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沒亮,許問就又離開竹笛巷十七號,回去梓義公所上班了。
緊接著,許三他們也陸續離開回去服役。
他們昨天能回來多虧了連家父女在這里,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在營地隨便洗洗涮涮的。
沒過多久,許問托人送了信回來,說這幾天不在綠林鎮,要去天云山一帶勘測實境。
這事來得有點突然,連林林馬上忙活了起來,做了一包袱的干糧給許問帶在路上吃,想了想,又去拿了兩套比較厚的衣服。
外面不比城里,天氣是很冷的,就算知道許問抗寒能力出眾,連林林也不想看見他有凍著的可能。
干糧、衣服、藥物,還有一些路上備著比較方便的東西。最后,一個巨大的包袱交給來人扛著走了,連林林這才松了口氣,已經累得滿頭都是細密的汗珠。
結果沒過多久,那人又回來了,說是已經把東西交給了許問,許問回了一封信。
許問在信上說,他今天出門之后,還在想著昨天晚上跟連林林的對話。
他覺得連林林說的這些內容太有價值了,而且她肯定還有很多別的見聞來不及說,他很想看見,希望連林林能寫給他看。
她在金頂河畔的表現他至今記憶猶新,他相信她一定可以的。
連林林坐在昨晚的石凳上,迎著雨后格外澄澈的陽光,笑了起來。
她去拿了紙筆,趴在桌子給許問回信。
她跟許問初相識時,還大字不識一個,現在一筆字已經寫得極為流利,筆跡秀麗,隱含一些風骨,一看就練習了很長時間。
當然,這不完全是許問教的。
當初許問忙著學東西,后來又出去考徒工試,閑暇時間并不太多。
他在忙的時候,連天青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教自己的女兒。
剛一開始,連林林還有點生氣,要不是許問,她都不知道她爹識文斷字,學問還很不錯。而她早就開始羨慕人家能識字的孩子了。
然而漸漸的,她仿佛看出了一些什么東西,開始不再埋怨她爹。反而有時候,會走到她爹身后,用額頭靠一靠他。
通常這種時候,連天青會停下動作安靜一會兒,然后反過手來摸摸她的頭發,手勢輕柔,就像她記憶中的一樣。
寫著寫著,連林林突然停筆,抬手也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笑了一會兒。
這時候連天青正好出來,看見她的笑容,表情有些疑惑。
不過他什么也沒問,只對連林林道:“一會兒我和可銘一起出去,中午就不回來了,不用做我們的飯。”
“哎!”連林林干脆地應了一聲,問道,“那晚上呢?”
“會回來。”
“好嘞!我會準備好的,你跟吳伯伯不用太急,遲了我會保著溫,保準你們回來就能吃上熱的!”
“辛苦了。”
連天青唇畔露出一絲笑意,正準備去找吳可銘,突然想起什么,走過來到了連林林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發。
手勢輕柔,就像她記憶里一樣。
連林林一怔,抬頭看他,正好這時,吳可銘從房間里出來,揚聲叫了一聲老連。
連天青沒再說話,向女兒點了點頭,轉身迎上吳可銘,很快跟他一起出了門。
院子里只剩下連林林一個人,旁邊竹聲陣陣,顯得無比安靜。
連林林嘴角噙著笑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筆法明顯比之前更加輕快。
寫完之后,她把信塞進信封,封了口,思考著是找誰幫她送去。
她抬起頭,看見院墻上坐著一個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知道看了多久,正是上次在流觴園見過的,那個叫岳云羅的女人。
岳云羅手扶著墻頭,輕松地坐著,風從她的衣衫間掠過,襟袖飄然,如若凌仙。
“要找人送信?給許問?”岳云羅問道,聲音在風里顯得很輕,卻又有一種力量感,絕不會讓人錯過。
“是呀。”
“他已經出城了,不派特使恐怕趕不上。”
“哦。”
“但我可以派人幫你送。”
“唔?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送到?”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收到他的回信。”
岳云羅語氣平淡,好像這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一樣。
“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用,有空的時候,像這樣陪我聊聊天就行。”
“嗯……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
“有些話我并不想跟外人說。”
“……隨你。”
連林林歪著頭,想了一想,站起來走到墻邊,伸直手把信交給岳云羅,道:“那行吧,拜托你了。”
“快馬加鞭,送給許問。”岳云羅飄然下墻,沒一會兒聲音從外面傳來,一聲應是之后,有人急匆匆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岳云羅推門進院,看見連林林端著托盤過來,上面放著茶水點心。
“我自釀的竹葉茶,你嘗嘗,旁邊這是江南點心,也是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她微微笑著,是待客的禮儀。
岳云羅頓了一下,飲了茶,嘗了點心,點頭贊道:“很好,我很喜歡。”
然后兩個人對坐著,就沒話說了。
氣氛有些尷尬,連林林捧著杯子喝茶,沒話找話:“你過來西漠之前,是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我不是西漠人?”
“你當我傻嗎?你口音外形,哪里像本地人了?”
“……京城。”
“京城過來這里,大概要多長時間?”
“我走得快,只用了三天。”
“三天!那是怎么過來的?我們從江南出發,當初用了近一個月呢!”
“走官道,快馬加鞭,驛站換馬。”
“這么急,那你路上一定沒看到什么東西吧。”
“譬如?”
“隨便,都可以,我沒有見過的。”
岳云羅一時間沒有說話,連林林其實只是還在想昨晚跟許問的聊天,隨口說出來的,見到對方停頓,善解人意地說:“沒有也沒關系,這么短時間,本來也……”
她話音未落,岳云羅已經開口:“這次確實沒有,但以前,我也走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事,很多人。你要聽嗎?”
“要要!”連林林連忙說。
“那講講我上次來西漠的時候吧。那是大概九年前的事情……”
岳云羅徐徐道來,連林林托著腮,認真地聽著,表情微微有些奇異。
晚上,連天青和吳可銘踏月歸來,連林林上前迎接,一如即往帶著明朗的笑容。
連天青看見她,表情立刻變得非常柔和,把手上一樣東西交給她,那是一提毛邊紙,不久前連林林才跟他說家里寫字的紙用完了。
連天青不缺錢,但買給女兒的一直都是質量比較好/性價比也比較高的毛邊紙,很少上好宣紙。
連林林笑著接了過來,連天青目光往四周一掃,貌似隨意地問道:“有人來過?”
“是呀。”連林林輕快地說,“一個叫岳云羅的女人,我猜她大概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