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玉這會兒正在懸壺堂，她問了一下那位婦人的情況，便鑽到後院兒去做她的藥丸。
她選了兩種藥丸，四物益母丸和艾附暖宮丸，前者補血調經、去閥生新，後者暖宮理氣、調經種子。
古代的女子不是以傳宗接代爲主要任務嗎？這些藥，便可以滿足她們的需求。
何大夫忙著包大錘媳婦的病癥，曼玉便沒有打擾他，手裡這些藥等有了成效之後再說。
然而她還沒能夠做出些什麼，府裡就來人了，說是蘇老太爺……要不好了。
曼玉心裡一驚，老爺子的身子不是已經穩住了嗎？莫非蘇老夫人見不到自己，轉而去刺激老太爺了？
“趕緊回府，去把何大夫也叫上，府裡有人去通知夫君了嗎？”
“已經有人去了，二少奶奶您趕緊回去瞧瞧吧，請過去的大夫說……說是讓趕緊準備後事，別等沒氣了才……”
曼玉放下手裡的東西便出了懸壺堂，前一世蘇封的喪失便是從蘇老爺子過世開始的，若是蘇老爺子讓人給氣死了，蘇封說不定又會走上原先的軌跡。
自己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多久呀。
……
下了馬車，曼玉就朝著老爺子的院子裡趕過去在門口的時候瞧見了蘇老夫人身邊的人，諂笑著要將曼玉給攔住，小紅幾步上前打開她們的手臂，讓曼玉一點兒沒停留地進了屋子。
“何大夫，您趕緊瞧瞧。”
躺在牀上的蘇老爺子讓曼玉心沉了下去。無聲無息地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似乎已經是個死人了。
何大夫也不耽擱，卻在略略診了脈之後神色黯淡了下來。
他收回擱在老太爺手腕上的手指，甚至都沒有去翻看眼瞼舌苔，轉過身對著曼玉輕輕地搖了搖頭。
曼玉倒抽了一口氣，當真是不行了？那些女人是不是瘋了？居然要將蘇家的老太爺給氣死，她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夫人，老爺子撐著這一口氣，興許就是想瞧一眼大人，您……”
“葉曼玉你給我出來！將老太爺氣成這樣還有臉待在裡面？來人啊。去將那個賤|人給我丟出去！她已經被蘇家給休了！”
蘇夫人尖利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打斷了何大夫的話。
曼玉心煩意亂，想著隨著老太爺的過世可能出現的情況，她就滿腦子的頭疼。
“小四，帶些人將蘇夫人請遠些。吵著老太爺休息了。一會兒大人瞧見了。怕是會不高興的。”
小四精神一震，他等這種命令等了太久了，奈何總也輪不到他大顯身手。於是聞言像是怕曼玉會反悔一樣，應了一聲便出了屋子。
片刻之後，蘇夫人又尖利地咒罵了幾聲，卻也當真沒了聲音。
屋內何大夫已是默不作聲地用銀針深刺了老爺子的幾個穴位，並將之前大夫吩咐煎的蔘湯給老太爺灌了下去。
“老夫能做的只是盡力吊著老太爺的這口氣，只看大人能否見到最後一面了。”
曼玉點了點頭，輕聲道了一聲謝，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來。
蘇封怕是會暴走吧，他在蘇家唯一重視的人就要沒有了，他該多傷心？也難怪會更陰了性子，只是，那些女人就這樣有恃無恐？難道她們以爲沒了蘇老爺子的庇護，就能對蘇封做些什麼了？
這種無知婦人，爲何就看不清楚真相，不明白其實正是有蘇老太爺在，她們才能安穩的可以在蘇家作死。
……
蘇封回來的速度超出了曼玉的預想，屋門被猛然推開的時候，曼玉一下子站了起來，卻沒敢上前。
蘇封臉上的陰戾太可怕了，直勾勾地盯著牀上幾乎看不出在喘氣的蘇老太爺。
曼玉發覺蘇封一側的手握成了拳頭，並且隱隱地顫抖著，可想而知他此刻心裡是有多麼地憤恨。
“大人，小的要給老爺子施針了。”
何大夫走過去，他的手裡拿著一隻曼玉從未見過的鍼灸包，墨黑色的，打開來裡面皆是尺餘長的銀針。
曼玉知道神奇的鍼灸之術可以激發一個人殘存的生命力，讓瀕死之人迴光返照，沒想到何大夫居然也精通此術？
“夫人，還請移步……”
何大夫動手之前，小七過來畢恭畢敬地請曼玉出屋子，曼玉知道這是蘇封的意思，她並未表現什麼，蘇封同自己祖父之間，也是也輪不到自己這個外人打擾的。
院子裡無比地安靜，連鳥蟲的聲音都聽不見，偶然風吹過，葉子草木發出些聲響，才能讓曼玉遊走的心神恢復一些，然而繼續放空發呆。
何大夫很快也走了出來，應是施完針了，將屋裡留給蘇封和老太爺兩個人，做最後的告別。
“夫人，大人的情緒十分低落，您……別介意。”
曼玉茫然地擡起頭，“我介意什麼？”
何大夫笑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夫人或許自己不知道罷，她的表情帶著些失落，興許不明顯，可自己一把年紀了，什麼樣的情況沒有見過，還是能從中分辨出來的。
大人沒有讓夫人留在屋內，怕是讓夫人心中存了些想法，只是大人這麼做，應是有大人的考量的。
屋門被再次推開的時候，衆人都知道，老爺子去了。
於是有人去傳遞消息，有人捧著壽衣壽鞋趕緊進去給老爺子擦洗換上，這其實是要在臨終前做的，然而事發突然，也沒人敢同蘇封說什麼。
這些曼玉都沒怎麼關注，從蘇封出來之後，她的眼睛便只能盯著蘇封看了。
蘇封的樣子十分奇怪，並不是悲痛欲絕亦或是憤怒痛苦想要找蘇家人報仇，而是奇異的，有些失了魂一樣的茫然。
蘇老太爺不知道臨終前都對蘇封說了什麼，但定然是什麼不得了的，否則以蘇封的城府，他怎麼也不可能有這般深沉的不知所措，彷彿打破了什麼他一直精心守護的東西，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一樣。
這樣的蘇封是曼玉從沒有見過的，那雙從來帶著沉穩把握的眼睛裡，一絲神采也沒有，就那樣睜著眼睛，裡面的情緒千變萬化，卻找不著一種可以表示蘇封此刻的感受。
院子裡傳來了哭聲，下人們哭著給老爺子送終，有人已經將院子裡的裝飾換成了事先準備好的白色。
蘇封被哭聲驚醒，他轉過頭，看著那扇門，想著老太爺的那些話，幾乎將他所有的堅持給敲碎。
自己這一輩子活得就像一個笑話！他自以爲的事情，卻並非如此，而揭露出來的真實，又是他不能承受的。
爲何他要說出來？爲何不能帶著這個秘密，帶著自己的尊敬和信任就這樣死掉？爲什麼在臨終的時候要跟自己說這些？！
蘇封胸口騰起一股子邪氣，彷彿這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他同樣遭受這些纔好，憑什麼他們就能過著舒適的日子？都破壞了！都消亡了！他才能將這口氣給釋放掉。
就在蘇封幾乎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他握著的拳頭上，覆上一個柔軟且溫暖的東西。
蘇封低下頭，曼玉的兩隻手合捧著他拳頭，像是對待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盡力將兩隻手合攏。
“……會過去的，真的，你相信我，再難受的事情都會有過去的一天。”
曼玉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合適，她只覺得，不能放著蘇封不管，否則蘇封必然會被自己心裡的黑暗給吞噬掉，成爲她極不願見到的樣子。
“我會陪著你，老太爺沒了，我可以陪著你的，雖然我沒什麼用處，只是有人陪著就會好一些……”
蘇封慢慢地聽著，慢慢地消化，他以爲曼玉是想起了她小時候失去孃親的感受，怕自己也受不了打擊。
其實與自己的狀況並不一樣，只是從他的拳頭處傳到心臟的暖意，確實緩和了蘇封的暴戾情緒。
想要天下人都跟著毀滅的想法，若是用都曼玉的身上……，蘇封遲疑了，他應是不願見到那樣的情況出現。
居然讓祖父說對了，他說會將這些告訴自己，是因爲自己遲早會知道，而由他親自說的原因，卻是因爲如今，似乎出現了一個能束縛住自己殘暴狠厲的人。
張開手將曼玉擁住，蘇封用的力氣不小，只感覺懷裡有個他唯一能感受到溫度的人，便想用盡全力將之嵌進自己身體裡纔好。
曼玉的肩膀和腰肢有些疼，蘇封的呼吸埋在自己的頸間，算了，就當自己是個安撫抱枕了，蘇封才失了親人，就讓他抱一抱吧。
想著，曼玉的雙手環上了蘇封的後背，將臉輕靠在蘇封的胸膛，手掌輕輕地，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一樣，一下一下安撫著蘇封。
“老太爺啊！您怎麼就去了呀！丟下蘇家老老小小的，您怎麼能忍心啊……”
蘇夫人的哭聲從院子外面傳來，曼玉趕緊鬆開手，從蘇封的懷裡鑽出來。
還好還好，蘇封的表情似乎恢復了一些正常，自己是不是阻止了一場特別大的悲劇發生？能讓蘇封沒有迷失心性，這功勞可是極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