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一個舞象之年的少年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般絕望的詩。
此生有這一廂夢可憶夫復何求?
但求來世莫再相逢,各守一邊,相隔兩面天。
少年的心意這般真摯,少年的心愿苦楚婉凄。他皇甫桐竟這般頑固不化,遲遲不懂他的心。
是男兒身怎樣?是弟弟又怎樣?
浮生若夢,人生苦短。
若被倫理常德束縛怎能求得幸福?
從頭到尾,他都在責怪燁異想天開,現在才發現真正執迷不悟的人是自己。
“桐。”雖早已自知命不久矣,可從旁人口中聽得又是一番打擊,呼著那人的名卻遲遲沒得到回應。
皇甫燁覺得眼睛酸得很緊閉了一會兒,等再睜開時竟看不見光了,清澈如泉的瞳子迅速黯淡。
睜大眼卻只模糊地看見擠進眼眥一抹慘淡的白。
“桐。”伸手摸索著,落入寬厚的掌心。
呼吸著熟悉的味道,少年的清美面容上有了笑,卻仍帶著怯弱和不安:“桐,和我說說話好不好?就像…小時候那樣。”
“燁。”淚水已經占據了眼眶,強忍著不讓它落下。
“燁,我愛你。”
“你…”少年像是聽到了什么駭人的消息,突地顫抖起來,轉念又想,許是桐為了安慰他而說的假話,這才安了心,重新貼著夢寐以求的胸膛,靜靜地聽著厚實的心跳。
皇甫桐的心猛地一酸。驕傲孤絕的燁從何時起變得這般不自信?
那總含著不可一世光芒的眸子竟含著這種脆弱。自己真的傷他至深。
“桐,你…”皇甫燁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笑了:“你再說一次好不好?”
桐再也把持不住地落下淚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蒼白的雙頰泛上淡粉,唇尾微翹露出幸福的笑。/?最快的小說搜索網/
即使是謊言…他也真的很滿足了。
雙手忽然有了力氣,環住皇甫桐的脖子,回光返照般地堅定印上一吻,久久不愿松開。
這一吻驚了公輸月,他忙封住少年的幾個大穴,扭頭對這皇甫桐道:“不要讓他滿足,要讓他覺得還不夠!”
若少年此刻昏厥那便真是回天乏術了。
皇甫桐聞言,忙推開少年:“從今往后我們便廝守在一起。不再管世俗倫理。等你好了,我們也有了夫妻之名,便求父皇準許,出宮游玩,除了你我再也不會看一眼其他人。”皇甫桐緊握著掌中的手,從未出口的山盟海誓脫口而出。
可少年仍像是沒有聽見這一番話,木木地盯著天花板,沒有一點生氣。
公輸月甚急,一握脈一探息。才發覺少年已然昏死。脈象全無了。
抽出隨行的金針猛刺少年的太陽穴,又命皇甫桐力掐人中。
卻半晌不見動靜。
怔怔地望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長長舒出。
皇甫桐見公輸月不再急救,猛地明白過來,把了把脈,又探了探呼吸。一時間如五雷轟頂,動彈不得,他的燁…不在了。
“燁,燁!”輕拍著少年的身子,卻怎么都得不到回應。
剛剛還在說話的,剛剛還對這他笑的少年,如今靜臥在他的懷里,一動不動像個娃娃。
從小他便要燁聽話,不要任性。
眼下燁安靜得很,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乖巧。這卻令他痛不欲生。
他寧愿少年睜開眼摟著他的脖子撒著嬌,讓他做著做那。他寧愿少年囂張跋扈地趕走一切接近他的人,他寧愿少年任性而不聽話…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躺在這的,是他自己。
了無生氣。這真的不適合這個清冷絕美的少年。
燁。桐失了魂般的兩眼無神,只緊緊抱著懷里人。
門外的喧鬧聲已漸漸低下來。///?最快的小說搜索網//
已經過了子時,前來賀喜的賓客大都回去了。
偶爾的幾聲笑語,非但未能讓這涼夜顯得熱鬧,反倒平添了一份寂寞。
皇甫訾和洛壯應付過門外的來賓,攜著心神不寧的皇甫翰匆匆趕到新房。
才推開門,便見皇甫桐緊擁著燁默默地坐在床邊。
心中頓涌上不詳之感。
“桐,燁他怎么了?”
被叫的少年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前方。他的思緒早飄到十三年前那夜。
兩人并肩在皇甫訾與洛壯門口覘視,卻因他的一時疏忽差點被發現。
爭論之間
小小的燁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那時的自己什么都不懂,更別說讀懂燁埋于戲謔中的真心。
“你怎么和哥哥親親?”
“弟弟本來就是要和哥哥親親的。”燁毫不含糊地側臉又親了他一口。
“是…是嗎?”
“當然是。”
從那一刻起,他皇甫桐的一顆心大概已經亂了分寸了吧。
“桐。”
初次聽到燁這樣喊他也是在十幾年前。
他曾因這個稱呼而和燁爭辯僵持,結果是以他的妥協為結。
其實,多少次的妥協,都是為了小小的燁那個驕傲而滿足的眼神吧。
時間推移,少年的容貌依舊絕色,眼神卻由滿足變為寵溺與溫柔。而他呢?早不是那個對少年百依百順的天真幼子。
他的疾言令色讓少年黯然,他的冷若冰霜讓少年絕望。
然而,一個人的死亡并不能代表一段感情的結束。
少年用以自嘲的一廂夢從很久以前就已變了質。
他死死守著的從來不是一廂夢。
……
在一段感情中,最可怕的從來不是死亡。
而是在一方離開以后…倔強冷情的另一方才猛然發現,他愛他。
“桐!”
突如其來的呼喊如同在耳邊炸響的驚雷,讓皇甫桐生生地打了個激靈。
茫然地看著來人。
洛壯的心沉到了谷底,緊緊抱住失魂落魄的桐,輕聲安慰著。
許久,才聽到懷中的少年悶悶地哭出聲來。
聲音越來越大,終于化為凄厲尖銳的哭喊,盤繞在梁上,久久不愿散去。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落著雪的夜里,與洞房花燭的氣氛格格不入。
愛情來得快,守得久,也走得匆忙。
一瞥眼、一轉眸,便是一生了。
洛壯垂淚,抱著歇斯底里地哭喊著的桐,皇甫訾說不出話來,鳳目含悲,撇過臉落起淚來,而皇甫翰則站不穩地扶住墻,咬著下唇…
房間充斥著生死離別的悲。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除了…
除了一臉不知所然的公輸月。
“你們在干什么?”公輸月一頭霧水。
他只是說難救,可不記得自己說過那小子歸西了呀。
這一屋子的人,大大小小的都擺著一張哭喪的臉,是做給誰看的?
“月。”手腳發冷的皇甫翰緊握住公輸月的手,不住地發著抖。人生苦短,世事無常,他忽覺得一切皆是空,竟有些慶幸當初所作的決定。
紅塵之中的幸事,莫過于兩廂情愿,廝守終生。
“你們哭什么?”公輸月的嗓音平靜得很一點都不像是打擊過度,神志不清。
“月,你的意思是?”皇甫翰相較之下,還算冷靜,有些欣喜地看向身邊人。見那人眼中含著認同的笑,便知事情有了轉機。
“你們都讓開。”
一家三口皆一愣,不約而同地止住哭泣望向發話人。
“你們還讓不讓我救人?”公輸月佯裝生氣地蹙額。
他的話讓沉重的氣氛一下子明朗起來。
“你是說燁還有救?”
“現在他只是休克。要不是你們擋在床前哭,這會兒,說不定已經醒了。”
皇甫桐忙將燁放平,讓出空位,讓公輸月坐下。
公輸月從懷中掏出白色的瓷瓶,倒出一顆紅色的藥丸,放進燁的口中。
不一會兒,床上人的胸膛便開始有了微小起伏。雖然不大,但也足以讓絕望的桐歡喜萬分。
拿出金針,刺向幾個大穴。
少年慘白的臉色也漸漸好轉。
適時地拿出深藍色的藥瓶倒出一顆白色藥丸,讓皇甫燁吞下去,又輸了些真氣。公輸月松了口氣。
“燁他好了么?”
“剛剛吃的藥丸只能吊命,不能治病。”拿出紙筆不慌不忙地寫下一個方子。“癆病是沉疴,來勢洶洶不是十天半月便能治好的,還需好好調養。按這方子抓藥。一年后,給你們一個精神甚好的皇甫燁。”
“哦?你這么肯定?”清朗的男聲,卻讓一屋子的人都冷冷地打了個顫。
此刻人人雙唇緊閉,這聲音傳自梁上。
屋內大有高手在,卻無一人發覺。
想這來人若是刺客,那么要取他們之中任一人的性命,定然也不是難事。
“請高人現身。”武功上乘的公輸月與皇甫訾下意識地擋在愛人身前。
洛壯與皇甫翰則相視一笑,悠然地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