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要找的這個人在本省金融部門還真是個重量級的人物,他叫張平原,省農業銀行的副行長。張平原原來在北京中國人民銀行從事金融與金融監管方向的研究工作,沒有具體職務,就一研究員,刮號正處,這樣的官員在北京那地方多于牛毛,沒多少人把他當回事。
經濟管理學院除了本校教授為學生授課,為免與當前的形式脫節,有時也請外面相關部門的學者、官員來學校上課。重量級的人物,自有院領導出面相邀,但對于像張平原這類的無職無權的小級別的人才,就沒有那么隆重了,一般就由院學生會負責接洽。楊志遠是學生會主席,自是責無旁貸的擔負起聯絡接待方面的工作。對于張平原這種學者型的官員,楊志遠都是打心里佩服,平時也很喜歡和他們討論一些時事財經方面的熱點問題,張平原他們學術專精,見解獨特,每次和他們交談,楊志遠都覺得自己受益匪淺,接待起來自然也是盡心盡力。
楊志遠和張平原交情比與他人要進一步,應該緣于北京的一場大雪,那是楊志遠在北京幾年里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那雪下起來就像是下鵝毛,大得讓人根本就睜不開眼睛。那天本來楊志遠和張平原約好由其在晚自修課上給同學們講《金融的最新特質和存在的問題》一課,可一看那雪的態勢,沒完沒了的,街上連的士都難得見到幾臺,楊志遠心想張平原只怕是來不了。沒曾想,張平原竟然騎著自行車頂著風雪趕來了。楊志遠當時的感覺就是這個人守信、辦事執著、有韌性,將來必有發展,不可小視。
那天的雪下個沒停,張平原上完課夜已深了。楊志遠說:“張老師,您看這雪下的,根本就讓人沒法動彈,我看您今晚就別走了,我給您在學校賓館安排了一個房間。”
張平原有些遲疑,楊志遠明白他是怕給自己增添麻煩,忙說:“走吧,張老師,正好我有些問題想向您請教。”
張平原這才沒有推脫,隨楊志遠在學校賓館住下。那天楊志遠和他海闊天空,談了好久,十分投緣。他們談了農村農業問題,農民的生存和發展問題,也談到了楊家坳現階段存在的現實問題,和自己想回家鄉的想法。那是楊志遠第一次向他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張平原當時就很震驚,說志遠老弟,你真要這樣去做,那實在是需要很大的勇氣,非一般人可為。張平原是從那天開始叫楊志遠志遠老弟的,楊志遠卻還是始終叫張平原張老師,為此兩個人還爭持了一番,張平原讓楊志遠稱其為兄,楊志遠說豈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不能少了禮數。當然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以后張平原叫張平原的,楊志遠稱楊志遠的,搞得旁邊人都是一頭霧水,不明就里。
去年張平原外放,在諸多省份中,張平原特意選了楊志遠老家所在的這個省,應該說這也與楊志遠多少有些關系。張平原這一步走的對,在京城沒人把他當回事,那是因為像他這樣的人京城太多,人家哪里顧得過來。可內地省城就不一樣,畢竟像張平原這樣有能力的才將并不多見,況且張平原是京官外放,為人器重也就在所當然,而且張平原這人很有韌性,這從他不顧風雪,哪怕是頂著刀子也要去上課的態度就可見他的工作態度,尤其他是搞研究出身,工作嚴謹思維縝密,日子也就過得順風順水,也就一年多的時間,張平原從排名靠后的副行長,成為了現在省農業銀行的第一副行長,明年老行長就到點退休,張平原接任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楊志遠知道現在的張平原不比從前,必定是公事繁忙,疲于接待的。楊志遠打這個電話也是有所考慮的,張平原到了現在的位置,時間肯定滿滿當當的,公事處理一般都會在上午八點到十一點,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十一點和五點后邀約電話肯定絡繹不絕,而中午觥籌交錯后,一般都需休息一兩個小時,不喜歡他人打擾。五點后應該是張平原最悠閑的時候,公事忙完,下班尚早,一杯清茶,心情正是輕松愉悅之時,這時候打電話,肯定是效果最佳。
張平原的辦公室有兩部電話,一部是對外的,需要秘書轉接,這部電話什么人都可以打,卻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得到他的。另外一部對內,知道人的不多,楊志遠就是其中之一。
電話一通,楊志遠就聽見了張平原的聲音,張平原問,“您好!哪位?”
楊志遠笑,說:“張老師,我是志遠。”
張平原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說:“是志遠老弟啊,你現在在哪?”
楊志遠說:“我還能在哪,就在老師旁邊,富麗華大酒店。”
楊志遠最終決定回鄉創業,和張平原通過氣,張平原是知道情況的,但張平原還是很驚訝,說:“這么快,你怎么一畢業就回來了,難道北京就沒有你值得留戀的?”
楊志遠笑,說:“晚上想請老師吃個飯,不知老師是否和別人有約?”
張平原說:“扯蛋,你志遠老弟來了,天大的事情也得我們見了面再說。”張平原說,“你告訴我房間,我馬上過來。”
楊志遠放下電話,就往外走,張平原雖然說自己到房間來找他,那是張平原客套,盡管兩人關系不錯,但人家畢竟是自己的老師,而且位置特殊,哪有學生心安理得坐等老師上門的道理,楊志遠邊走,邊指示楊廣唯和楊雨菲兩兄妹,說廣唯,你和我一起去大堂去接張老師,雨菲你負責接待,張老師喜歡喝新茶,我那包里有我特意準備的我們楊家坳的茶,你去找一找。
農業銀行離富麗華太近,楊志遠生怕張平原比自己先到,怠慢了老師,走的也就比較急,楊廣唯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楊志遠和楊廣唯下到大堂,不一會,張平原就到了。兩人握過手,張平原望了楊志遠身后的楊廣唯一眼,楊志遠順勢介紹,說這是我侄子,楊廣唯。
張平原‘哦’了一聲,再看了楊廣唯一眼,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三人就勢往里走,張平原走在前面,楊志遠慢半步走在其后,楊廣唯走在最后。快到電梯口,楊志遠緊走了一步,在張平原伸手按電梯上行按鍵之前,恰到好處地伸出手來。這個細節張平原注意到了,朝楊志遠心領神會地一笑,說:“志遠啊,你還是那么心細。”
張平原沒有和楊廣唯握手,楊廣唯并沒怎么在意,他心里記著妹妹對自己的提醒,楊志遠的這個細微的動作,楊廣唯也注意到了,這次一走進電梯,楊廣唯趕忙現學現用,搶先按下十五樓的按鍵。楊志遠心說,廣唯接受能力蠻快的,應該不錯。
楊志遠領著張平原進了房間,楊雨菲立即端上熱茶,請張平原用茶。楊志遠介紹說:“這可是我們楊家坳產的茶葉,生長于楊家坳海拔最高的山上,這是山尖上的那部分,一般都是留在家里留著給自己喝,雖然楊家坳山上的茶樹沒有經過什么特定的培植,可也是祖上千挑萬選種植的品種,應該十分珍貴,我們老楊家人都好喝茶,在茶葉的采摘、加工、制作方面老祖宗傳下了一套獨特的工藝,絕對的自然純粹,很有特色,張老師你得品鑒品鑒。”
張平原品了一口,點點頭,說不錯,有些意思。
繼而笑,說志遠,你什么意思?
楊志遠也笑,說:“張老師您是行家,您就說這茶怎么樣?”
張平原專心再品了一下,點頭,說:“真不錯。”
楊志遠說:“如果我把這茶推到市面上,老師您覺得有幾成勝算?”
張平原明白楊志遠的意思,思量了一下,說:“這就有些不好把握了,這里面可包含了許多的問題,比如說品牌的推廣、營銷、策劃等等,你是學經濟的,這其中的許多道道我不說你也知道。”
楊志遠點頭說:“明白。”
張平原說:“明白就好,那就算七成吧。”
楊志遠說:“老師這么說,看來值得一試。”
張平原笑,說:“要是我說只有一成,你難道就不試了?我看只怕未必。”
楊志遠也笑,說:“還是老師懂我。”
張平原依然用那種把玩的目光看著楊志遠,說:“志遠,你要還想繞啊。”
楊志遠一笑,直說了,說品牌的推廣、營銷、策劃等等,其實早有考慮,這些都不是問題,可你要說不是問題吧它又是問題,因為這些要想實施都離不開一個字,那就是‘錢’。古人都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他楊志遠還不是什么巧婦,楊家坳那個地方可以生產茶葉野菜,也有野雞野兔,甚至偶爾還有野豬,可就是沒有野錢,怎么辦,就得四方化緣。可這化緣也不是易事,不是誰哪都可以去化,得找些關系,比如親戚比如朋友,又或者老師。可本省他楊志遠的親戚朋友沒什么富翁,就有一個老師還行,老師那里可能什么都沒有,但就是有錢。
張平原一聽,樂了,說:“錢是有,可沒一張是我的,我那里的錢都寫著名字:中國人民銀行。那錢是‘人民’的。我就是托管,可不敢亂動,亂動人民可不答應。”
楊志遠說:“豈敢,我還不知道老師的個性,可不敢讓老師為難,但老師可以幫學生出出主意,找找人,想想辦法,老師你現在那銀行叫什么來著,哦,農業銀行,顧名思義,專業性銀行,省內與農業有關的款項都得在您那開戶,經您監管,位置特殊,人脈自然廣闊,說不定能搞到些什么農業扶貧資金、農業無息貸款什么的,再不然有息貸款也行。”楊志遠最后說,“老師您得幫我,我已走到這一步,用院長的話來說,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沒有退路了。”
張平原這次沒有拒絕,說了四個字‘盡力而為’,份量很重,無須再言。
張平原看了一下表,說:“到飯點了,走,跟我赴飯局去。”又看了楊廣唯楊雨菲一眼,說:“小丫頭的茶藝不錯,行,你倆一塊去。”
楊志遠知道這飯局肯定是張平原為主賓,去多少人都沒關系。也沒客氣,說:“聽老師的。”
張平原有專車,早有安排,司機就在‘富麗華’的前坪候著。看到一行人下來,趕忙跑出開門。楊志遠使了個眼色,楊廣唯會意,閃到副駕駛坐下,楊志遠和楊雨菲分坐張平原左右,倒也不覺擁擠。
酒樓在城東,叫‘年年有余’,頗有規模。剁辣椒蒸魚頭是其特色,魚頭很大,一個魚頭有十數斤重,盤如臉盆,名氣如其魚頭,是省城餐飲行業的一面旗幟。楊志遠一行隨張平原到時,主人一行早就于酒樓門外等候,見張平原駕臨,為首之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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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邀約張平原,張平原態度模糊,先時打張平原辦公室的電話,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行長早已外出,不知其蹤,看其行色匆匆,只怕是另有要事。當時一聽就是心灰意冷,之所以等在樓下,也是心存僥幸,畢竟工作人員也不知道張行長的具體去向,唯一的辦法就是等。
賓主相見,自是互有一番介紹,為首之人是省農科所主任,一把手,很巧,也姓楊,和楊志遠五百年前是一家,二人手一握,已是親近三分。
賓主就坐,第一杯自然是楊主任敬張平原。
楊主任說:“張行長,我們農科所那事還得請您幫幫忙,融洽融洽。”
張平原干了,一笑,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偏頭朝楊志遠介紹,說:“這魚頭味還真是不錯,你得仔細嘗嘗。”
楊主任所求何事,楊志遠并不清楚,但看張平原那神態,就知道這事于張平原來說,只怕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沒多大的技術含量,但張平原沒說其他,只說魚頭味道不錯,自有用意,得仔細揣摩。
來時同車,張平原大可介紹楊主任的一些基本情況,這不是什么秘密,無須害怕第三人知道,可張平原偏生沒有只言片語,此舉要不就是覺得這個楊主任無所謂,無須介紹,叫他楊志遠來就是蹭飯,別無他意。但楊志遠覺得如果真是這樣,張平原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折,還把楊廣唯楊雨菲兩人一同叫上,只怕此舉也有深意,是不是張老師現在好久沒有考過學生了,有沒有拿他楊志遠過過考癮,這事同樣需要揣摩了。
楊主任酒量不錯,也是有備而來,心有目的,帶來兩人,也是善酒。張平原是主客、領導,楊主任自然不敢過于放肆,見楊志遠口口聲聲,老師長老師短,頓時找準方向,直奔楊志遠而來。
這時間張平原朝楊志遠做了個彼此間只可意會的小動作,他于桌下偷偷朝楊主任一指,楊志遠立馬就心領神會,明白這是讓他迎頭而上。張平原此舉,和開始一樣,肯定是有所圖,另有目的。
楊志遠于是接招,朝楊廣唯楊雨菲一擺手,說:“難得有機會和咱同門主任喝酒,今天可要豁開了喝。”
無酒不成宴,宴席之上,酒有著天然的調劑作用。楊志遠一舉杯,這酒宴的氛圍立即就上來了,熱鬧了起來。而楊雨菲一應戰,那就不是熱鬧,而是熱烈了。
楊雨菲清純靚麗,有著鄰家小女孩的純凈,楊雨菲剛舉杯時,楊主任還有些擔心,說:“丫頭,你行不行啊?”
楊雨菲一笑,也不答話,笑意盈盈地一飲而盡,一連三杯,面不改色,一氣呵成。本地酒杯不大,一杯酒三錢三,三杯為一兩。楊主任搖搖頭,朝張平原笑,說:“張行長,這個是啥,喝酒?我怎么覺得像打仗。”
張平原哈哈一笑,說:“這是你們楊家人自己的戰爭,我可是觀戰。”
楊志遠接話,說:“楊主任,我看你要多讀讀家譜,咱老楊家的祖先出了多少巾幗英雄,可別小瞧了咱楊門女將,真要出馬,一個頂倆。”
楊主任拍拍自己的額頭,說:“真是,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楊志遠舉杯,說:“那就罰一杯,我作陪。”
幾圈酒下來,彼此關系開始變得融洽,楊主任的話也多了起來。楊志遠漸漸的就聽出了些味道,也清楚了張平原考試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