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的后園里,四位夫人圍攏著沈傲,蓁蓁、周若、唐茉兒都露出一絲不以為然之色,倒是春兒不知縣尉是多大的官兒,眼眸中閃過一絲憧憬,她如今已盤起了長發,戴著一支鳳釵,少了幾分可愛,多了一點兒成熟,穿著一件圓領的長裙,風姿綽綽,只是那秉性仍是原先那樣,心性太好,有點兒無欲無求,反正只要夫君當官,至于當什么官,她既不懂也不介意。?
一個縣大約有三個正式主官,一個是縣令,一個是縣丞,之后便是縣尉,縣令主掌一方,縣丞是佐官,掌握文書、倉庫,至于縣尉,則分管治安。品級不高,職責卻重大。?
沈傲看三位夫人的樣子,心里也有些發虛,忍不住想,人家蔡京、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皆是縣尉起家的呢,不至于如此遭人鄙視吧??
沈傲加重語氣道:“錯了,不是縣尉,是仁和縣縣尉”?
周若撇撇嘴:“仁和縣縣尉也是縣尉。”她出身公府,見的尚書、侍郎多了,自然不會將一個縣尉放在眼里。?
沈傲道:“仁和縣的縣尉不一樣啊,夫人想想看,同樣是縣,仁和縣戶籍有十萬,十萬是什么概念?在其他的州路里,有的縣也不過一千戶罷了,上了一萬戶的縣便是大縣,這仁和縣駐地就在杭州,與錢塘合為杭州府,杭州的戶籍人口已過二十萬,二十萬戶是什么概念,一戶為五人,二十萬戶就是一百萬人口,夫人,這縣尉的干系很重大啊,為夫還擔心人口太多,承擔不起如此重大的干系呢。一個縣尉分管的治安,比之人家一路、一府的推官還要多。”?
蓁蓁道:“我倒是聽說杭州府很是繁華,只是二十萬戶人口聽得有些嚇煞人了,如此說來,這仁和縣比之西京的人口還要多?”?
沈傲頜首點頭,道:“天下之間人口過二十萬戶的城市也不過京城和杭州,你說西京的戶籍和杭州相比,哪個多?”?
沈傲故意夸大仁和縣,便是要教夫人們不要小看了這縣尉,這大宋朝建立以來,從沒有一步登天的委任,都是先從基層做起,那些剛剛出仕就入朝的,反而前程不及外放的遠大,就是那高俅,現在身居太尉,提拔他之前,趙佶也是先叫他去邊軍鍍金的。?
因此,這一趟過場,沈傲一定要走,非但要去做縣尉,而且要弄出幾分政績來,只是要遠赴他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汴京城呆得久了,值得留戀的東西太多,心情也有些低落。?
與夫人們交代一番,又叫劉勝去打點行裝,沈傲便親自騎了馬,到祈國公府尋周正,將朝廷的任命透露出來,周正認真地為他分析道:“這一趟你去仁和縣倒不必有什么牽掛,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恩旨升任的,不過那個晝青,你要小心一些。你們二人一個是縣丞,一個是縣尉,唯有壓那晝青一頭,你才有出頭,陛下如此安排,只怕也是要拿這晝青來考校你,你好自為之吧”?
說著又道:“此趟去杭州,過不了多久就要回朝,家眷就不必帶了,我挑幾個家人隨你去,沿途也方便一些,其他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沈傲想了想,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那晝青去仁和縣不是蔡京的意思?”?
周正大笑道:“眼下蔡京最緊要的是在恰當的時機起復,又何必要生出這些是非來。那晝青認賊作父,恬不知恥,走的是蔡京的門路,蔡京為他奔走,陛下自然不能駁了他的面子,只是這任免之事皆是操縱在陛下手里,至于陛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沈傲咬著牙道:“這個晝青,我一看他就不舒服。”?
周正不置可否,突然道:“杭州那邊,公府倒是沒什么熟人,照顧不到你,或許楊公公和唐大人那邊會給你安排好一切。”?
沈傲點點頭道:“那我現在去唐府走一趟。”?
出了國公府,一路到了唐家,唐夫人見了他,滿臉笑容地道:“為何沒有將茉兒一道帶來,我這為娘的,倒是想念得很呢”?
沈傲道:“岳母大人若是想茉兒,便搬過去住個一年半載也不打緊。”?
唐夫人便笑:“老身倒是想去小住,無奈何那死鬼不肯,說什么哪有去女婿家住的道理,哼,他這一輩子活該受窮,整日就是講理講理,這理說得完嗎?”?
沈傲不由一笑:“岳父又和你吵架了?”?
唐夫人突然覺得在女婿面前說這個有點兒不好意思,便吱吱唔唔地道:“只是拌嘴罷了。”?
沈傲道:“岳母過些時日就直接搬到府上去住吧,反正我也要杭州赴任了,茉兒她們在那兒悶得很,有岳母在會熱鬧一些。”?
唐夫人驚訝看著沈傲道:“怎么不將家眷帶去?”?
沈傲道:“沿途來回趕路就要兩個月,況且也不知什么時候又要奉旨回朝,再者說了,這么多女眷出行,總是不方便。”?
唐夫人頜首點頭,沈傲說得倒是真的,在這個時代,女性趕遠門不方便之處還真不少,所以除了一些必要的事,大多數還是能免就免,更何況現在路途上也不太平,若是中途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唐夫人便道:“你走的時候說一聲,我去烙些炊餅干肉讓你帶在路上吃,當年那死鬼到瀘州去赴任,也是吃我的炊餅、干肉趕路的。”?
沈傲應下,便道:“岳父在家嗎?”?
唐夫人大叫一聲:“死鬼,你女婿來了,還躲在屋里做什么?”?
其實唐家的宅子不大,沈傲和唐夫人在外頭說話,唐嚴早就聽到了,不過他想著自己好歹是長輩,豈能這般沒大沒小,還是端著一點架子好,誰知唐夫人這么一叫,唐嚴又羞又愧,連忙道:“是沈傲嗎?進來吧。”?
沈傲連忙進去,行了禮,叫了一聲岳父。?
唐嚴咳嗽一聲,頜首點頭道:“方才聽你說吏部已經下了委任?”?
沈傲道:“是仁和縣縣尉。”?
唐嚴喜道:“這個實差不知多少人做夢都難以企及,你有這般的造化,好得很。”隨即又道:“說起來在杭州我倒有不少的學生,過幾日我寫幾封書信給你,你若是有閑,就去拜謁一下。”?
沈傲倒是并不拒絕,不管在任何時代,做官講的都是關系,同窗、同年,這些都是拉關系的手段,自己太高傲,反而顯得孤芳自賞了。?
唐嚴又問他最近在讀什么書,沈傲只說做了幾篇經義,唐嚴反倒搖起頭來:“如今已有了官身,經義固然要緊,卻也不必整日捧出來看,有些空暇,多看些經史,于你很有幫助,還有與同僚相處,也不必太過拘泥,該如何就如何,你的前程大有希望,不必學我,我這個君子只有吃虧的份兒。”?
唐嚴的話倒是教沈傲唏噓一番,喝了幾口茶,告辭出去。?
這里距離楊府倒是不遠,無所事事,又去了楊府一趟,楊戩還在宮里當值,外頭的門子哪個不認識新姑爺?連忙迎過來伺候,請他入內喝茶,府里頭的官家叫楊田,一口一個姑爺的忙前忙后,這楊府絲毫不比國公府小,又是新宅,建成也不過十年,氣派得很,進了正廳,沈傲便去看壁上裝裱的書畫,老丈人收藏的好東西不少,這些年的內相沒有白當,該貪的貪了,不該貪的他也一個子兒沒落下,這金碧輝煌的宅邸,雖有暴發戶之嫌,但在沈傲眼中,卻如進博物館,就是那茶壺,只怕也是珍品中的珍品。?
在這兒喝了幾口茶水,小坐了片刻,正準備走,楊戩倒是急匆匆地來了,笑呵呵地道:“聽門房說賢胥來了,哈哈,來得正好,雜家有話和你說。”?
二人坐下,楊戩道:“這一趟你和那個晝青一道去仁和縣赴任,你要小心些,這晝青,是陛下拿來考校你的。”?
之前周正就有這個猜測,而現在聽楊戩所說,無疑是有了準確的消息,沈傲故意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道:“考校我什么?”?
楊戩道:“你不用裝糊涂,那晝青是什么人,你會不知道?你和蔡京的關系是眾人皆知的事,雜家和你直說了吧,你不將晝青壓在腳下,這仁和縣還是寧愿不要去的好,不過你也不必怕,他絕翻不起什么浪來,雜家已經吩咐好了,晾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其他的事你也要注意一些,杭州造作局那邊雜家已經通了關節,這杭州府里誰要是給你難堪,直接去尋那造作局的錢公公,就算鬧出再大的事,雜家都給你兜著。”?
沈傲汗顏,道:“小婿是去做官的,能鬧什么事?”?
楊戩想了想:“也對,能不鬧事最好,還有,你既然要去赴任,就干脆坐造作局的官船去吧,半個月就可到,省得沿途勞累。”?
沈傲道:“只怕我要和程輝幾個一道赴任。”?
楊戩不以為然地笑著道:“那就叫程輝和你一道兒上船,反正是空船打返。”?
……………?
汗,這里提一下,有的人覺得縣尉這個官低了,其實不是低,本身這就是宋朝的潛規則,任何人不可避免,像明朝那樣直接當庶吉士,直接入閣是想都不要想,不管是狀元還是探花,都是這樣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