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瘦西湖
張家有女初長成,張氏的父親覺得自己撿了個寶,專等選秀時將張氏送入宮中,盼她得恩寵,提攜張家與自個兒。
張氏算盤打的好,入了宮便再也不用見那些令人作嘔的面孔,有朝她攀上枝頭,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強壓下心中喜悅乖乖入了宮。
她知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后宮,卯足了勁想往上爬,她要活下去,要靠自己,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后宮多美人,可一時恩寵不絕,總是有被皇帝看上的地方。她不求帝心,帝王本無心,她只求那一點施舍般的恩寵便夠了。
藏于心里的不甘慢慢浮上心頭,
“我非池中魚。”
細碎的雨滴從窗外被風送進來,薄衾不耐五更寒。
今夜似乎思緒紛擾,不得安眠。索性搬了椅子,將窗戶半開,坐在窗前聽雨聲綿綿。
“嘀嗒.嘀嗒.嘀嗒.”
雨滴飄落,在石階上跌了個粉身碎骨,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纏綿的雨聲里,最能讓人輕易卸下身上的重擔,追憶往事迢迢。
悲歡離合總無情。
我從年少時開始回想,那時候過的是恣意快活、瀟灑自如的日子,邀上幾個平日里的玩伴,去那歌樓上,或是欣賞歌舞同人調笑,或是將美酒喝得肚皮圓圓,直到日上三竿都未曾醒過來。燈紅酒綠,輕歌曼舞。紅燭都換了好幾根,可我們依舊未曾停歇。
窗外飄起微蒙蒙的小雨來,打在樹葉上,聽著讓人很是舒心,又讓人有了困意,我在羅帳中將眼睛闔上,凡塵雜事皆拋之腦后。
昏暗的燈光下,只見舞女們窈窕的身姿,耳邊縈繞的是歌女們唱的時興的小調,這般快活的日子,我當時真的以為,這輩子便這么過去了。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美好的日子如同流水,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很快便遠去了。
再次注意到雨聲,是我中年時,立于小船上,那時,遠故鄉(xiāng)。
茫茫的江面之上,水天一線,烏云垂得極低,仿佛下一秒便能落下來,在我腳邊砸上一個大窟窿。西風起,脫離雁群的孤雁發(fā)出悲愴的哀鳴。
我四處漂泊,無所依,無所居,更不曾回到故鄉(xiāng)去。
冰冷的雨絲拂過我的面龐,面上突然一熱,也不知是我的淚水,還是天上哪位神仙落的淚。
滿心悲苦無人訴說,更不知何時是歸期。
如今的我,早已步入暮年,鬢微霜,眼角的皺紋也愈發(fā)的深了。江山易主,南宋覆滅,年少時的快意與中年時的悲戚早就散去,半生坎坷半生孤寂,我早就將悲歡離合吃了個透徹。
于僧廬下,聽雨聲。
我總覺得那些往事離我太過遙遠,再聽到雨聲時,面上早已波瀾不驚,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可我若是真的放下了,欲將前塵往事忘個干干凈凈,我又怎么會有如此多的感慨,將那些事,樁樁件件都記得很是清楚?
悲歡離合總無情。
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像是一直都是那般無情,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窗外的雨,點點滴滴落到石階上,我靜坐窗前,聽雨聲。
你知道鯨落嗎?一鯨落,萬物生,這是鯨魚留給大海最后的溫柔。“我未入過繁華之境,未見過太多生靈,未有過滾燙心情,所以也未覺大洋正中,有多么安靜。”一頭龐大若山的鯨魚,在兩萬里的海洋里遨游一生,在生命的末尾沉默地沉入海底,稱為“鯨落”。“鯨落”二字初時只覺得字眼好看,后來在得知它背后的故事時,莫名覺得有些蕭索悲涼。
“鯨落海底,哺暗界眾生十五年。”一頭鯨魚的隕落,可以供養(yǎng)一套以分解者為主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長達百年。“淺水是喧嘩的,深水是沉默的。”恰似鯨魚沉海,沒有盛大的儀式,不驚擾世間萬物,將自己的身軀歸還大海。天地而生,天地而亡,最后贈與自然。
淺水流于表面,讓人能一眼望見底,雖然清澈卻沒有重疊的礁石,更沒有晦暗的潮流涌動,自然也激不起一朵甚至幾朵透明的浪花來。深水滯于最底處,暗流涌動,厚積薄發(fā),仿佛隨時都能噴薄而出,其中礁石層層重疊,布于深水中,一眼望不見底。淺水如何流動,依舊難以沖破暗堤,潰而分散;深水默默流動,一旦匯聚,便足以形成波瀾壯闊的氣勢,壯美而豪邁。
在盛世之下,許多人為淺水表面的形象所迷惑,以之為追求,一生束縛在名與利的牢籠中,依舊自鳴得意。他們?nèi)狈σ娮R,因為一點成就便自認優(yōu)于他人,盛氣凌然。張溥曾在《五人墓碑記》中質問:“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何也?”低層次的追求可以滿足一時之樂,最終不過歸于平凡罷了。
真正的圣者往往藏匿于最樸素的生活之中,靜水流深。圣者高于人心的境界,而非財富的不可求,圣者近于心的距離,親近萬物。國學大師季羨林曾多次被北大新生類比誤認為保安,默默地為學生看了一個上午的行李;人民藝術家老舍在晚年認為自己不過是文藝界中的一名小卒,沒有大將的韜略。“我從不把自己估計過高,我甘愿當一個平凡的人。”這是國學大師季羨林的口頭禪。二位大家始終以底層人民的姿態(tài)定位自身,因為謙遜,認識了自身的更多不足;因為沉默,將言語付諸實踐,精益求精,所言所行終成千古絕唱。
淺水是喧嘩的,深水是沉默的。
我很愛看舞廳里喧囂的燈影,橘紅色的暗調撲落在玻璃地板上,又勾出我眼尾半邊拿金粉描的朱砂點玉,糜糜的樂聲在招搖,桑紅色的細跟鞋就隨著曲子舞起來。我從來都只覺得世上的女人約莫要分為兩類,一種是艷絕的紅,細腰酥胸,媚氣橫生,僅僅是半抹丹唇便叫人醉生夢死;另一種則是嫻雅的青,細眉如黛,柔情似水,只消半璧玉屏就能透出稀疏的春意,戲說出個桃紅鶯嬌的瘦西湖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