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13年，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就蜀漢這邊來講，建安13年。諸葛亮初出茅廬，火燒新野。劉備帶領著兵卒百姓去投荊州。一路上幾番艱難險阻，就大家都知道的就有趙子龍長坂坡救阿斗，猛張飛當陽橋喝退曹軍！如斯征戰，百姓流離。數家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建安13年啊。關晴依稀記得。那個時候，兵荒馬亂的，四處都是逃竄的流民。也記得母親說——她們就是這樣與父親沖斷了聯系的，一別就是八年。但是，這八年是怎么過來的，關晴卻是記不得了。怎么過來的呢？

孫源第一次看到關晴的時候，關晴的模樣倒是真真嚇人！奔波了一天，孫源看著一間破廟忙跑了進去。一進門便看見關晴蜷縮成一團，兩只眼睛雪亮雪亮的看著自己，帶著分戒備與仇視。

孫源一愣，剛打了一仗，身上的盔甲配劍都還沒有除下便要趕著回去報信，誰知道半路上下起雨來，過山路的時候竟突然滑坡，還好孫源反應得快逃出一命，不過也弄得一身的泥濘實在是夠狼狽的。被關晴這么一看，孫源有些不自在。怎么著，你一身臟我也一身臟有哪里嚇著你了！那時的孫源倒是少年意氣，滿心的不服氣，登時便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關晴。關晴被孫源這么一瞪，嚇得一縮，兩眼竟簌簌的直落出淚來。

孫源有些慌了神，手無足錯的，不知怎么辦好。又見那關晴一直落淚，許久都并沒有停的跡象。孫源只好試探性的道：“喂，你別哭啊，我又不會吃了你?！标P晴依舊哭著。

孫源又說：“你別哭嘛。我，我只是進來避一避雨，明天就走，不會打擾打你的?！标P晴還是哭著。

孫源郁悶了。這人別是聾子吧，怎么怎么說她都不聽呢！

又過了一會兒，孫源實在是坐不住了。只得站了起來：“好啦。”他朝關晴說，“我出去就是了，你也別哭了。我這就走。”

孫源轉身出去，外面的雨也和關晴的哭法一般，并沒有半分停的意思。孫源無奈的嘆了口氣，正準備重新站到那片雨霧中，后面的人卻突然發了話。叫他“不用。”

“等雨停了再出去吧?！彼f。

孫源有些不敢相信地回過頭。這人，終于肯說話了哈。孫源看她一眼：“是你說的哦，可別又哭了。”關晴點點頭，孫源欣欣然的過來坐下。兩人互通了姓名。關晴記著母親的話，并不說自己的真名，只讓孫源叫自己小容便是。

孫源點好了火，也便邀關晴一起過來烤。暖和暖和。兩個人也便交談了起來。孫源才知道，關晴與親人走散了。原本一直陪在身邊的母親也一天沒有“回來”找她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關晴也是因為這個才哭的。

孫源頓了頓。年少嘛，通常都會意氣用事，也便拍一拍胸脯：“沒事，你明天便跟我一起走吧。我在軍隊里頭，幫你找母親容易。不然留你一個人在這里那多危險啊，你又那么小。萬一你母親不回來了呢？”關晴的眸色一暗，孫源頓覺自己又說錯了話，悔之不跌！

關晴最終還是和孫源一起走了。來到了吳軍的營地。孫源那時候倒也叫人下去找了。這是這兵荒馬亂的，找的那個人又描述的并不清楚，如何好找，倒教孫源在眾人面前好不容易展露出的一點頭角馬上又被他這愚蠢的做法給壓了回去。那時候，關晴只有六歲，孫源也不過十二。

母親找不到，關晴便跟著孫源混了。她也不想給孫源帶來太多的負擔，畢竟別人幫了自己一大把！平日里關晴都規規矩矩的，并不找茬。逮著機會，關晴也幫著做一些事，大一點了，關晴還索性跟著使起棍棒來！孫源很是贊賞。兩個人漸生情愫。

就這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著，久到關晴都快忘記了自己的母親是怎么和自己分開的了。直到那日，孫源的母親出了事。那時候一晃又是六七年過去了。也正是這件事情，讓兩人不得不分開，孫源也不得不放下了很多東西，開始放棄了軍旅生活，改向了行醫。

孫源的母親并不是眾所周知的大喬，而是孫策的一名侍妾，平素都不受寵的。但，母憑子貴，也算在這個家站了下來。孫源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這個母親，好勝心重，妒忌心強。因而自小便教育著孫源要事事精通。孫源很為這個苦惱。在外奔奔波波的，孫源也有些擔心母親又會不會鬧出什么事來。畢

竟之前她就一直三天一吵，五天一鬧得。不過自己這一出去，倒也沒聽的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傳來，每每回去，家里也都是一片寧和之氣，也便有些放心。卻不料這次事情卻是一下子鬧的空前絕后的大了！

那一天孫源記得很清楚，自己剛回到家。那時候，正是父親祭日即將到來的時候。剛開始到還是好好的，后面事情突然就變了。內眷們都鬧作一團。孫源忙過去看時，就見著母親跪在那里，老太太（孫源的奶奶——||）正指著自己的母親滿臉痛心疾首的道：“你怎么這么毒的心啊——”

孫源愣了一下，緊接著忙過去問自己的母親怎么回事。母親滿臉含淚的道：“我也不知道，我給安兒送了一盒糕點讓他嘗嘗，他就突然滿臉發青。大夫還沒來得及過來，他就，他就死了——”

孫源抬頭一瞧，大夫們都圍作一團，卻是忙著給給大夫人救治（也就是大喬），安兒被放在地上，孫源過去一瞧，那孩子滿臉青紫，如同充血了一般。一探鼻息，倒是的的確確的死了。

孫源心下一暗，忙又過去。母親馮氏只兩眼巴巴的瞧著自己的兒子道：“源兒，你要相信為娘，我真的沒有害他啊，真的沒有！”

“還說沒有！事實都擺在眼前了，要不是你害他，還會有誰。別人抱都沒有事的，你一來就出事了，這府里誰不知道你三天兩頭的不鬧點事來就不舒服啊。好不容易安分了一段時間，現在又鬧出這件事來——”說到這里，許是太激動了些，老太太直喘著氣，有些緩不過來，大家又是一陣好忙。

馮氏終究被監禁了起來。孫源道牢里去看她，她只一個勁的說這不是自己做的。

“那孩子是夫君他最后的子嗣啊，我怎么可能去害他，他也算的上是我的半個兒子啊！平日里我吵吵鬧鬧的，也并沒想害過人啊?！?

“他不是我殺的，源兒，你要相信你的母親啊。”

“我若是害了他，我馮連不是人！源兒，你一定要相信我！”

……

孫源的心亂作一團了。他相信自己的母親，正如她所說的——平日里吵吵鬧鬧的，可從來沒想過害人??！

“小容，你說我該怎么做呢？”他這么問著關晴。

關晴看了他一眼：“按自己想的去做吧。我也相信——害人的事，你母親是萬萬不會做的。當年你不是說過，你大哥犯了錯，你母親還去為他求情么？”

孫源頓了一頓。是啊，母親從來也沒有害人之心的，事情肯定有誤會地。他想去太醫院里查查，關晴也跟他一起去。太醫院的人說——“糕點確實是有問題的，這個已經跟主上說了?！?

“怎么會——”

太醫擺擺手?！氨緛砥胀ǖ母恻c也沒什么的，偏生這里面用的是豬肉，田螺和一些寒性極重的食物，這寒冬臘月的，小公子本來身體就不好……”

孫源又去找馮氏說了。馮氏叫道：“不可能，這個我還吃過的，根本沒什么事地。再說了，我以前學過一點醫。安兒分明是氣血上沖，不可能是寒性食物所致！”

“你這個瘋女人還想狡辯！分明是你不安好心！”老太太此時卻又進來了，還有吳王在一旁扶著。眾人行了禮。吳王只淡淡的看了孫源一眼宣道：“你不用說了，帶醫院已經查出原因了。三日后，便是你的死期。好好把握這剩下的幾天吧?！?

“叔叔——”孫源大驚，“我娘她是無辜的。娘她懂一些醫理，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

“正是懂醫理才罪無可??！”吳王留下這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孫源回頭看一眼自己的母親，馮氏的眼里空成一片，緩過神來便抓著自己的兒子不放：“源兒，不是我，不管我的事。那糕點是我研制的沒錯，性寒也不錯。可他絕對害不了安兒的命，你要相信我……”

孫源緩緩的抽出衣袖：“娘你放心，我會想法子救你出來的……”

“源兒……”馮氏的語氣里只剩下無助。一回到院里，孫源只想找關晴一起商量。來到關晴的房里卻并不見了關晴。孫源的心里沒來由的閃過一絲慌亂。

找到關晴的時候，關晴的眼底閃過一絲逃避。孫源心下一驚，問著關晴。關晴卻不肯說。只道：“你母親的事怎么樣了？”孫源也便順著這個話題說出了今天的事。孫源

又看了一眼關晴的神色，知她實不想說也只好作罷。也便邀著關晴同自己一起商議對策。

“我知道母親屋里有一本醫術，是從一個很高明的人的手里得來的。我總覺得這事情不是那么簡單，我想去翻查一下，說不定能翻到什么?！标P晴點頭應允。

說到這里，孫源苦笑了一聲：“只是，線索沒有翻出來，到翻出了一份秘方。一份，可以讓人忘掉過去的秘方?！?

關晴的身體不經意的顫了一顫。

孫源又繼續講：“這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邊我母親的事情還沒有平息，你的母親卻找過來了，要帶你走。”

“別說了——”縮成一團的關晴忽然道。

“我——想起來了?！?

孫源看向關晴，關晴的眼里浮現出一絲苦澀：“然后，我和母親走了，讓你把那個秘方用到了我身上，讓我，忘掉這邊的一切?！?

孫源的神色也有些苦澀。

“是啊。你那個時候很絕情。你說——”

“孫源，你在吳，我在漢。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标P晴說著這句，場景好像回到了當年一般。“那時我的母親找來，要帶我回去。我就知道，我不能留了。我走，對你，對我都好。”關晴偏過了頭去。

“是么？”孫源苦笑一聲。“我在叔叔房前跪了三天，直到母親被處死。你知道嗎，那三天，我真的很絕望。我心煩意亂，找不到方法，只得出此下策。”

“這件事過后，我就開始習醫了。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把母親的真正死因查出來。背后一定有著什么的?？墒恰@么多年了，查出來的結果卻是安兒誤食了野果?！睂O源再次苦笑：“這算得了什么呢！”

“對不起——”關晴輕輕的說：“我應該等你把這件事過了再走。”

孫源道：“沒什么的。就算你不走，也是這般結局。我只問你一句——你后悔么？”

關晴愣了一愣，搖了搖頭：“沒什么可后悔的。來這邊，只能說自己技不如人。而你，我也不后悔。我想起來了。死前能知道這一切，沒有錯過你最后一眼，沒什悔的?！?

孫源點了點頭。爐上的藥已經煨好了。孫源緩緩地端起藥來倒好：“上一次，我也是這么給你倒藥地。只不過，那一次是治你的病。而這一次……”孫源苦笑一聲。不再說話。他靜靜的端著那碗藥看著，也不遞過來，似乎是要等它的熱度減些下去。

“而且——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來是要干什么的。沒有攔你，卻是步步都設著居，以防萬一。這次——原以為把你送走了，一切就避開了……”

“孫源——”關晴喚他一聲，攔下他未完的話語。

孫源聽見她說：“把藥給我吧……”

她笑得從容。

“給我吧。我明白了。這個亂世，有很多情不由衷。我明白了……”

孫源愣愣的把藥給了她，看她喝了，一滴不剩。

“孫源！”關晴笑著說：“這是你給我熬的最后的一碗藥了，我要把它喝完！”她把碗給他，笑的有些俏皮！

孫源囁嚅著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孫源?！标P晴再次叫了他一聲。

“忘了我吧?！蓖宋野?。孫源頓在那里，半響才強撐出一個笑意來點了點頭。關晴也便笑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我的折腰舞，也是和你學的呢。谷維原來也教過我的，可惜后來因為她丈夫被抓了……”說到這里，她有些黯然。少頃卻又道。

“你吹得簫，我還想聽一次呢。你帶簫了么？”

“隨身帶著呢?！睂O源拿出那只簫來，也不多言，徑直吹了起來。關晴頓了一頓，卻是站了起來，旋轉，踢腿。鵝黃的羽衣著在身上，舞的如春日爛漫的黃蝶。

關晴。若這樣你才能放下的話，那就這樣吧。不知不覺間，孫源已濕了眼眶。他看著那翩翩飛舞的黃蝶漸漸地委地，團成一片觸目的顏色，不由閉上了眼睛。

關晴，我從不怨你。怯弱也好，優柔也罷。

這世間總有那么多事讓人難以抉擇。該放棄時，就放棄吧。放不下，就遺忘。如果連遺忘也承載不了的話，我會選擇，替你來抗。

或許，他日我們再見時，就不會有這么多的蹉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