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轉折點,就在凌玉的出現。
昔日他是玉鴦山洞府主人,那個時候不過是小妖狐兒,對天下大勢毫無作用。但昔日勾陳的厲害,便是埋下了伏手。
真正掌握全局的人,用不著做太多的事情,千年萬年,也只需做一樁事情,便可定下全局。
譬如三大圣人將女媧封印與天山,就穩了天下,困了巫族,活了凌玉。
而勾陳也只埋下了一招。
在某時某刻,他讓禪磯子到北疆打轉。
那就是奇蔓舞月花開放的時候,亦是月華之夜的前一天,凌玉剛剛摘下奇蔓舞月花,便看見天上有神仙打架。
隨后凌玉便和其中一個神仙相遇,幾乎被打得形神俱滅,最后不得不轉身到一個不知名的少年身上。
他花了許多時日才明白,原來這個少年,竟是當今云朝皇帝,亦是所有人間人族的領袖。
而他花了更多的時日才知道,原來以前的玉鴦山洞府主人,那個妖狐兒,竟是勾陳轉世,而勾陳,便是妖族東皇太一的神。
兩個量劫的主人,變成了一個。
天道樞紐,因此而轉開。
凌玉看著《天啟錄》,他啞口無言。心中激『蕩』,猶如喧天浪『潮』,這就是一切的秘密么?
千年前勾陳帝君想出來的瘋狂的主意,就是這樣么?
但似乎,一切都應驗了。
如今的凌玉,是妖族之皇。而又是云朝的英宗,掌握著天下民心和兵馬。
這普天之下地生靈。都已經是凌玉的子民。但這天下的生靈,似乎又不完全信服凌玉。
東皇太一,應該擁有所有妖族的信仰,可凌玉并沒有,雖然有越來越多的妖獸將信力線連在凌玉身上,可這不過極少數,絕大部分的妖獸。信力線依舊通過月亮,不知通向哪里。
而人皇是人間的真龍天子,承載著所有人族地信仰。但凌玉這個小皇帝,卻連一根子民的信力線都沒有見到過。
這些問題,曾經困擾凌玉很久很久。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得到妖族或者人族的全部信仰力,他將會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如果他得到妖族和人族,這個世界上所有生靈的信仰力呢?
這會不會是最后一個成就至尊圣人的方法?
最早的至尊圣人是用了先天法寶,苦經修煉,斬卻三尸。而后女媧創造出人族。用前所未有的大功德成圣。
若有人能夠獲得兩個量劫主人的信仰,能夠獲得所有人的效忠,他也許就能成為新地至尊圣人。
凌玉曾經想到過這些,可他卻愈發的『迷』茫,因為他找不到方法,這個世界上的妖族的信仰力和人族的信仰力。就如同石沉大海,不知所蹤。
唯有三大教派在肆虐,唯有一根一根的從神像身上去掠奪。
而今天,凌實拿來地這個盒子,拿來的這本《天啟錄》,終于把一切的謎團解開了。
天下妖族篤信東皇太一,那是妖族的皇,他們的信仰力通過月亮,傳遞到東皇太一的身體上。但并非凌玉,因為凌玉只是勾陳。勾陳只是東皇之神。
當初東皇太一自殞后,化作形神兩部分。勾陳繼續統御妖族,而身體卻不知所蹤。東皇太一這身體,乃是至尊圣人的身體,亦是承載著妖族千萬年信仰力之海的身體。
這千萬年來,妖族日日祈禱,天天跪拜,信仰力已經達到了不可思議的量級。若能找到這具東皇太一的身體,不止是得回了一座至尊圣人地刀槍不入的身子,更是能獲得驚人的力量。
這件事情。被淹沒在茫茫歷史中。巫王曾聽說過,他想找,卻沒有找到。妖圣也想找,卻無從找起。
但凌玉卻知道,東皇太一的身體在哪里。他昂頭看天,感受著宿命的力量。從他心底里慢慢泛起。
但云朝皇室的這份《天啟錄》中。真正的關鍵卻并非東皇太一的身體,而是告訴凌玉。這天下子民,對真龍天子的崇拜在哪里。
為什么身為皇帝,卻沒有絲毫的好處,那些該死地信力線,究竟去了哪兒。
“傳世玉璽?”當凌玉說出這個詞語時,從骨頭里面發出寒顫。
他終于曉得,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這種感覺,就如同他當初知道自己是勾陳,是東皇太一,是天道一樣。他看破了世間的虛假,而世間終于將真相放在了他的面前。
“傳世玉璽。”凌玉端著那盒子,雙手有些發顫。
什么人皇之位,什么真龍奪星,那都是假的,唯一的真相,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曉,甚至連道宗那些人都不明白地真相。
皇位是虛地,那張龍椅更是空的,這個人坐上去,或者換個人坐上去并沒有區別。
而真正要緊地,是那枚傳世玉璽。
凌玉從來不曉得有這么一件東西存在,也從未有人提起過,這時候,他心里面有空『蕩』『蕩』的恐懼。在如此長的時間中,若這個秘密被人揭穿的話,凌玉會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他還活著,凌實親手將這秘密送到他手中。
這是凌玉的運氣太好,還是這世上其他人的運氣太壞。這世間人族的信仰之力,并不是系在皇帝的身上,也正是因此,所以世間從來沒有哪個皇帝會成神成仙,成為至尊圣人。
所有的信仰之力,全部都連在傳國玉璽之上。這枚從第一代人皇開始就存在的玉璽,經過了無數代王朝,無數代皇帝,永遠都承載著所有人族的信仰。
這大概是至尊圣人們從扶持第一代人皇就開始的規則,一直到今日未曾改變,這個秘密是鐫刻在那方盒子中的,所以唯有每代的皇帝才知道。
凌玉指尖一拈,掀開了方盒子中明黃『色』緞子,那下面,是一塊『乳』白『色』,猶如躺了千萬年的石頭。
傳世玉璽。
凌玉的心又激烈躍動起來,這塊看似普通的石頭,在這盒子中不曉得沉睡多久。當這世上的人拼死爭奪著皇帝寶座,拼死為龍椅廝殺,誰又知道,真正重要的東西,早就與他們擦肩而過。
凌實奄奄一息。
這位老丞相并不知道盒子中的秘密,他只是拼著文官清流的固執,認定了皇帝就該擁有傳世玉璽,所以才將這枚東西偷了出來,拼著老命送到北疆。
凌玉抓著盒子,幾乎是坐在地上,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這么多時日來,他真正的在鋼絲上游走,直到今天,得到了這件東西,他才算是個殺不死的人。
沒有人能殺他,就算漫天諸神又如何,就算是那張堅又如何。
誰能殺死千萬民眾心里的信仰呢?
凌實奄奄一息。
“那個張堅……張堅追殺了一路……
凌玉道:“凌相是怎么逃到北疆的。”
“顧明仁出手了,天下儒教出手了。”凌實苦笑,“四十大,兩千小,總共十萬儒教子弟聚集京城以北,他們用『性』命為老臣開出了路,擋住了張堅……可惜此一役后,我儒教元氣大傷,再無余力了。”
凌玉咬著牙,攥緊凌實的手:“老相爺,你還有什么話?”
凌實的眸子里,突然爆炸出驚人的光華,他抓住凌玉的胸口,聲嘶力竭道:“陛下,你究竟是人還是妖?”
凌玉并不吃驚這樣的問題,只是這問題在凌實送出傳世玉璽后才聽到,委實讓他心中有陣陣的抽痛,他不敢去看老凌相的眼睛,更不敢撒謊,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是妖,也是人。”
凌實腕子一松,目中光芒漸漸黯淡,熄滅。
他還用手指勾著凌玉的衣領,臉上竟冒出股子微笑和倔強:“善待……天下黎民。”
凌玉一怔,剛要回答,可老凌相卻又湊近,輕聲道:“不管……是人還是妖,都是這天下的黎民,你……你要善待。”
凌玉望著老凌相幾乎要渙散的眼瞳,這具蒼老的,他曾經叫做父親的身體,在慢慢的僵硬,變冷。
凌玉明白,就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凌實已經完全放下了過去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