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羅對連天青一眼鐘情,她這種女人一旦開始追求一個人,對方是必不可能抵擋得住的。
他們很快就在一起了,兩人都不是那么在乎世俗常情的人——在這方面,他們非常合拍。他們沒有要媒妁之言,也沒有要十里紅街,仿佛自然而然一般成為了夫妻。
連天青技藝尚未大成,仍然在四處踢館或者假意拜師偷學技藝,岳云羅就陪著他一起去,經常還幫著敲邊鼓以及各種配合。
他夫妻倆合作無間,那段時間真是蜜里調油。
當然,這段經歷岳云羅不會對許問這種小輩明說,只簡單提了幾句當時發生的事情,但某些感情在她的話里自然而然就透了出來,至今仍然留存著一絲懷念與甜意。
再不久,連林林出生了。
連林林出生就長得很像岳云羅,連天青對女兒的降生喜之欲狂,抱著她一再說會將畢生技藝傳授給她。
岳云羅說到這里時,聲音微微一頓,眼睫微微垂了下去。
她就是因為傳男不傳女這個事兒離家出走的,那時聽見這句話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此時,許問的念頭只在這件事上微微一過,就想到了連林林,在心里嘆氣。
連林林有這樣的父母,也有那樣的天份與熱情,就算是個女孩子,也真正算得上未來可期。
但她卻因為一場病,永遠失去了這樣的可能。
“……所以,你為什么會離開他們?”片刻后,許問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冷淡道。
“……因為我不甘心。”岳云羅沉默了一會兒,坦然說道。
跟連天青在一起不久,她就把家傳技藝教給了丈夫,連天青四處偷師學藝,自然也不會吝惜把學來的東西教給妻子。
起初他倆互換技藝,相互討論,關系非常親近默契,岳云羅的個人技藝也一日千里,讓連天青非常驚喜。
說到這里,岳云羅站了起身,從旁邊樹上折下一段樹枝,手一抖,一把小刀落到了手上。
許問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
膚色很白,手指纖長,關節突出,皮膚粗糙,明顯經過保養,但仍然殘留著做活的痕跡。
那把刀是黑色的,形狀很奇怪,有好幾個刃,還有一些別的突起或者凹進去的部分,許問略一琢磨就意識到了它們的用途。
妙啊,這是一把經過精心設計的多用工具,一把刀能滿足一半以上的日常工藝需求。
有點妙啊……
許問有點心癢,很想借過來看看,到時候再記下來照著復制一把。
岳云羅并沒有留意他的想法,她執著刀,手指微動,樹枝的枯皮就落了下來,露出白生生的木肉。
皮不連肉,肉不沾皮,非常好的控制力。
然后,木屑紛紛而落,轉眼間,倒執琵琶的修長飛天像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飛天容貌秀美,雙目似合非合,如有含情目光透出,她的動作優雅,身下有流云飛舞,琵琶能看見根根絲弦,精細度極高,神韻極足,竟然隨手就是精品!
她剛開始雕刻不久,許問的注意力就從黑刀上離開,全部貫注在了這尊飛天像上。
她的技法非常明確,也是他非常熟悉的,木匠基本功十八巧。
她使用得熟極而流,落刀細致而精準,這不是一直堅持訓練絕對做不到的水平。
樹枝本身是枯枝,水份含量很少,這給她的工作增加了一些便利,但飛天的整體姿態與舉動全部都是依照著微彎樹枝本身的形狀來的,甚至飛天的衣紋與身下的云紋,也緊隨木料本身的紋理,天然諧和,仿若一體。
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捕捉到樹枝的本質,將其惟妙惟肖地表現出來,這種本領許問也是最近才有的,自覺還沒有岳云羅這么穩定。
許問現在已經很清楚岳云羅的境界了,毫無疑問,她也是個墨工,比普通墨工可能還要更強一點,很有可能也邁過了天工第一境的大門!
她的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直到現在,她都在持續著練習,不然根本不可能維持這樣的水平。
最后,飛天像全部完成,小巧精細,最粗段也只有兩根手指那么組,但每一個部分都細致到位,完成度極高。
這是一件貨真價實的精品,很難想象岳云羅是就這樣折下樹上一根枯枝隨手完成的。
不愧是半步天工曾經的妻子……許問腦中下意識掠過一個這樣的念頭。
“不愧是半步天工的前妻。”岳云羅突然這樣說道,然后抬起眼睛,把玩著飛天像,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他,問道,“你是這樣想的,對吧?”
許問被說中心思,驚了一下。他沒有說話,但臉上表情已經泄露了他的想法。
“所以,這有什么意思。”岳云羅嘴角挑出一絲冷笑,隨手把飛天像扔在桌上,“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做得怎么樣,只要跟他在一起,從事同一行,所有人眼里就會只有他沒有我。我的標簽,就是連天青的妻子,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不久前,她提起過往故事的時候,眼神還有些溫柔,仿佛心中還懷著一些甜意。
但現在,她眼中帶著深深的厭倦,仿佛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而她早已離開,一想起這件事,她還是打從心底會感覺到憤怒一樣。
許問不能說她這種想法和這種做法是正確的——畢竟她有丈夫有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對家庭負責都是一個人的應有之意,
他只能說,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女性真的非常少見。
“除此以外,還有別的原因吧。”
過了一會兒,許問突然說道,語氣肯定。
岳云羅手一頓,抬頭看他。
片刻后,她露出一絲笑意,說:“不錯,那就要從天云山說起了。天云山后山的機關,看來你已經拿到了,并且破解了吧。”
其他人有可能會不知道這件事,岳云羅一定是知道的。
逢春新城模型的建筑基礎就是這個,岳云羅當初跟著連天青一起在山上修復它,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
許問點頭承認。
“你覺得,那個機關是誰修復的?”岳云羅悠然問道。
許問瞬間會意,猛地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