力拍著凱峰的肩膀,道:“凱峰啊,我咋覺得你現在說話那么硬氣呢?”
凱峰搖頭苦笑,并沒有說話,而是望著窗外的月光,以及月光下正在設備改造現場揮汗如雨的工友們。
“劉部長,我先走了。”凱峰道。
“哥們,在我這兒休息一會吧,你睡一覺也行。”劉天兵道:“你在我這兒,沒有人會找你麻煩的。”
凱峰笑了:“我的工友們都在拼命地干,你想我能睡得著么?”
“哈哈哈……”劉天兵又一陣大笑:“凱峰啊,看來你在醫院里陪床這段日子,真讓段鋼林給好好地洗腦了。”
凱峰沒說話,他在劉天兵的笑聲中,出了安保部,出了廠部辦公大樓,朝著設備改造現場,大步而去。
猛然間,凱峰的眼睛里,滾動著大滴大滴的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流淚,只知道自己的心情極度的糟糕。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只皮球,被段鋼林踢給了秦翠雪,接著,秦翠雪又將之踢給了董書玲和張杉,他覺得自己好沒出息,連一點最基本的男人的本色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好窩囊!
經過這一陣子以來的所見所聞,尤其是今晚與秦翠雪之間的第一次單獨聊天,凱峰的心,似乎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這份壓力,壓得他有些沉悶和壓抑。
在凱峰的心里,他覺得有一紙大學畢業證,雖然畢業證上蓋的只是普通大學的鋼印,但好歹也是大學畢業證啊,雖然無法與段鋼林那樣的牛人相比,但總比鉗工組的那么多土包子強了好多倍啊,他覺得秦翠雪一定會稍稍動心的,可事實是秦翠雪把他當成皮球踢給了張杉和董書玲,同時,劉天兵和段鋼林這兩個人,究竟誰更應該值得他追隨,這又是一個問題。他雖說有些木,卻也知道一些最基本的道理:他剛剛參加工作,在紅光沒親沒故的,必須要找一個靠山,可是,段鋼林和劉天兵這兩座山,究竟哪一座才更值得他依靠呢?他有些迷茫了。
夜色已深,凱峰和龐積兵一起在減速機旁邊擰著螺絲,他把所有的郁悶之氣統統傾瀉到了手中的扳子上,雖說速度不快,雖說擰的螺絲并不牢固到頭來還得靠龐積兵繼續去擰,但他的渾身卻是大汗淋漓。
龐積兵拍著凱峰的肩膀,道:“兄弟,你是好樣的,在你們外分大學生里,我是第一看到你干活這么賣力,好好干吧,咱們這些活,都是熟練活,沒有一點技術含量,時間長了都能干得很好。”
“那,那什么活有技術含量呢?”凱峰擦著臉上的汗水問。
龐積兵笑道:“要說真正有技術含量的,那可要數人家段鋼林兄弟了,段鋼林做的改造方案,那可不是一般工人能做出來的,就算咱廠里那么多高級工程師們,再給他們一個腦袋,他們也做不出來,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技術啊,人家那叫創造,那叫做真正的創新!”
說著,龐積兵掐掉手中的煙頭,轉過頭問:“小凱,段兄弟最近怎么樣?我這些天家里有事,廠里的事也多,竟然很少去看他。”
凱峰笑道:“段鋼林現在好多了,估摸著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出院。”
“段兄弟那才叫真正的人才啊!”龐積兵笑道:“你也是外分大學生,你可得加油啊,你也設計出一個新玩意來,到時候,公司的林總親自和你握手,那可就不一樣了……”
聽著龐積兵的話,再想想龐積兵剛才辛勤干活、汗流滿面的情形,凱峰的心,稍稍有些安定,他自然不知道段鋼林能夠制定出這次設備改造方案和繪制出改造圖紙的真正的內幕,倒他知道,一個人,你要想出人頭地,一靠關系和路子,二靠你的真本事。劉天兵和段鋼林,一個有路子有背景,一個有真本事硬能力,他們兩個,一個是廠安保部的部長,一個雖說還是普通的職工,但飛黃騰達的日子指日可待,但他們兩個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他們都有可能走向未來的成功之路!
嗯,還是先安心干工作吧,在工作中沒有做出成績就想找對象結婚,貌似在國企這樣的環境里太不可能了。凱峰相當郁悶地思索著一個偉大的夢想:人比人氣死人,俺凱峰可沒有段鋼林那么牛B,俺凱峰還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吧,從零開始,不管將來會不會把秦翠雪娶到手,總得先有一個小小的成績,才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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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林和魯迅拿出了兩大瓶自家醞的米酒,又從醫院對面的烤鴨店里,拎來了幾只烤鴨,他們將病房的內間和外間的燈統統關閉,并將所有的窗簾統統拉上,確保無人能夠發現,這才緊閉雙重門,哥三個開懷暢飲起來。
自打入院以來,段鋼林始終不敢飲酒,或者說即使飲酒也是微量飲酒,直到此刻,他才端起酒碗來,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大口大口地吃著烤鴨,感覺這樣的日子,真的好爽。
“兩位大哥,我感覺現在已經好多了。”段鋼林放下酒碗道。
“段兄弟,你呀,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就在這醫院里好好呆著吧。”強林道:“也許你這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清新的時光了。”
“是啊,強林說得對,我建議你還是多在醫院里呆幾個月。”魯迅笑道。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你們呢?你們想回廠里上班么?如果你們想回廠里上班,那明天就可以回去,如果你們不想上班,那咱們繼續在醫院里住上半年,甚至一年……”
“啊——”強林和魯迅愣了。
再喝一碗酒后,魯迅笑了:“段兄弟,我跟你說實話吧,我真他馬的不想到廠里上班,為了掙那幾個破錢,天天奔波來奔波去的,又要看著那些領導們的臉色,真他馬的不是人過的日子。”
強林放下酒碗,點燃香煙,道:“段兄弟,要我說啊,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干脆就在這醫院里住個痛快,反正是公家出錢,對吧?”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兩位大哥想必對一線的環境深有了解,那可是太惡劣了,那種地方,兄弟我說實話,能少呆一天就少呆一天,如果你們一直呆下去,我想你們熬不到退休就有可能得病,據我從勞資科里聽到的消息,在煉鐵廠、焦化廠和燒結廠,這三個廠的職工們,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職工,沒有等到退休,就已經永遠地與世長辭了。哎,兄弟真的不想讓兩位大哥在那樣的環境里呆著啊,兄弟不想讓兩位大哥將來會成為那百分之三十之中的一員……”
聽著段鋼林的話,魯迅和強林怔住了,一陣溫暖,從他們的心頭升起,在他們的記憶里,只有段鋼林推心置腹地對他們說出這樣的關切的話。這,才是真正的兄弟啊!這么多年來,他們也結交了不少的兄弟,可是,又有多少兄弟像眼前的這位“段兄弟”這般真正的重情重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