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意重
花無多回到大營,蹲在帳篷頂看著帳下一會兒進一會出一會兒跑一會兒坐折騰得滿身大汗的徐清,聽著他嘴里不停地嘟囔,“怎么還不回來,怎么還不回來……要不要去稟告將軍,要不要去稟告將軍……”
不一會兒,一個小兵跑了過來,附耳與徐清道:“沒看到。”徐清面露菜色,撲通一聲坐在地上,三魂七魄丟了一半的模樣把小兵嚇了一跳,小兵忙道:“參將參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花無多正看得津津有味,這時見遠處一個營帳的帳簾被人掀開,當先走出一人,那人剛探出半個身子,花無多便從帳篷頂滑了下去,穩穩地站在徐清面前。徐清一見是她,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激動得險險滑了下去,穩穩地站在徐清面前。徐清一見是她,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激動得險險撲上來抱住,卻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頓住。他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瞥了眼還杵在一邊瞪著眼睛瞟來望去的小兵,正色道:“你先下去。”
小兵忙應了聲是,跑遠了。
徐清收回望著站兵的目光,正要開口說話,見花無多一下子將身體立得筆直,大聲對著一個方向喊道:“將軍。”
徐清盡快轉向,亦看到向此地走來的宋子星,忙正身道:“將軍。”
宋子星走了過來,望了一眼徐清:“怎么流了這么多汗。”
徐清行禮道:“末將有一事要稟明將軍。”
花無多見狀,也學著其他待衛對宋子星的模樣道:“將軍請進帳,末將也有一事要稟明將軍。”
宋子星望了一眼花無多,目露笑意,朗聲道:“好,你二人同與我進帳細說。”
宋子星先行進了營帳,花無多隨后,徐清耷拉著腦袋最后走了進來,進去后,忙又跪了下去。
宋子星道:“出了什么事?”
徐清正要說,卻見宋子星望著花無多,顯然是在問她而非自己,便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進到帳里來花無多立馬變了個模樣,先倒了杯水給自己潤喉,再找了個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方才開口回道:“今天徐參將要去巡視,我就跟著去了,遇到了一伙來歷不明的人,一共十六個,其中一個,他一說話我便認出來就是陳東耀。”
聽到此處,宋子星目光一凝,望向徐清,道:“然后呢?”
徐清正要回話,便聽花無多又道:“我們被陳東耀察覺了,他出現時,我讓徐清先騎馬走了,我一個人留下來對付他們。”眼見宋子星沉了臉色,徐清擲地有聲地道:“末將未能保護好方姑娘,請將軍責罰。”
花無多忙道:“你不要怪徐清先走,當時情形只能如此,單一個陳東耀就夠我和徐清受的,何況還要有其他十五人,我權衡利弊,以我的功夫,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難,但要帶著徐清一起走就有難度了,所以我只有讓他騎馬先跑。”
花無多話一停,帳內便悄無聲息起來。徐清垂頭跪在地上不知在想著什么,宋子星將望向徐清的目光轉移到了她的臉上,淡淡道:“你是如何脫身的?”
“當徐清跑時,有兩人同時去追,我便用銀針射殺了他們所騎的馬腿,讓徐清順利跑遠了。我當著陳東耀的面戴上我的十指金環,有意讓他認出我是誰,上次我與他打過一架,他果然還記得。我引了他下馬,一步步向我走來,剛巧我今日拾了個捕獸夾,我借后退之機暗中將它丟擲在草叢里。他只顧盯住我,怕我跑了,就沒注意腳下,如我所料一腳踩在了捕獸夾上,傷了腳踝。我便借機跑了。”說到此,花無多又補上了一句,“很從容的。”
帳內一時寂靜無聲。
花無多想了想,覺得自己畢竟是逃跑,總有些沒面子,便道:“我當時想,他們人太多,我和他打架要可能會吃虧,所以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跑的。”話剛說完,右手已被宋子星緊緊握住,花無多有些尷尬地掙了掙,卻掙脫不出來,便示意宋子星徐清還在帳內跪著。卻見徐清依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知想著什么垂首不語,花無多便有些奇怪地問道:“徐清……你怎么不說話?不會是在自卑武功比我差吧?”
徐清的身體微微一顫,宋子星忍不住輕輕咳了一下,卻聽花無多繼續道:“你不必傷心難過自己武功比我差,其實武功差可以用智謀抵消的,雖然……雖然你智謀也比我差……”
徐清的身體僵硬了,花無多意圖亡羊補牢,繼續道:“得了,你還是這么想吧,有些事是天生的,強求不得,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比人氣死人,要怪只怪爹娘沒把自己生得更好……”宋子星打斷了她的話,道:“徐清,你先下去。”
徐清起身站起,面有菜色,悶悶地退出帳去,臨出門前還聽花無多振振有詞道:“怎么辦呢?徐清因我嫌棄他武功太差拖我后腿,被我趕回來,自卑成這個樣子……往后……”徐清大步走了。
聽到徐清的腳步聲遠去,宋子星對花無多道:“別說了,明天他就沒事了。”
花無多一嘆,道:“我方才說話直白了些,光想著別讓你責備他了,倒忘了他很可能會因此而覺得自己沒有。”
宋子星道:“你說得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今日護你不住反要你要護,心里自然會不舒服,或許他只是想借我的責罰令自己好受些,偏讓你全都擋了下來。你說的話他不會放在心上。”
花無多道:“我其實早就回來了,一直躲在帳子上看他在上面干著急,如今又說了這番話,他會不會因此記恨我?”
宋子星笑道:“不會。不僅不會記恨,從今往后還會對你更加尊敬,你的機智勇敢,想來已令他折服。”
嗯?花無多喃喃道:“我就這么把他給折服了?”
宋子星聞言失笑,她從不明白自己對他人的影響力有多大。也只將自己所做之事當做好玩的事情來做,今日她所做之事,徐清聽后必是震驚不已。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她不僅可護得他全身而退,還可以傷了陳東耀之后從容而去,這些均非常人所能辦到。陳東耀多年來與他沖突而退,還可以傷了陳東耀之后從容而去,這些均非常人所能辦到,陳東耀多年來與他沖突甚多,徐清自然也知道陳東耀的難纏。陳東耀身邊那十幾個近身護衛也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別說傷了陳東耀,就算想要從陳東耀眼皮底下全身而退也絕非易事,方才聽花無多說起過程似乎簡單,但他與徐清心知肚明,能讓陳東耀這等人物受傷是怎樣的機智和膽識,這樣的她,徐清嫣有不服之理。
花無多自然不知道宋子星心中所想,只覺得被他握住的手越來發緊了,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宋子星說她機智,而以前公子翌卻說她只是有點兒小聰明,還說她缺心眼。
想到公子翌,她心中竟起了些許莫名的牽念,不知道公子翌現下如何了,想起公子翌自然想到了公子琪,還有……花無多呆了呆,以至于宋子星后面說了些什么,以至于宋子星后面說了些什么,也沒有聽見。
與此同時,吳琪將一個包裝極為精美的錦盒交到了吳翌的手中,道:“這是無多托李赦送給你的,她還千叮嚀萬囑咐,這個禮物一定要親手交到你手中。”
“哦?”吳翌淡淡一笑,接過錦盒,卻沒有打開。
吳琪道:“你不打開來看看,內裝何物?”
吳翌道:“不急,有空再看。”隨手將錦盒放在一旁,繼續凝神看著地圖。
吳琪目光閃爍,未再多言。
夜色已沉,軍帳中只剩吳翌一人,近乎燃盡的燭火張狂搖曳,將他的身形投影于營帳上,他倚在坐塌邊。雙目微閉。他并沒有睡,明日匈奴一戰事關成敗,對他來說,很重要,他需要休息,他必須睡。可是忽然心中很亂,如何也睡不著,似要發生什么自己預想不到的事,手不知不覺摸到旁邊的錦盒,一顫,他似觸碰到了渴望已久卻又畏懼的東西。睜開雙眼,他望向錦盒,上瞬間,再也忍不住,將錦盒抓入掌心,拿到面前,打開……
咦?怎么又是一個錦盒,再打開!
繼續打開,再打開,不停打開……花無多!你搞什么鬼!耍我是吧!
就在吳翌面對拇指大小的盒子幾乎抓狂之際,打開來,這一次終于沒再看到盒子,見盒子里裝了一張小紙條,吳翌將紙條取出,再也沒有什么耐心地快速展開,一看,便是一怔。靜默半晌,他驀地呵呵傻笑了起來,而后,抱著盒子,嘴邊帶笑,竟這般和衣睡著了。
次日晨,吳琪進帳時看到的下是這一幕,他輕手輕腳地拿走吳翌指縫中的紙條,打開來一看,見紙條上寫著:“呆子”二字,一怔,而后看出這筆跡出自花無多,便心領神會地一笑。看著睡夢中的吳翌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小心將紙條塞回了吳翌的指縫間。
自那以后,吳琪發現,只要吳翌思考事情的時候或無聊之極,就會拿出這套奇怪的錦盒,打開來再打開來,然后再裝回去,如此反復,卻再也沒有打開最后一個錦盒中的紙條。但吳琪知道,那紙條仍在。
春去冬來,吳琪遠遠地看到吳翌又在玩那套盒子,不禁暗嘆道:無多,讓我們如何忘記你?
從不知道,這份思念已變得刻骨銘心,已從牽掛變成了相思。
宋子星似乎并不急于奪取東陽郡,幾日來只在城下叫罵卻不攻城,雙方將領出城拼殺了幾次,各有損傷,卻也無甚大沖突。
花無多也跟到了陣前,見兩名將領在陣前拼殺得慘烈,想要上前一試,向宋子星提及了,宋子星問道:“你真的想去?”
花無多重重地點了點頭。
宋子星當下準了,卻把徐清驚得夠嗆,除當場有些目瞪口呆的武政外,沒人知道這個名叫吳多之人乃何許人也,只知道此人是將軍帳下一近身校尉,平日只聽命于將軍。此人外貌俊秀儒雅,沒想到他一請兵出戰,參將徐清竟跪下來哭諫不讓他去,眾將軍正在疑惑徐清此舉何為?莫不是這小將竟是個繡花枕頭?未料將軍一句話說得很不留情面,令他們都對這個叫吳多的小將越加另眼相看,將軍對徐清說:“就算你上陣與她對敵,也不是她的對手。”
如此,還有什么理由不讓她去?
當她到了陣前,面對萬名將士的震天呼喝,花無多原本在底下醞釀已久,向往已久的豪氣沖天不僅沒喊出來,還被那震天響的聲音嚇得險些小腿肚子抽筋跌下馬來。彼時才發現,上陣殺敵,一點兒也不好玩。
花無多站在陣前,學著先前的將領,在陣前舉起手中長槍揮舞,鼓舞士氣,身后一大片吼聲喊得她直發抖,險些拿不住長槍。
她平順呼吸,大口大口的,擦了下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遠遠地瞪著對方陣營出了一個缺口,自內出來一人。
那人騎在馬上,手握魄月長刀,在空中一展,齊國軍登時吼聲震天,連敲鼓的也似乎多生出一雙手來。
花無多只從那柄大刀便知來者何人,心中一凜,未曾想迎戰她的會是陳東耀。
花無多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陣前逃跑,按軍法處置,回去會不會掉腦袋?這該如何是好?不過她轉念一想,腦袋掉了,等同于面具掉了,換一張臉就行了。還是可以逃的。想到此,淡定。
就在她欲縱馬上前迎戰時,身后驟然吼聲震天,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宋子星竟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后。
主將出戰,她這小將本應退居二線。可她卻策馬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我來。”
宋子星道:“是他,不行。”
花無多道:“信我。準備弓箭。”
宋子星目光沉了沉,喃喃道:“我對你的縱容,連我自己都害怕。”
花無多笑了,道:“那就繼續縱容下去。”
宋子星道:“小心,打不過就跑。”
花無多笑道:“要看腦袋的。”
宋子星道:“無礙,換個面具就行了。”
二人相視一笑,心有靈犀,盡在不言中。
花無多側轉馬頭,提槍向陳東耀奔去。奔出數丈,她回頭向宋子星望去,她發現,每次她已走遠,可下意識回頭時,總能望到他的目光,緊緊地,不放。一如此刻。她忽然有種感覺,若這世間有他始終在身后,便是面前布滿荊棘,她或許也不會恐懼。想到此,花無多心神為之一振,回頭望向陳東耀時,已然信心滿滿鎮定自若。
宋子星命人取來弓箭,握在手中。
陳東耀不會傷害她,卻很有可能要活捉她。自陳東耀突然出現在戰場上那一刻起,宋子星心里便已明白。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隨著花無多,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還是不對,戰場畢竟不同于其他地方,陳東耀自年少上戰場單打獨斗就從無敗績,“天下第一猛將”之稱絕非徒有虛名,便是自己也難以與之匹敵。他望著場中二人,胯下之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狂躁地原地踏了幾步。
她不想將她攬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味地護之守之,她想做的任何事,他都不想限制,不僅不限制,如果可以他還會全力支持。她有時候迷糊,卻絕不任性,有時候莽撞,卻絕不會不理智,此刻戰場上她的自信與光芒令他揚起嘴角,她讓他信她。
他握緊了手中弓箭,他信她。
沖到陣前,花無多棄了馬扔了長矛,陳東耀見狀也下了嗎,二人將馬各自驅了回去。
花無多將十指金環戴上,笑道:“終于可以和你一戰。”
陳東耀道:“我也等得難耐了。”
花無多眨了眨眼道:“打不過女人很丟臉的。”
陳東耀道:“我會活捉你。”
花無多道:“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陳東耀道:“何事?”
花無多一拾嘴角,道:“我稱你為天下第一采花賊。”
陳東耀一怔。
銀針漫天而來。
若論武功,花無多不敵陳東耀,若論體力,花無多也不敵陳東耀,但若論兵器,花無多的兵器太霸道。天下間除了宋子星的鳳凰軟劍可以克制她的十指金環外,陳東耀的魄月刀絲毫占不到她的便宜。
蘇州一戰陳東耀面對十指金環會受傷,但這次卻不會,陳東耀對花無多的十指金環已有應對策略,所以花無多一時也上不了陳東耀,而陳東耀卻在尋找花無多的破綻,在耐心等待機會,形勢不利于花無多。
這是徐清第一次看到花無多與人動手,她的武功和實力著實驚人。而更驚人的是她在男人的戰場上迎戰戰無不勝的第一猛將陳東耀。徐清的內心再次為這個長得太美,行事太古怪,性格極詭異,膽子大過天的方家二小姐而震撼不已。
除徐清外,還有一人也是一臉驚駭,那便是知道底細的武政。武政想起自己當初有眼無珠惹了這位小姐,現下想來便會情不自禁地汗流夾背,想著以后見到她得盡量躲遠點兒。
剛過了十幾招,陳東耀已開始反守為攻,這時卻聽花無多突然喊道:“我倒不過你,我不打了。”
陳東耀眼尖花無多轉身欲逃,哪里肯輕易放過,持刀去追,一個在前面飛,一個在后面追,距離一會兒拉近,一會兒又扯遠。眾將士見二人在兩軍陣前繞著圈地一個跑一個追,那情形可笑到了極點,均看到目瞪口呆。
而此時,宋子星已彎弓搭箭,弓弦已滿。花無多向宋子星所在方向迎面跑去,陳東耀在后面緊追不舍,二人速度非常之快。花無多猛然一低頭,陳東耀只覺義務撲面而來,下意識低頭去躲,頭盔驟然飛落。
陳東耀停下腳步,散開來的頭發在風中張牙舞爪地飛舞,地上滾落的頭盔上明晃晃地插著一支箭,他微瞇了雙眼,驟然看向宋子星。
宋子星的第二箭已發。陳東耀閃躲間,忽覺面頰、脖頸均是一涼,竟是花無多的銀針銀線劃破了他的面頰和脖頸。陳東耀向后縱躍數步,已離開花無多銀針范圍,血一絲絲自臉上、脖頸上滲出,形成血珠,一滴滴地滴落。
宋子星鳴金收兵。
花無多臨回陣營前,回頭對陳東耀道:“我們下次再戰!”
陳東耀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中燃起了熾烈的火焰。
花無多走到宋子星身邊,道:“可惜了,差一點兒就能將他射死。”
宋子星道:“若然他就這么死了,我倒還覺得有些可惜。”
“為何?”花無多問道。
宋子星望著立在兩軍之中,依舊沒有離去的陳東耀,道:“我要親手斬下他的頭顱。”
花無多心中一驚。
宋子星手下猛將吳多因與陳東耀一戰成名天下皆知,被宋子星晉升為參將。
花無多在軍中每日除了勤于練功外,便無所事事。偶爾會與宋子星說些話,但大多時候宋子星都很忙,她也不便打擾。
自上次軍前一戰,營中將士再見她時都對她十分恭敬。徐清也與前些時日大不相同了,天天陪在她身邊,倒好像成了她的近身侍衛一樣。
近日,軍營有些變動,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許多陌生面孔,花無多對這些不感興趣,也不去亂打聽,卻偶然得知距離東陽郡不遠的會稽郡近日要舉辦一場盛大的龍舟賽。
會稽郡距離東陽郡約有三日路程,會稽郡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龍舟賽。今年天下戰事頻繁,但尚未波及會稽郡,也沒有妨礙會稽郡的百姓舉辦龍舟賽的興致。
龍舟賽原本只是水上競技項目,多年來在會稽郡想成了一定的制度和傳統,比賽很是講究,參賽隊伍也是當地有名的小團體,許多富家子弟也會借機比試或是豪賭一把。
因為這場賽事歷史悠久長興不敗,會稽郡就將這天定為龍舟節。每年的這天,會稽郡都非常熱鬧,與過節趕集一樣,賣各種商品吃食的到處都是,還有些特色表演玩樂。附近的百姓,有些也會到會稽郡觀看龍舟賽湊個樂子。
花無多在無意間聽說了此事。便于宋子星說了想去看看,宋子星沒有阻攔,只是要徐清帶著幾個人與她同去。但花無多嫌人多目標太大,不欲帶著徐清等人,可臨行前,徐清還是跟在了后面。花無多瞪著眼睛對徐清道:“你跟來干嗎?”
徐清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道:“我有銀子。”
花無多望著錢袋眨了眨眼,繼而斜睨著徐清道:“宋子星教你說的吧。”
徐清目光一閃,訥訥道:“將軍說,你個人路上悶,叫我……叫我給你解個悶,順便在你逛街游玩時幫你付銀子、提東西、趕蒼蠅、轟蚊子……”
“行了,你跟著我走吧。”花無多提韁縱馬而去。
徐清與花無多一路很是低調,花無多換了面具,徐清也戴了面具喬了裝易了容。
因三日后便是龍舟賽,二人一路騎馬急趕,原本要三日的路程,不到兩日便到了會稽郡。找了客棧住了下來,徐清與花無多比鄰而住,傍晚,二人喝酒吃肉劃拳一番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這兩日趕路有些勞累,二人休息的早了些,因天熱,花無多便叫了店小二準備了熱水在屋里洗了個澡。因龍舟賽之故,客棧人已住滿,店小二被呼來喝去忙得暈頭轉向,花無多等了好久,熱水和浴桶方才抬進屋內。花無多簡單洗完之后,便準備上床睡覺。想來店小二忙得忘了來收浴桶,花無多也不怎么在意,便去了面具抹上藥泥。因天氣熱,臨睡前她將上半扇窗用木椽只開通風,倒頭便睡。
可未曾想,夜半,一蒙面黑衣人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棧,見花無多的窗戶半開,想都沒想便越窗而入。
撲通一聲,頭朝下撲進了恰放在窗口不遠處的浴桶之內,水花立馬四濺,黑衣人一驚之下卻也反應極快,嗆了一口水后,立刻翻出浴桶。黑衣人濕淋淋地狼狽站在原地,恰與聞聲自床上一躍而起的花無多來了個面對面。
大眼瞪小眼。
一時無語。
窗外月光映入,借著月色,二人你看著我,我瞪著你。
黑衣人發梢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聲音清晰可聞。他瞪著眼睛看著立在眼前之人,確切地說,是看著面前這個看似像人的人。原本心里期待慢慢地想見一個絕色女子,未料想,這深更半夜的,竟近距離看到一個滿臉黑乎乎的怪人。此人除了眼睛尚能因為眼白分辨出一二,其余鼻子嘴乍一看全然不見了,別說美人,面前這個是不是人都得推敲推敲。黑衣人驚怔當場,在這漆黑的夜里,青色的月光下,甫一看到這樣的情景,但凡還是個人的,都要被嚇一跳。可黑衣人也只是在一驚之后,已然反應過來,可畢竟是反應慢了,只覺銀針刺來,狼狽避開要害,卻還是一陣刺痛。
二人在屋中打斗,自然驚動了旁屋的徐清。
徐清沖了進來,一眼看到黑衣人,亦看到了一臉藥泥的花無多,自她的兵器認出了她來,雖不知她臉上抹了什么,卻也反應過來當下是怎么回事。他正欲山前幫忙,卻未料這時,黑衣人眼見他入屋,驟然靠近,他也只應付了幾招,便被黑衣人生生制住。黑衣人的手指卡在徐清的喉嚨上對花無多道:“本王等你來。”言罷,抓了徐清便去了。
聞聲,花無多一怔,而后一驚,陳東耀!竟然是陳東耀!
待花無多追出屋去,已然沒了人影,花無多猶豫了一下,沒再繼續追下去。這畢竟是陳東耀所轄地界,且事有蹊蹺,她不宜窮追猛打。陳東耀怎么會知道她來了會稽郡?又怎么知道她住在這里?陳東耀雖然被她所傷,可他是何許人?附近必然有接應他的人,如果她貿然追去,不僅救不了徐清,還會令自己出于危險境地。既然陳東耀說等她主動上門找他,便是想以徐清為誘餌引她上門,應暫時不會對徐清如何,當務之急,她應聯系宋子星。但自己顯然已在陳東耀監視范圍,雖然憑自己的武功可以走脫,但徐清……而且宋子星在攻打東陽郡。現在分身乏術,這該如何是好?
花無多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完全的應對之策。一籌莫展之下,唯有見機行事了。
陳東耀的謀士魏遷如此對陳東耀描述方若兮的性情與嗜好,她喜湊熱鬧,好美食美酒,重情重義。幾日后,會稽郡有場龍舟賽,她很可能會去,只須在東陽郡與會稽郡必經之路埋伏探子便可知她是否去了會稽,以防她換了容裝,可從她的體態、特征、身邊之人以及她所騎之馬辨認。
花無多的馬乃宋子星親自挑選送給她的,是匹罕見的良駒,毛色為深棕色,通體油亮,十分神駿。馬鬃黑中夾白,有些特別。當初在戰場上與陳東耀一戰,陳東耀自然還記得,當下講給探子。花無多與徐清來會稽時,恰是這匹馬泄露了她的身份。
會稽是陳東耀所轄之地,自花無多、徐清入城,便在他的監視之下。當得知花無多真的入了會稽,陳東耀只覺精神為之一振,心癢難耐,仿佛守望已久的魚兒終于游進了他張開的網,等待他去捕捉一樣,心潮澎湃。
陳東耀與魏遷商議,魏遷提了幾個方法抓花無多,可陳東耀總是不滿意,一怕逼得太緊傷了她,二怕萬一計謀不成反而打草驚蛇將她嚇跑了。
魏遷想了想進言道:“聽說,她這人重情義,如果王上怕用強傷了她,不如抓住她身邊的徐清,讓她自己主動來找王上,王上便可以逸待勞,坐等魚兒上鉤了。”
陳東耀一聽,當即允了,便令魏遷下去安排一切。
這幾日,他腦海里總是會想著那日戰場上她的挑釁,她說:“我們下次再戰!”
下次再戰,每每想到這句話,他內心便如浪潮奔騰,無法平靜,他想親手制服她,想讓她……想讓她……陳東耀思及此竟一陣愕然。
思來想去,陳東耀再也等待不了魏遷的安排,浮躁難忍時,決定夜探客棧,親手抓她。可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般運氣不佳,剛一入屋就倒栽蔥一般插進了浴桶里。
著突如其來的遭遇自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接下來他才發覺,方才的意外還不算什么,當他從浴桶里掙扎起身,一眼看清面前站著一個與他大眼瞪小眼的似人非人后,他驚怔當場。
想當初花無多這一臉烏漆麻黑的藥泥還曾嚇得眾公子大呼小叫,陳東耀半夜突然看到,也難免驚怔一時。可就是這一時的驚怔,令他再次被銀針所傷,雖避開了要害,但銀針入穴,內息陡滯,便知當下再難制服她,此刻恰好徐清闖入,便退而求其次想到了魏遷的建議,抓了徐清回去。
徐清被抓,花無多再無心思看龍舟賽。輾轉一夜,她也沒有好的計策應對。
第二日清晨,她接到了一個請柬。陳東耀邀她到府上一聚。這陳東耀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花無多也是一知半解,總之不是好藥。她在去與不去的選擇中掙扎了一會兒,便是一嘆,他娘的徐清,他若這么死了,她會愧疚。花無多雖然偶爾莽撞卻絕不愚蠢,她絕不會傻乎乎地堂而皇之去找陳東耀要人,看來徐清還要受點兒罪了。
花無多收拾行裝離開了客棧。擺脫了陳東耀的眼線,她換了裝束,將一直戴在手指上的金環取下,重新出現在會稽郡時,已變成一個賣胭脂的小商販了。今日龍舟賽,熱鬧非凡。花無多背著貨物在陳東耀府邸側門附近徘徊兜售胭脂,*****注意里面出來的人。
從側門出來的多是些嚇人,還有些妖嬈的女子,有個女子的身材個頭與她很是相似,在她出門時花無多便尾隨其后,在一僻靜處尋了時機上前拖住了她向她兜售胭脂。花無多因前陣子與宋子音等人走得較近,自然知道這些大家閨秀日常慣用的研制的牌子,如今手里的都是些極品胭脂。若是正常在胭脂店中選購價格著實不菲,不是一般丫環能用得起的,而今她打了對折出售。女子一見便眼睛一亮,卻因身上所帶銀兩不多只能買一盒,問清花無多明日還來,便笑著去了。
第二日,花無多并未繼續賣胭脂,而是等在暗處,遠遠地觀望著陳東耀府邸的偏門,一望見那女子出來,便尾隨在后。昨晚她反復走了女子走的這段路,一路情況已然了如指掌。在恰當的地點將其打暈后,將她拖入附近早已尋好的僻靜之處,迅速換了她的衣服,有點了睡穴將她藏在一戶人家屋外的稻草堆內,戴上昨晚連夜做好的面具,向陳府走去。
從偏門入,見沒人注意,正覺著萬幸,偏在這時一個滿頭流汗的嬤嬤跑了過來,拉住她,大聲道:“唉喲!我的姑奶奶,你買個胭脂怎么去了這么久,快點兒去換衣服,王上已經在大殿等著了,王上今日心情不好,你千萬得小心,快去換衣服。”
那嬤嬤邊走邊囑咐著,一邊大力地推著她去換什么衣服,一邊罵她散漫。花無多不敢回話。搞了半天花無多才搞清楚,她假冒的這個人,不是丫環,竟然是個舞姬。還是陳東耀家養的舞姬!據說家養舞姬都是暖床的,這是誰說的來著?對了,公子翌。
花無多面具下的臉青了。
花無多穿著暴露的衣服,和其他舞姬有所不同,手腕上帶著鈴鐺,衣服顏色是紅色的,其他舞姬是白色的。她左顧右盼地和其他舞姬一同進了大殿,內心如有十五個水桶在打水。
如果她一心想逃也不是逃不了,只是此番心血卻全白費了,秉持著早跑晚跑都一樣,不如等認出來再跑,便左顧右盼提心吊膽地跟了進來。她邊走邊安慰自己,如果此次不行,至少可以記住陳府的其他人,假扮了再混進來,也是可以的。
花無多對動作一向敏感,只要看過一遍便能記住動作,可畢竟從未看過這些舞姬跳舞,帶音樂響起,自己只得硬著頭皮跟著現場節奏,看其他人怎么跳自己也怎么跳,凡有空位必查缺補漏,她反應迅速,動作又快,倒也勉強跟上了。可畢竟事先未看過這些舞姬跳舞,有些動作還是慢了半拍,原本大體動作對了,可偶爾人家是手心向上她偏是手心朝下,人家左手左腳同時出去,她偏是左腳先出再是左手,很像是個蹩腳的新手,又因為扎眼的特別服飾,惹來陳東耀側目。
花無多心中難免忐忑,再想到自己竟然淪落到跳舞取悅陳東耀的地步,心中便有些悲憤,可又無計可施,只得隱忍。暗暗留了心思,做好了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
上座陳東耀面色陰沉,他年約二十二三歲,相貌雖陰戾卻也十分英俊,但若與宋子星相比,卻少了些奪人的風采。他沉郁的目光總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捉摸。此刻更是隱隱壓抑著浮躁和怒氣,殿中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伺候著。偏花無多在這時候頻頻出錯。
就在這時,舞姬們退了開來在外圍環成了一個圈,花無多正欲查缺補漏,可發現根本沒她的位置,還和另外一個舞姬撞在了一起。那舞姬臉色一白,似有些急切,輕輕推了她一下,道:“小衣,你怎么了?”順著舞姬的推力,花無多一個激靈,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位置應該在中間。
陳東耀一直望著她,她一個激靈。花無多心思一轉咬著牙冒著汗緩緩繼續堅持下去……應該跳些什么呢?
他閉上了眼,一瞬回憶起,在李赦那幾次宴席上,所看到印象最深刻的舞蹈。那是在五子居,在喝過美人洗腳水烹出的茶后,美人即興所跳的一段舞。
她光著腳,衣衫飄逸卻簡單;她抬頭,目光望著指尖,溫柔滴落的水滴自腕上滑到頸間;她垂首,手指在裙擺間輕蕩,嘩啦啦的鈴鐺聲似小溪流淌而過的聲響;她飛舞,恍若天上白云觸摸不及;她停步,顧盼間,巧笑嫣然魅惑人世間。
陳東耀的目光深邃不見底。
舞姬們變了陣形,見她掩藏在了最后,她亦跟隨她們的腳步,一舉手一投足,已是方才一些重復動作,這次再沒有錯。
終于跳完了,花無多不自覺流下汗來。
舞姬漸次退出。
“你留下。”花無多忽聽殿中陳東耀如是說。
誰留下?花無多低著頭,當沒聽見,繼續后退后退。
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偏過頭去,看到一個男子向她不停地遞眼色,示意她留下,她頭皮一麻,只得低頭退在一旁,流了下來。她擺出一張苦瓜臉,就知道自己命不太好。
陳東耀一拂袖,身邊的伺候的女子邊悄然退下。
方才那男子示意花無多上去伺候,花無多垂了目光,手指已欲伸入腰間,正盤算著不如就近抓了陳東耀當人質去換徐清。此種想法雖然大膽,但若然出手迅速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也極有可能成功,她一步步向陳東耀挪去。
卻在這時有一人大步行入大殿,是位年約六旬的老者,看向陳東耀的眼神嚴厲深邃。
陳東耀看見老者,身體稍稍坐直了些,換去方才的迷離神色,揮了揮衣袖,花無多會意,心花怒放地退了下去。
花無多退出殿去,原以為終于獲得了自由,未料想,方才那個男人竟跟著她出了殿來,將她叫住,便聽他道:“你仔細準備準備,興許今晚王上會叫你服侍。”
男子的目光帶著輕蔑,仿佛花無多是一只拼命欲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野雞。服侍……花無多因太過震驚而呆了一下,見她沒反應,男子又道:“故意跳錯引王上注意,你倒是聰明的緊啊!”
花無多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跳舞跳錯了,竟被誤會是故意為之,以為她想借此機會吸引陳東耀,野雞變鳳凰。花無多心中無盡唾棄著,天下第一采花賊還用得著吸引?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她還故意擺出一臉暗喜的模樣,道:“奴家無意為之,還望今后總管多多提點。”那男子聞言面色稍緩,道:“你去吧。”
“是。”花無多退了下去。心里想著,既來之則安之,不如靜觀其變,至少至今為之她的身份尚未暴露。今天若是不行,明天扮成其他人的模樣再進來,今天記下了這府里許多人的身份和樣貌,暗想自己若一個個裝扮過來,陳東耀府邸會不會雞飛狗跳。
距入夜還尚早,服侍一說與她無關,她會在天黑之前離開,讓真人回府來,如今既到了陳東耀府里,便要四下探查一下徐清的消息。
她換回了衣服,戴上了十指金環,將手指藏入袖中,在陳東耀府里游來蕩去。以她的身份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想打聽又怕引人懷疑,便以輕功,掩藏了蹤跡。她畢竟乃學武之人,耳聰目明,旁人說話十之八九難逃她的耳朵。可即便如此,幾個時辰過去也無甚收獲。她只聽了些八卦,一個侍婢與另一個侍婢小聲道:“我聽說,那個叫小衣的舞姬今日故意跳錯舞吸引王上,總管讓她晚上準備侍寢。”
另一侍婢道:“不會吧,王上一向不喜歡身份低賤的女人,從來碰都不碰。怎么會?”
“誰知道?或者是這小衣找了個狐媚的樣子,王上才看上的吧。”待婢便說邊走遠了。
花無多見天已快黑,有無甚收獲,正打算暗中離去,去一中聽到一個行色匆匆的下人道:“西后院綁著的那個人性子真是烈,自被抓來就大罵王上,像是一心求死,如今被鞭打又被曝曬了兩天,看樣子撐不到明天了。”
另一人道:“那不管我們的事情,少說為妙。”二人匆匆而去。
花無多自角落處轉出,西后院?她彎彎繞繞的找到了西后院,間門口守衛四人,便躲在暗處,正思慮如何進去一探時,便聽院內有人道:“你說她重情重義,不會拋棄朋友,而今看來,她全不在乎這個人,探子跟丟了她的行蹤,恐怕她早已出城走了。”聽聲音,說話之人正式陳東耀。
“此時乃臣之過錯,是臣誤信了耀眼,以為她重情義不會舍棄身邊之人,才出此下策,還請王上責罰。”院中另一人回答道。
陳東耀道:“罷了,此事暫且不提,今日舅父催本網速回東陽,說宋子星金日調兵遣將頻繁,昨日還大舉攻城。本網決定,你隨本王速回東陽。”
“是,王上!”
耳后只聽陳東耀說:“殺了她。”
有人應道:“是。”便聽抽出兵刃之聲。
這時,之見墻上赫然出現一人,大喝一聲道:“慢著!”
“什么人!”眾侍衛拔刀圍在陳東耀身側。
陳東耀向墻上之人望去,吸氧雖淡卻仍有幾分刺眼,她衣衫飄飄站在墻頭,陳東耀忽然覺得血涌額際,心跳加速。
花無多目光掃視全場,最后落在院中木樁上綁著的徐清,見徐清昏迷不醒,滿身鞭痕,想到他一心求死,只為不拖累自己,心中一悶。徐清雖尊她為主,她卻一直待他為友。
花無多大聲道:“我早就來了,你莫要傷害他!”
陳東耀一笑,興奮中竟然漾出一絲溫柔。看在花無多嚴重,著實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