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嵩故作顫栗的跪在那里,低啞的嗓子里匍出震撼人心的話語,“回稟皇上,其實老臣膝下并無兒子,所以……”
皇帝赫然蹙眉,“趙無憂不是你的兒子?”
“皇上誤會了,老臣的意思是……老臣沒有兒子,但有一個女兒。”趙嵩音色低沉,“因為內人身子不好,大夫說實在不宜再生育,而老臣與內人感情極好,不愿再納妾所以……”
趙嵩磕頭,“請皇上再恕老臣欺君之罪!”
皇帝一開始沒想明白,可是等他想明白了,整個人都僵在了當場。徐徐起身,皇帝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的趙嵩,“你把話說清楚,你當真沒在騙朕?”
“皇上,老臣豈敢再欺瞞皇上!”趙嵩音色哽咽,“老臣膝下唯有一女,是以擔心來日這女兒到了出嫁的年齡不得不出嫁,引來非議,所以才會從一開始就讓無憂女扮男裝。可是老臣也沒想到,這孩子天賦極好,聰慧過人。”
“昔年一鳴驚人金殿前,而后得皇上青眼步步高升,以至到了這禮部尚書的位份。此后便是騎虎難下,實在是不敢再說出真相。臣的確有私心,老臣想著若是無憂身上的秘密不被人發現,饒是一輩子不嫁不娶也是極好,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可是現在,為了趙家的九族,老臣……老臣不得不實話實說了。皇上……請皇上恕罪,老臣該死……老臣該死!”
這般言辭懇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父子之間何等情深意重,這當爹的為了趙家九族不得不把埋藏在心里最大的秘密說出來,是怎樣的忍辱負重。
皇帝站在那里,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是千思萬想都沒想到,這趙無憂文能執筆,又能平亂黨平叛軍,站在自己跟前也是不卑不吭,卻是個實打實的女兒身,這……
他寵了趙無憂這個禮部尚書很多年,沒想到趙無憂竟然是個女的?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一時間把皇帝也給打懵了。
趙嵩老淚縱橫,“請皇上殺了老臣,放過無憂吧!那孩子從小身子不好,也就是靠著蝴蝶蠱才能長大成人,她能活到今日著實不易啊!皇上,皇上……您饒了無憂吧,老臣也就這么一個女兒,愿意代她一死,請皇上成全!”
皇帝從最開始的盛怒難耐,逐漸轉變成了無言的欣喜。這份欣喜來源于他解開了內心深處的一個謎,就比如自己為何會喜歡跟趙無憂相處,分明是兩個大男人,跟誰相處都沒有跟趙無憂相處來得這樣舒坦。
還有趙無憂那雙手,他就說嘛,怎么摸著看著都像是女子的手,纖細修長,素白如玉。那盈盈一握,真讓人心神蕩漾。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中難免激動。
可這份欣喜又不能輕易被人知道,畢竟趙無憂是女子,這欺君大罪可是要殺頭的。身為女子卻登堂入室,天下人恐怕都不會饒了她。
這對文武百官來說,算是一種羞辱。
“你先下去吧!”皇帝故作冷靜,“此事朕要好好考慮,是否要念在你趙家之功,讓你們將功折罪。”
趙嵩拭淚,“多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直到趙嵩離開,小德子才弓著身子進了門,“皇上?”
“趙無憂現在何處?”皇帝問。
小德子忙道,“謹遵皇上口諭,已經押入了畫樓之中等候皇上傳召。”頓了頓,小德子又道,“皇上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殺了趙大人嗎?”
“殺了豈非可惜。”皇帝如釋重負,唇角帶笑,看上去心情不錯,“朕要去一趟畫樓瞧個究竟。”
小德子愣了愣,瞧個究竟?趙無憂早前一直在宮中行走,皇帝又不是沒看過,今兒怎么這樣奇怪?心頭想著,估摸著又是這一肚子算計的丞相大人跟皇帝說了什么。
可這門的隔音太好,小德子著實沒聽清楚里頭在說什么。
皇帝的腳步有些匆忙,但看得出來是十分高興的。這讓小德子覺得,并非是什么好兆頭。畢竟早前皇帝一臉的不待見趙嵩,連帶著對趙無憂也是好感驟降,所以才會派錦衣衛守著城門口準備逮著趙無憂治罪。
經過攝政王一事,而今的皇帝對于朝臣的態度都是極為警惕而反復多變的,看誰都像是亂臣賊子。
但現在,皇帝很奇怪。
皇帝來的時候,不許外頭的人行禮通報,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他自己一個人進門便好。他放低了腳步聲,躡手躡腳的進了畫樓。
趙無憂心事沉沉的站在墻角處,仰頭望著畫樓一角盛開的薔薇花。一襲白衣勝雪,盈盈而立間,長身如玉。她半仰著頭,微光傾瀉而下,落在她極是素白的面上,竟有幾分晶瑩剔透的光感。
身在宮闈,心在大漠。
她心中掛著事兒,是以連皇帝站在了自己身后都未能察覺。她本不是這樣大意之人,奈何人總有疲倦的時候,就好比現在。
長嘆一聲,趙無憂斂眸轉身。
驟見皇帝已到了跟前,心下一窒,當即拜行大禮參拜皇帝,“罪臣趙無憂叩請圣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伏跪在皇帝腳下,畢恭畢敬。
皇帝急忙俯身攙起她,“趙愛卿不必多禮。”
可這攙著她起身怎么手腳都不老實了呢?這死死握著臣子的手,好像于理不合。趙無憂眉心一皺,當下抽出了自己的手,“多謝皇上。”
皇帝站在那里,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趙無憂。早前還真的沒有懷疑過,如今趙嵩這么一說,皇帝細看之下才驚覺這趙無憂沒有喉結,還有……束腰纖纖,身量單薄。
就這一眼,皇帝就能想象出趙無憂身著女兒裝是何等模樣。
她的身段比例極好,又生得比尋常女子都要高挑一些,襯著她淡然清雅的氣質,果真勝過這后宮無數的鶯鶯燕燕。在趙無憂的身上,那種絕對的冷艷與孤傲,是皇帝在后妃之中從未見過的。
這么一想,皇帝覺得整個人都激動了,簡直就跟挖到寶了一樣。
趙無憂也不是傻子,她本就是生性敏感之人,皇帝的反常讓她有些望而卻步,想著方鸞的那些話,估摸著是趙嵩在皇帝面前說了點什么。
再看皇帝一臉的欣喜,然后上下打量自己的樣子,趙無憂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皇上這樣盯著罪臣,不知所為何事?”趙無憂低低的問,然后顧自打量著。
一般入宮,她大多數都是正裝,也就是在外頭或者在自己的尚書府里,才會一襲白衣。畢竟宮里是以紅黑或者深色為主,而白……略顯不吉,作為臣子是不該以這樣的顏色出現在帝王跟前的。
“臣該死,臣……臣未能及時換洗,惹皇上不快是臣的失職。”說著,趙無憂又要行禮。
倒是皇帝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直接將她拽到了薔薇墻腳下,“愛卿不必擔心,朕今日前來并非是興師問罪,只是過來看看你在這畫樓里是否住得習慣。”
趙無憂一愣,聽得皇帝又道,“若是有什么不習慣的,便讓人來告訴朕,朕一定好好懲治這幫狗奴才。還有就是,你穿白的樣子著實好看。”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費力的把手抽了出來。那日去威震山莊,她跟皇帝也算是碰過面的,彼時也是一襲白衣,可皇帝卻沒有多說什么。
而今皇帝卻格外的強調“樣子好看”,里頭的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換做此前,趙無憂可能還會有些遲疑,不解其中意。但是現在她歷經穆百里之事,從不諳情愛的女子成了真正的女人,真正的母親,對這些東西早就敏感到了極點。
恐怕趙嵩已經把她的底兒都抖露給皇帝了吧?
心頭多少無奈,卻是無處發泄,在皇帝跟前依舊只能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皇帝不同于尋常男兒,旁人生氣最多不理你,可這男人要是動了氣,是要殺人的。
趙無憂行了禮,“多謝皇上。”然后不敢多說半個字。
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皇帝也意識到
了趙無憂的拘謹,當即干笑兩聲,擠出一絲難看的溫柔,打著褶子的臉上浮現出令人厭惡的笑靨,“愛卿如今跟朕倒是生疏了不少,是覺得朕此次未能協文武百官去城門口相迎,所以愛卿不怎么高興嗎?”
趙無憂退開一步,“微臣不敢,不管皇上做什么決定,臣都是滿心歡喜的,絕不敢有所怨言。”
“你莫要跟朕說什么敢不敢的,朕這心里頭覺得別扭。”皇帝靠近,“朕只是想著,這文武百官人多眼雜的,而愛卿身為領軍主將卻又擅自離軍,于情于理都不合。為免去非議,朕這才想了個主意,讓人瞧著是朕抓著你入宮,實則是為了保護趙愛卿你啊!”
趙無憂笑得勉強,“多謝皇上厚愛,微臣誓死效忠皇上,此次擅離職守實則是因為發現了蕭容可能脫逃之事,所以才會不打招呼急急忙忙的追趕而去。微臣本想回京稟報,又擔心會耽誤了時機,這才造成了誤會。請皇上明鑒,微臣之忠心……”
“朕相信你!”還不等趙無憂說完,皇帝便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趙無憂的借口與理由,只是想多跟她獨處。
下一刻,皇帝拽著趙無憂的手直接進了屋子,驚得趙無憂更是面色蒼白。這皇帝動手動腳的毛病越來越嚴重,這對趙無憂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后宮的女子都在欣羨著帝王的恩寵,可她并不需要,她需要的是皇帝與她保持安全距離。
進了門,趙無憂又一次抽回了手,手腕上被捏得有些微紅,瓷白的肌膚上透著少許桃花色。她揉著手腕,蹙眉望著眼前的皇帝,只覺得一顆心越來越慌亂,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皇帝忙問,“捏疼你了?”
趙無憂搖頭,“皇上若是有話要吩咐微臣,只管言說便是,不知皇上到底想說什么?”心里明明知道,可終究還是怕——怕自己的多疑多慮反倒會壞事。
“朕并沒有什么意思,只不過朕覺得趙愛卿好像有事瞞著朕!”皇帝上坐,“這些日子,丞相可沒少在朕的跟前,提起趙小愛卿之事啊!”
趙無憂當即躬身,“皇上恕罪,臣不知父親說了什么,臣……”
“你當然不知道。”皇帝笑吟吟的望著她,眸色微恙,眼睛里蘊了別樣的東西,教趙無憂看著有些瘆得慌,“趙小愛卿好大的膽子啊!”
音落,趙無憂撲通跪地,“皇上恕罪,罪臣……”
皇帝這次倒沒有下來親自攙她起來,而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她。明黃色的金絲龍袍,赤金龍紋的黑靴,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
“趙無憂,你在朕身邊伺候了多年,朕怎么一直沒發現你有這么多事瞞著朕呢?你說,朕該拿你怎么辦才好?”皇帝尾音拖長,笑得有些涼薄,“朕雖然不理朝政,但不代表朕是個傻子,能任由你捏在手心里,玩弄于鼓掌之間。”
趙無憂跪在那里,不敢抬頭,“微臣不敢。”卻也沒有辯駁。她在想趙嵩到底是說了蝴蝶蠱的事情,還是說了她女兒身的問題?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欺君大罪,都足以千刀萬剮。
奇怪的是皇帝的態度,這不明不白的曖昧,到底源于何處?是想哄著她把蝴蝶蠱拿出來,還是覺得她這副身子骨足以入宮,陪王伴駕呢?
“不敢?”皇帝俯身蹲下,抬手便挑起了她精致的下顎。
那一刻,趙無憂在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屬于一個男人的欲念,帶著獨有的占據。趙無憂不寒而栗,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渾身發毛,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皇帝瞧著這張素白的面孔,指尖感觸到的瓷肌,竟也是如此觸手滑膩。早前怎么沒發現,世間還有如此尤物?上得朝堂,入得后堂。
心里頭簡直是寶貝得不得了,果真是極好的。
“皇上?”趙無憂低低的喊了一聲。
皇帝瞇了瞇眼睛,突然笑得有些詭譎,“趙小愛卿這雙眼睛,真是好看,朕瞧著瞧著都要入迷了。你說,朕若是把你留在宮里,你可愿意?”
心頭一窒,趙無憂的臉上仍是最初的淡然之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上要殺了微臣,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但求皇上給予痛快,微臣絕無怨言!”
“你以為朕要殺了你?”皇帝一怔,心想著估計是自己的表達方式有些問題,當即換了一種口吻,“朕可沒有說過要你死,否則何必把你帶入宮中。”
皇帝怕她一時間難以接受,想著還是先打聲招呼,然后緩緩圖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尤其這趙無憂又是絕頂聰明之人。若是他惹了她的不快,這丫頭一不小心跑出宮去,那自己豈非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思及此處,皇帝起身,不由的輕嘆一聲,“罷了,你先起來。”
趙無憂謝恩起身,沒有多言。那一副垂眉順目的模樣看著和往昔相似,然則卻比早前多了一份淡漠與疏離。她靜靜的站在那里,猶如一個局外人。
這讓皇帝心中不快,他要的并不是這樣的結果。
“好好在這些歇著,朕今夜在泗水園設宴,與你好好談一談。”皇帝拂袖而去,他見不得趙無憂這般清冷的模樣。
趙無憂行禮,“恭送皇上!”
直起身來,脊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趙嵩那老賊,果真夠狠!趙無憂還是真當沒有想過,這獻媚之事會落在自己的頭上。趙嵩這一步棋下得,真讓人恨得牙根癢癢。
跌坐在凳子上,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
白衣勝雪,襯著她的面色也是蒼白如紙。她苦笑著,換做其他女子,這等恩寵怕是早就受寵若驚了,可她有穆百里了……
趙無憂抬頭望著敞開的大門,一心只想離開皇宮。出了宮,什么都可以安排,否則留在這里終究是個禍患。底下那些人,難免會投鼠忌器不敢行動。
今夜的泗水園設宴,恐怕是一場鴻門宴吧!
不多時,方鸞去而復返,悄悄入了園子,“公子!”
趙無憂斂了神,好在這畫樓內外的錦衣衛都是方鸞刻意安排的,是以還算周全。環顧四周,確信無人,趙無憂才道,“何事?”
“皇上說今晚設宴泗水園,屏退了泗水園的所有人,還讓錦衣衛內外包圍。”方鸞有些猶豫,“下官擔心,宴無好宴。皇上這一次,約莫是真的要對付公子。”
“讓錦衣衛包圍內外?”趙無憂遲疑了片刻,“沒有御林軍?”
“沒有!”方鸞搖頭,“連一眾宮娥太監都被遣開,不許靠近泗水園半步。下官也不清楚這里頭到底是怎么回事,故而趕緊過來知會公子一聲,萬萬要小心。萬一皇上對公子下手,公子可真當是防不勝防!”
“要賜毒酒也不必那樣興師動眾。”趙無憂眸色微沉,“放心吧,不會有事。你且派個人回尚書府通知一聲讓他們來宮門口接我,我今夜大抵不會留在宮里。”
這要是留下去,恐怕會出事。
“另外,去一趟蓮華宮報個信。”趙無憂點到為止,至于報什么信兒,她也只是隨意的交代兩聲,“便說是下官以后定會好好的教導太子殿下。”
方鸞雖然不知道趙無憂的意思,然則既然趙無憂開口了,他照做就是。不過是這樣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語,傳了也就傳了!
可在傅玉穎的心里,這句話的分量何其沉重。趙無憂是知道的,傅玉穎生的是個女兒不是兒子,所以趙無憂口中的太子殿下不是指蕭熾,而是……她的女兒。
“趙大人還有說什么嗎?”傅玉穎問。
方鸞搖頭,“唯有這一句。”
傅玉穎點點頭,“今天夜里,趙大人會留在畫樓?”
“皇上設宴款待趙大人,至于趙大人肯不肯留下來,下官也不知。”方鸞行了禮,“下官不能在后宮久留,這般過來傳話已是有違規矩,告辭!”
語罷,方鸞疾步離開。這是后宮,方鸞雖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可終究也是個男人,不能與后妃相從過密,否
則難免會惹上腥臊。
眼見著方鸞離開,秋嫻這才快速靠過來,“娘娘?”
“趙無憂怕是有危險了,所以讓指揮使過來與咱們通個消息。”傅玉穎眉頭微蹙,“皇上這一次對趙無憂,似乎下了某種決心,怕只怕是要下手了。”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這一次真的要殺了公子?”秋嫻面色駭然,“這可如何是好?”
傅玉穎斂眸,“如果真的是要殺了趙無憂,約莫也不會請入宮中,應該是悄悄的在京城外頭就給做了,豈非更神不知鬼不覺。如今趙無憂都進了宮,還要對趙無憂下手,似乎做得太明顯了一些。難不成還是要把趙無憂困在宮中?”
“困著?”秋嫻恍然大悟,“娘娘是說,禁足?”
“約莫是吧!”傅玉穎長長吐出一口氣,“不過趙無憂既然來了消息,那就足以說明他自己心中有數,想讓我從旁協助,助她離開皇宮。”
“龍困淺灘,只需離開淺灘即可。”秋嫻道。
傅玉穎點點頭,“得想個法子把皇上請過來才好。”
秋嫻凝眉,“不是說泗水園那頭,不許讓人靠近嗎?怕是皇上也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娘娘就算去了,大概也請不到皇上。”
“我是請不到,但未見得太子殿下也請不到。”傅玉穎眸光冷冽,趙無憂一語雙關,特殊時候只能用特殊手段了。
秋嫻頓了頓,“娘娘是說……太子殿下?”
傅玉穎輕嘆,“事到如今,趙無憂的周全比什么都重要。”若然趙無憂出事,會死的不僅僅是趙無憂一人,還有跟她有關的無數條人命,包括傅玉穎的女兒。
她還沒給孩子取名,還沒聽到孩子叫一聲娘呢!
想到這兒,傅玉穎便覺得心內酸澀。微微圈紅了眼眶,傅玉穎長長吐出一口氣,“讓嬤嬤把太子殿下請來吧!”
秋嫻行了禮,快速離開。
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事實上,如果傅玉穎她們想不出法子,趙無憂這頭著實是麻煩大了。何止是麻煩大了,簡直是天都可以塌了。
瞧著小德子送上的換洗衣服,瞧著這滿屋子的宮娥太監,趙無憂瞇了瞇眸子,“你們這是做什么?”
“皇上口諭,賜浴湯池。”小德子俯首。
趙無憂掃一眼這屋子里的宮娥和太監,“這些人呢?”
“趙大人放心,這些人到時候不會進入湯池。畢竟是皇家浴場,是以只有趙大人一人進入,趙大人不必擔心。”小德子笑了笑,“奴才會在外頭守著。”
趙無憂點點頭,沒有吭聲。如今這局面,她得弄清楚皇帝的真實意圖,是以不能貿貿然的行動,她得耐下心才是。
一路上宮娥開道,趙無憂是被一頂軟轎抬到湯池的。事實的確如小德子所言,那些宮娥們放下了東西便快速撤了出去。
小德子上前施禮,瞧著那氤氳的霧氣笑得有些為難,“趙大人,這衣裳可就放這兒了,您若是覺得有些困難,就告訴奴才一聲,奴才會著人進來幫忙的。”
趙無憂蹙眉,伸手挑開了上頭的遮布,駭然驚在當場,“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趙大人看到的意思。”小德子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白日里,丞相大人來了一趟永壽宮,跟皇上關起門來說了幾句。相爺走后,皇上很是高興便匆匆忙忙來找趙大人了。”
語罷,小德子行了禮,“奴才告退。”
他固然是圓滑的,畢竟他是真的沒有聽到趙嵩跟皇帝的對話,是以不好造謠生事,只能實話實說,說一些自己看到的事。至于趙無憂怎么覺得,那就得看趙無憂自己的分析。
瞧著小德子漸行漸遠的背影,看著被逐漸合上的湯池大門,趙無憂的身子微微僵直,算是基本上摸清楚了皇帝的意圖,可這些東西……
苦笑兩聲,趙無憂緩步朝著湯池走去,“趙嵩,你果真是到了絕境,都把我給祭出去了,當真是夠狠!呵,養一只狗養了這么多年,就算給了人家,也會覺得心疼吧?趙嵩,你到底還有沒有心?娘的死,你真當沒有半點悔過之心?”
水汽氤氳,那溫熱的湯泉浸泡著白瓷般的肌膚,驅趕身上的寒涼。許是被水霧嗆著,她低低的咳嗽著,一直咳得眼眶通紅,鼻間酸澀。
人生的無奈可真多啊,多得讓她措手不及,讓她應接不暇。
將自己浸泡在水底,任憑溫水沒過頭頂將自己淹沒。有那么一瞬,她并不想上來,只想永遠在底下長眠。可她還活著,活著就得呼吸,還是得浮上水面。
這是一套女兒裝,與她慣來喜歡的顏色一樣,素白如雪,廣袖流云。腰間白玉帶盈盈一握,可謂是纖腰素裹。長發未挽,濕漉漉的垂于身后,那銅鏡里的女子因為溫泉的浸泡而面頰微紅,如同開在漫天白雪里紅梅花,隱約中透著紅,隱約中夾著女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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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樣子,至少不是她希望出現在其他男人跟前的樣子。
她所有的美好,應該都只給一人。
“穆百里,你覺得我好看嗎?”她想起那些日子,那死太監總說她生得丑,總嫌她生得不及他。伸手摸著自己細滑的臉,趙無憂紅了眼眶,“你再不好好看看我,就輪到別人看了。”
輕嘆一聲,趙無憂推開了門。
小德子在外頭候著,乍見趙無憂如此模樣,顯然是愣了一下,“趙、趙大人?”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墨發白裳,只用了一根絲帶輕輕束了發梢,倒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清冷來。她冷笑兩聲,“怎么,換了一身衣裳便不認得了?這衣裳不還是你拿來的嗎?”
小德子慌忙行禮,“是奴才失禮了,趙大人莫要見怪。皇上吩咐了,讓趙大人莫下軟轎。”俄而輕嘆一聲,“原是這樣的道理。”
趙無憂笑靨涼薄,“莫下軟轎,想得可真是周到!”
軟轎就在院子里放著,趙無憂進去之后,小德子才讓那些奴才進來,是故誰都沒有看到趙無憂此刻的模樣。軟轎抬著趙無憂一路上快速而行,直到進了這泗水園。
泗水園里頭沒有人,軟轎放在了外院,所有人便都撤了下去,小德子這才請了趙無憂出來。
繡花軟底鞋,珠玉綴鞋面。
廣袖流仙,白衣成裙,抬眸間眉目如畫,清冽之中透著拒人千里的淡漠疏離。卻也是因為這一份淡漠疏離,越教人想要一窺究竟,納其入懷。
墨發白裳,月光與回廊間的宮燈微光交相輝映,倒映著她極是精致的五官,白瓷般的肌膚泛著剔透之色。美眸微揚,不施粉黛的臉上透著白,染著幾分虛弱與憔悴。
不似病美人的冰美人,周身散著凜冽寒氣。
風吹著宮燈左右搖晃,趙無憂一襲白衣走在長長的回廊里。她想著,這般美好的月夜本該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度過,可沒想到……終究是造化弄人,滿心的歡喜都變成了如今的滿心厭惡。
是的,厭惡!
她最恨別人強迫做事,當初的簡衍不也是因為這樣而一去不返嗎?
風過鬢發,那亭子里點滿了宮燈,昏黃的光線盡頭是明亮。可她并不覺得明亮處就是希望,相反的,她所見到的是無止境的燈下黑。
皇帝褪卻正裝,一襲便裝等在那里。
見著回廊盡處站著的趙無憂時,他先是一怔,然后幾乎是驚喜到了極致。抬步,幾乎是一路小跑到了趙無憂跟前,欣喜若狂的望著此刻如此打扮的趙無憂。
“趙小愛卿?”皇帝的聲音都在打顫,“趙嵩說的時候,朕還不敢相信,如今朕總算瞧清楚了。趙無憂啊趙無憂,你果真是個女子!你騙得朕好苦啊!”
聞言,趙無憂斂眸,不緊不慢的伏跪在地,“微臣該死,請皇上治臣死罪。臣女扮男裝入得朝堂,實乃十惡不赦之徒,是以臣甘愿一死,請皇上成全。”
皇帝急了,這不是他的本意,他要趙無憂穿成這樣可不是要她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