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當年能夠從深淵里活著出來,因為灰眸還有那粒通天丸,事后每每想起那段艱難的過程,他都會生出余悸,也會生出些驕傲,因為畢竟他活了下來,并且可能是第一個活著走出深淵的人。誰能想到今日又有人走出了深淵,而且那人顯得這般輕松隨意,只似閑庭信步。
他猜到對方的身份,震撼難言,手里的天書都仿佛失去了吸引力。觀主的情緒也有些復雜,抬頭望著自天落下的風雪,沉默片刻后感慨說道:“既然她真的離開了桃山,那么便輪到我們回去了。”
風雪漸盛,籠罩道觀以及四周的群山,吱呀聲中,觀門被推開,隆慶和中年道人推著輪椅走出來。觀主坐在輪椅里,膝上蓋著塊尋常的毯子,他伸出枯瘦的手把毯上的雪屑撣掉,然后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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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山亦在風雪中,崖坪上已經聚集了數千名神官執事,卻是鴉雀無聲,人們看著半成廢墟的光明神殿,想起先前絕壁下方深淵里傳出的巨響,隱約猜到發生了什么事情,卻根本不敢相信,神情震驚異常。
沒有人敢走進光明神殿一探究竟,神官和執事們臉色蒼白站在光明神殿前,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做,他們已經在風雪中站了整整一夜。
情況緊急,掌教昨夜來到光明神殿前時,來不及乘坐神輦,枯瘦矮小的身軀就這樣袒露在人前,雪屑掛在他稀疏的眉上,顯得有些可笑,但他的神情卻是那樣的嚴肅,根本不在意自己曾經最在意的事情。
再沒有什么事情,比光明神殿里發生的事情更嚴,等到暮色降臨,掌教終于沒有辦法再繼續等下去。他走進了神殿,過了很長時間后重新走出來,他臉上的神情凝重的就像是山,寒冷的就像是雪。
西陵神殿眾人看著掌教大人臉上的神情,知道猜測與真實相差應該不大,臉上的神情變得極其驚恐,有些老年神官更是絕望地直接昏了過去——昊天真的離開了西陵神殿?難道她要拋棄自己這些最虔誠的信徒?
稍后的昊天神殿里一片死寂,掌教站在帷幕之前。他的身軀本就瘦矮,此時無力地佝僂著,看上去更是顯得有些可憐。
殿內只有他和葉紅魚、趙南海三人。他的聲音有些疲憊,說道:“道門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世間的信徒知曉。”
趙南海神情肅然點頭,同意掌教的處理措施。葉紅魚面無表情看著石階上的掌教,紅裙間隱著的那把劍隱有凜然之意。
掌教沒有感受到她的異樣,看著她急聲說道:“把裁決神殿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一定要把……請回桃山。”
他的情緒有些惘然,極度焦慮,完全沒有逾五境大強者的瀟灑自如氣度,看上去就像是街市間與母親走丟的小孩子。
看著掌教微微顫抖的雙眉,葉紅魚的臉上流露出微諷的神色,然后她緩緩舉起右手。借著帷幕后的萬丈光芒,開始散發光澤。
她準備出劍,只需要道心微動,道劍便將破空而去,她知道掌教雖然連遭重傷,但依然強大,可是她已經不想再等下去。
便在此時,神殿下方的山道上隱隱傳來一陣擾嚷,緊接著。匆忙的腳步聲響起。數名神官忽然走進昊天神殿,顫聲稟報道:有人來了。
有三個人從知守觀來到了西陵神殿。隆慶走在最前方,是為開路的先鋒,中年道人推著輪椅隨后而行,觀主坐在輪椅里,神情恬靜自然,身上的青衣在漸微的薄雪里是那樣的清晰,顏色純的就像是天空一般。
崖坪上的數千名神官執事,看著自山下緩緩行來的三人,想著西陵神殿的清光大陣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震驚失色,待他們認出走在最前方的是隆慶,又隱約猜到輪椅里那人的身份,根本沒有人敢上前攔阻。
黑壓壓的人群像潮水一般分開,觀主坐在輪椅里,看著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近處看過的那數座神殿,臉上的情緒說不出的懷念還是漠然,只是當他看到已經半成廢墟的光明神殿里,眉頭緩緩蹙了起來。
數十名老神官急步走來,然后以最謙卑的姿態跪倒在輪椅前,以道門至禮參拜,他們活的年歲夠久,曾經見過青衣道人的真面目。
崖坪上的神官執事們,先前只是猜測青衣道人的身份,此時看到這幕畫面,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不由面面相覷,有些輩份稍低些的神官和執事,被光明神殿前的氣氛所感染,也紛紛跪了下來。
趙南海和葉紅魚,還有天諭神殿里的南海一脈諸人,紛紛趕到光明神殿前,這些桃山最尊貴的大人物,對著輪椅里的青衣道人問安見禮。
南海一脈重歸西陵神殿,本就是觀主的安排,此時觀主來到桃山,他們自然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而葉紅魚幼時曾經在知守觀里生活過,她最敬愛的兄長便是觀主的弟子,她又如何能夠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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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神殿里和先前比起來又少了個人,殿內只有兩個人,觀主靜靜坐在輪椅里,掌教站在他的身前,神情極為復雜。
看著輪椅里的觀主,掌教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有些想不明白,此人已經被寧缺用驚神陣斬成了廢人,就連昊天都已經遺棄了他,而且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過西陵神殿,可為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桃山出現,自己便迎來了眾叛親離的結局?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依然低估了知守觀在道門里的地位和影響力。
殿內一片死寂,帷幕后的萬丈光芒不知何時已經斂去,就像是燃盡后的蠟燭,透著股凄涼的絕望感。
掌教知道自己只要稍一動念,輪椅里的觀主便會死去,然而他卻什么都不敢做,因為他很恐懼,最令他感到恐懼的是,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如此恐懼對方,為什么一個廢人能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壓迫感。
最終他還是在輪椅前跪了下來:“見過師叔。”
觀主說道:“你當上掌教之后,可曾喚過我師叔?”
掌教低著頭,說道:“師叔遠游南海多年,難以相見。”
觀主說道:“在你看來,最好不相見。”
掌教沉默不語,他知道在觀主的身前,任何解釋、任何言語,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只是不明白對方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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