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靜靜地看著隊長已經被汗浸透的作訓背心,正在滴水的發梢,強行壓抑急喘重濁的呼吸而導致止不住顫抖的身體,已經沒有血色的臉和灰白的嘴唇,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沒有人起哄,像往常一樣幸災樂禍地叫嚷著倒霉者的綽號,鼓著掌,嘻嘻哈哈地笑著,鬧著,嘲諷著。
B2落后了是因為他不專心,一直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依靠,習慣了撒嬌,習慣了把焦慮,痛苦,彷徨,迷茫交由同一個人替自己分擔,這么多年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可是今天,余杰從后面跑上來,淡淡地跟自己說:“馬鳴!”
余杰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感覺挺陌生,“隊長太累了,你讓他歇歇吧!”
“這么多年了,就是養個小崽子也該斷奶了!”余杰最后一個到達是因為他要站在那個人身后,像他這么多年來一直做的一樣。
穆楊苦笑了一下,聳聳肩,想盡力顯得輕松一點,一邊在心里罵著,這群小兔崽子是什么表情啊,一臉哭喪相,好像在參加自己的追悼會。
然后,他舒活了下腿腳,立刻俯下身開始了200個俯臥撐,余杰和B2也立即開始,沒有人出聲阻攔他。楊昊剛剛動了動嘴唇,就被李強一把扯住,楊昊回頭,看見了李強亮晶晶的眼睛。歐陽扭過頭,望向遠處高高低低,錯錯落落的群山,仔細辨析著山間云嵐霧靄的光譜。鷹嘴峰頂死一般沉寂,只有越來越粗重的呼吸如重錘擊打著每個人的鼓膜……,……
穆楊坐在石頭上,低著頭,伸手不耐煩地揮了揮,意思是你們這幫臭小子,那涼快那一邊去,朕累了,讓朕一個人呆著。
余杰一聲令下,所有的人跑得比兔子還快。
轉過山坳,余杰低低叫了聲“石頭!”
羅華了然地點點頭,迅速出列,帶領新兵群向山下勻速而去。
穆楊低著頭坐著,緊緊地咬著嘴唇,等到混小子們的腳步聲聽不見了,他的臉色一變,跪倒在地,挖心掏肺地吐了起來,吐得昏天黑地,吐得肝腸寸斷,到最后,連胃水膽水都吐盡了,還在止不住地干嘔。
“余杰!”他沙啞而低沉地叫著他的副隊長。
“到!”他輕輕但清晰地回答,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隊長,你能不能假裝沒發現我一次啊,從嫩隊員開始,我就沒有一次瞞過了你,你知不知道這樣特打擊我的信心?。 ?
穆楊虛弱地笑了笑,“你個欠削的臭小子,小心我給你開小灶!”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前一黑,余杰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了他。
“隊長,你就死撐吧,撐死了,我們也算是解放了!”
“哼,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記下了?!?
“余杰!”
“什么?”
“你果然很難養!”
“什么意思?”
“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是,我是小人,我們全都是小人!”
“急個啥,濺我一臉。我說你是小人了嗎?”……,……
“報告!”
“講話!”
“我可以把你扔下山去嗎?”
“隨便,不過這又驗證了一句古話?!?
沉默,沉默……“你不問問是什么嗎?”再問我就是傻瓜。
王琦捏著隊醫的結論書,皺著眉頭看了幾遍,再抬頭看看沒個正形地縮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穆楊。
穆楊感受到鐵隊熾熱的眼光,睜開眼來,正對上王琦飽含深情的凝視,穆楊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大隊,您有話就直說吧,這么深情地凝視,我可要懷疑您是不是對我居心叵測了。”
王琦變了變臉,悻悻地說:“小兔崽子,你給我收斂點,別蹬鼻子上臉啊!”
揚揚手中的醫檢結論單:“你小子給我悠著點,別半路給我熄火拋錨。真那樣別說你是我王琦的兵,我丟不起那個人!”
穆楊撇撇嘴,正打算回嘴,被王琦大手一揮,否決了發言權。
“行了,三中隊日常訓練由余杰負責,你單獨進行恢復性,適應性訓練,讓小六來監督你,反正他后勤上沒事。”
“大隊……”聲音委屈得要擰出水來。
“少來這套,讓我再抓住你擅自訓練,我就把你再扔到軍校去當教官!”
一陣哀嚎:“饒了我吧,大隊,有一個小馬,我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
“知道就好!”王琦拉開抽屜把醫檢單扔進去,同時似乎無意識地碰了碰桌面上的一份文件,不著痕跡地向里移了移,手輕輕地壓在文件上,擋住了穆楊的視線。
穆楊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眼睛由桌面移向了王琦,嘻哈的神情消失了,眼神變得專注而犀利,甚至還有一點憤怒,一點嗜血。他瞇起眼睛又掃了掃桌面,王琦的手有一點點僵硬。
“還杵在這里干啥?還不快滾!”
手中的刀,眼中的人。
穆楊從大隊長辦公室出來,臉上就寫滿了“我是傻瓜”的字樣。他悻悻地下樓,回想著大隊得意洋洋的一臉奸猾,恨得牙根癢癢。
你個老狐貍,擺我一道,我認栽,山不轉水轉,咱們走著瞧。
穆楊走到樓梯口,又遇到了上次那個俊俏的小少尉,他經過補課,已經很充分地認識到了獵鷹大隊第一妖孽的危險性。
一看見穆楊出來,立刻繃緊了身子,眼光筆直地望向前方,心里叨念著“沒事,沒事,我不怕……”,一張小臉卻漲得通紅。
誰知道這回上校只是黑著一張臉,如風一般卷出了辦公樓,壓根就沒看那個緊張到半死的可憐的小少尉一眼。
穆楊走到訓練場,三中隊的隊員們訓練間歇,正在休息,嘻哈打鬧,騙人整人,熱火朝天!
穆楊遠遠地叫了聲“余杰”,正在拽著李強脖子開懷大笑的余杰立刻立正,響亮地回答:“到!”然后跑向穆楊。
穆楊把手中的文件向余杰手中一扔,說:“看看先!”余杰立刻嚴肅認真地仔細閱讀文件,穆楊懶洋洋地從上衣口袋里摸出從鐵路那里順來的煙,抖出一支叼上。
余杰看看文件,愕然,再仔細看看,然后慢慢地抬起頭打量著穆楊。
隊長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一副無所謂的慵懶隨意,可是仔細看看余杰卻發現他眼底的一絲閃爍。余杰的表情怪異起來,雖不是東抽西畜光怪陸離,但是明顯看得出來他在拼命抑制一種沖動!
穆楊的眼皮抖了抖,掏出打火機,靠,一看見打火機,火就上來了。
老狐貍,該死的老狐貍,心眼比針還小,脾氣比驢還壞!辦公室里,穆楊站起身來氣咻咻地搶了王琦桌上的一盒新中華,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王琦忽然叫住他,一回頭,一個打火機飛了過來:“我王琦一向給煙又給火!”
然后是一陣得意的笑??浚蚧?,沒燃,再打,沒燃!
“隊長,”余杰忍不住開口“你被大隊耍了吧!”實在忍不住笑了。
穆楊穆楊猛地一抖,就著將打不燃的打火機朝余杰狠狠地扔去。
余杰說完話又低頭看文件,條件反射地抬頭,被火機砸個正著,“哎呀”一聲,立刻捂著眼睛疼彎了腰。
穆楊慌忙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余杰的手,連聲說:“我看看,我看看!”實在是自己的腕力自己知道,曾經遠距離以手擲刀,一刀斃命。
當然事后,那把刀成為了真正的主角,版本滿天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