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岳州城,祁言站在雨中,雨不大,卻足以寒透十二歲的身體,他躬身撿起地上的劍譜,擔心它被弄臟,勝過關心自己。
“祁言慢走啊!有空常回來…算了,有空就玩玩泥巴吧!這里和你沒關系了。”
童年那一幕又出現在祁言的腦海中,哪怕今天這個重要的日子,他也忘不了祁邵文將自己的劍譜扔進泥水中時的一臉冷笑,大伯滿身酒氣地坐在堂上,笑吟吟的看著,沒有絲毫的覺得不妥。
距離祁言一家被趕出祁家已經五年了,這五年來,他將那本沾滿泥水的‘狂意劍’練得滾瓜爛熟,可卻根本狂不起來,祖上風光無兩的狂意劍法,是父親從祁家分割的唯一財產,到了這一輩人的手中,已經變成了打發叫花子的東西。
家中無良師,只好往別處去尋,今天正是龍幽閣開山門納新徒的日子。
天地有靈氣,各處自不同,九龍山天下圣地,山上的龍幽閣不理世俗之爭,受到世人尊崇,更是修行者向往的天梯。
為表誠意,祁言早早來到山腳,不想比自己早的人更多,原本是世外幽境,現在也變得熙熙攘攘。祁言只好先找個地方坐下,正好看到另一個來參加入門考試的年輕人在打坐冥想,于是便走到他旁邊坐下,慢慢進入冥想,等待考試開始。
此時山腳人聲鼎沸,來自四方的少年們誰不想拜師于此,個個絞盡腦汁,變著花的顯示自己與旁人的不同。有人結繩睡覺,有人倒掛在樹枝之上,更有甚者,一位富貴公子竟然命侍女用鮮花鋪了一條路出來,令人咋舌。
那貴公子正要走上去,突然來了一群人簇擁著一位錦衣少年,一幫人將他的鮮花路踩了個七零八落,氣得他正要發火,卻得知來人是馮蒙,乃是趙國皇室,雖然是旁支,但身份也遠非他人可比,頓時氣焰就消散了,自己也厚著臉皮湊了上去。
馮蒙來到祁言的身旁,見到兩個人正在打坐,便問道:“他們這是在干嘛呢?”
旁邊的人巴結道:“他們不過是故作高深,想必是比賽定力,好引起山上師兄們的注意罷了,馮公子還是先上幽魂澗,第一個參加考試!”
這些花樣有什么用!馮蒙不似那些愣頭青,他聽說過幽魂澗的厲害,那里不過是一道一丈來寬的懸崖,可卻天然飄著六塊魂石,不管你多厲害,只要踩上去就變成普通人一樣,什么力量也使不出來,根本無法站穩!
不過馮蒙來之前便想好了,別人都是一步一步走過去的,可若自己是沖過去的話,哪怕只能多走一兩步,那也是出類拔萃了,所以自己最好是留到最后參加考驗。
“九龍山圣地,我們應當敬畏才是,不該搞特殊,我也在這邊等著吧!”馮蒙也在這邊停下了,周圍又是一波吹捧。
祁言沒想到自己這邊人一下子多了起了,聽到這么多溜須拍馬之輩,心中不喜,也懶得睜眼,就當瞧不見好了。
這時有人大著膽子問道:“馮公子想必對這九龍山和幽魂澗都十分了解吧!不如給我們講講唄!”
當著這么多人,馮蒙也不好拒絕,開口說道:“相傳這九龍山是一位大賢在此地收服了九條龍,進而成了這九龍山,后人在這開創了龍幽閣,其實這兩者并無關聯,這么多年了,也沒人真正見過有龍呀!不過這山上倒是高手如云,能在此地修習六藝是天下人的夢想。”
祁言聽到這些,來了興趣,又聽得馮蒙繼續說道:“至于幽魂澗嘛,乃是一處奇景,上面飄著六塊石板,考驗著人的天賦,若是能走過去,便說明你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周圍人正嘖嘖稱奇,這時卻有一中年男子在一旁說道:“別說走過去了,你只要能走上三四步,山上馬上來人把你請上去。”
有人不滿他嗆聲,打量了一下這位中年男人,嘲諷道:“大叔四五十歲了吧,這個年紀還來拜師學藝可真是勵志啊!”
哈哈哈!周圍的人也忍不住笑起來了。男人也不覺得難堪,解釋道:“我不過是拜訪故友途徑此地,順便看看熱鬧,誰都知道你們這個年紀才是修行六藝的最佳時期,等到我這個歲數哪能再有精進呢!”
馮蒙悄悄打量過這個男人,見其身材挺拔、相貌端正,頗有正氣,就算被人譏諷也不失端莊,又想到他說來此地見故友,定是不凡之人,于是主動上前問好:“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可知此次考校優秀人才幾人?”
“呵呵呵,老夫王奎,你也不用多禮,聽說有兩個資質不錯的娃兒,一個走了四步,一個走了三步,剩下的都太普通了。”
馮蒙感到十分震驚,原來還真沒幾人能走上三四步的,自己能走幾步呢?另一邊又在心中思索:這九龍山上好像沒有叫王奎的大人物吧!
祁言聞言也十分震驚,忍不住想要多打聽一些幽魂澗的消息,正好有人問道:“不知王先生可知道這幽魂澗為何這般奇特?”此時已經沒人敢對他不敬了。
哈哈哈!王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道:“你就算知道也沒用,這幽魂澗能封閉人的能力,考驗的是靈魂深處的感悟與定力,龍就是龍!蟲就是蟲!不然你以為龍幽閣為何不擔心有人在這作假舞弊。”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祁言亦在心中思索著應對之策。
馮蒙和王奎一老一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不知不覺已近午時,天上浮云流動,如夢如幻,悠然天外,世事無關。
“前面試煉的人已經不多了,再不去小心沒機會了!”王奎提醒道。
馮蒙看了眼打坐的二人,其實他心里早有打算,可為了不讓別人跟著學,他本想做最后一個試煉的人,不過現在看著兩人的情形,他不想再等了。其實祁言此時還在思考如何應對,可是王奎說得對,這幽魂澗就是無解之局,所以山上的人才會這般自信,甚至沒有刻意派人過來監考。
“那在下失陪了。”馮蒙來到幽魂澗邊上,這幽魂澗本是九龍山的一道奇景,如今被用來選拔門人弟子卻是再好不過了,只見懸空的石板下面全是氤氳之氣,未知的恐懼便足以成為第一道考驗。
此時已經輪到馮蒙了,他吸了一口氣,運足力量沖上了幽魂澗。
唰!在他腳踩上第一塊石板時,卻只感覺那石板像是不存在一般,自己明明踏上去了,可卻完全借不上力,身體直直的墜了下去,慌亂中伸腳搭上了前面的一塊石板,這下更不得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完全失去平衡跌落下去,云里霧里的落在青藤之上,才發現幽魂澗下早已人滿為患,全是試煉跌落下來的人。
此刻幽魂澗前已無人試煉,一旁毫不上心的龍幽閣弟子睜開眼睛,大聲說道:“還有人嗎?沒有的話本次選拔到此為止!”
“且慢!”祁言此刻也沒時間多想了,起身往幽魂澗走去,事到臨頭,反而不覺得緊張,一切求個無悔罷了,正好看看自己是龍還是蟲。
“哈哈哈,你挺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啊?”另一個一直在打坐的青年笑吟吟地站起來問道。
“我叫祁言,不與你多說了,我先去試煉了。”祁言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趕緊來到幽魂澗前,一直悠哉的龍幽閣弟子卻對那人恭敬的行了個禮,說道;“見過呂鑫師兄。”
這話卻驚到了旁邊的祁言,“你居然是九龍山弟子!”
“我還以為你是要和我比定力呢!那我可就贏定了,被山上那群家伙派下來正好無聊得很”呂鑫笑著說道,他是這龍幽閣的關門弟子,今天畢竟是他們選納新徒的日子,師父便安排他下來照看一下。原本還真以為祁言坐過來是想與自己比比定力呢。
祁言卻不曾有過這心思,說道:“我才沒有這么無聊,你找別人消遣去吧。”
呂鑫依然笑嘻嘻地說:“算了,我當年在這勉強走了三步,你要能超過我也算你贏!”
祁言受他所激,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超過他。來到幽魂澗前,他鎮定心神,穩穩地邁出一步,踩上了第一塊石板。祁言頓時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不受控制的要往下跌,開始本能地扭動身體尋找平衡。
他心中一驚,但卻在一瞬間穩定心神,強行克制住了身體的本能反應,不做任何動作。雖然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樣,但他知道,自己已經站穩了第一步。于是他伸腳邁出了第二步,又是一瞬間,祁言感覺自己倒轉了過來,頭向下開始墜落,而石板也跟在腳上一起往下掉,這種突然失去身體控制的感覺逼著他踏出了第三步,突然,天地變色,一切熟悉的環境都被暗黑吞沒,祁言倒著身體往下掉去。
黑暗中,一雙血紅的眼睛突然睜開,足有拳頭大小,就這樣緊緊地盯著祁言,四目相對,祁言在血紅中看見一對金色的豎瞳,深邃而悠遠,好像藏著兩個宇宙。
就這么一瞬間,終于,他踩空了,落入了云霧之中,跌進了馮蒙那堆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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