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乘馬車到了距離夜糴有一段距離的一處安靜的地方,方又下了車步行走過去。
子猷哥哥道:“福兒,隨意玩耍便可,累了我便揹著你走。”
我感激地點頭,說:“您實在客氣,福兒哪裡敢煩勞您呢?”
獻之不滿地撇嘴,道:“五哥,您怎麼對這個丫頭如此之好?您不是一貫自詡傲世嗎?怎肯屈膝背一個丫頭?”
“胡言,我哪裡就是什麼一貫傲世了?再說,福兒是女兒家,我自然是要疼她的,萬不可使她累壞了足。”子猷哥哥說著用手指輕彈了一下獻之的頭。
我看著獻之怪叫著躲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他氣呼呼地看著我,道:“你笑什麼?”
我道:“哦,只覺,子猷哥哥與你們的父親很像,二人都喜歡彈你的頭。”
我記得初見時因他說我‘醜’,王會稽便賞了他一個爆慄。獻之應想是與我想到了一處,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突然鄭重地對我說:“福兒,我那時太過年少,說過的稚語,還望你不要再介懷。”
我垂目,心裡微緊張,低聲說:“哪裡,能有幸遇到你與二位哥哥,是快事一樁呢,我哪會介懷?”
一路上看著每一個攤位上的花哨貨物,我皆愛不釋手,子猷哥哥便將我看過的東西都買了下來。我開始皆推辭了,可他道無妨,些許小錢,要我不要在意。
獻之道:“福兒,你就隨意買吧,五哥花錢可大方著呢。”
說完,他由一旁的攤位上拿起了一支羌笛,然後對子猷哥哥使了一個‘付錢’的眼色,子猷哥哥便丟下了錢。
我暗想,他們兄弟之前的關係可是真好的。唉,可惜,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我沒有兄弟姐妹,真的,我也想能有個姐妹什麼的,這樣我就可以和她一起遊玩或者逛逛集市了。
不過,其實,先生倒很是像我的兄長的,我們什麼都可以說。呵呵,這樣看起來,我也不算多慘吧。
夜糴裡的小食頗多,子猷哥哥問我想吃什麼,我想了想,便道:“渾屯。”
“哈,我也很喜歡呢。”獻之笑說。
心中覺微甜,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我們來到一處攤位,卻正是先前與父親見過的那老翁與老婦的攤位,子猷哥哥付錢買下了兩碗渾屯,要我和獻之先吃,他說自己要去買一些東西。
我此時獨自與獻之坐於一處,略有羞澀不安,便尋了一個話頭,問他:“子猷哥哥會去買些什麼呢?”
獻之挑眉,望望子猷哥哥的背影,笑道:“還能買什麼?自是要去給相好的女子買喜愛的胭脂水粉吧。你可不知,五哥是個好生風流的男子呢。”
我道:“唔。”
“福兒,你要在建康住多久?”他問道。
“近一月吧,然後再回會稽,”我略停頓一下,又緊張問他:“你呢,獻之?你要在建康住多久呢?”
他微皺眉,道:“不知,我想在此等候我父親的書信吧,他若是一切都安好後,我或許會直接由此去金庭探看。”
“唔。”
看來,到了一月後,我們應是該要分離了。不知,再見該是何時呢?而且,在這一月內(nèi),我和他,還能再見幾次呢?
老婦端了渾屯來給我們,一口吳語說地很是親切,勸要我們趁熱吃。我用較爲生硬的吳語向她道謝,她笑說無妨,又誇讚我長得漂亮,還說我一身紅色的裙裝,看著心中便覺喜慶高興。我點頭,心想先生誠然未欺我。
獻之貪婪地不顧熱氣吃下了一個渾屯,口齒不清地對我說:“想不到,你的吳語其實並不好。”
我道:“嗯,是呢,身邊的人只我姆媽常講吳語,我雖聽得懂,卻不是太會說。”
他稍稍點頭,道:“唔,其實氏族中人多是講洛陽語的,畢竟多是南渡過來的人。不過,我記得,你的先生好似並不講吳語吧?”
我吹吹勺中的香滑渾屯,道:“先生乃吳郡人氏,生於吳、長於吳,吳語他自然是會的。但因我們府裡的人多講洛陽語,他便也不講吳語了,授課時他便與我講洛陽語,先生的洛陽語說的可好呢。”
獻之道:“確是。”
我輕咬開勺中的渾屯,一股肉香便直衝鼻中,再咬一口,軟嫩的肉糜慢慢化散開在口中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渾屯,如此的美味,而且,我竟還是與獻之一起吃的。
“呵呵。”覺得甜蜜,我忍不住發(fā)笑,只看著勺中的半隻渾屯。
“爲何要笑?”他奇怪地問我。
我看看他,臉頰微燙,細聲說:“獻之,這是我第一次吃渾屯呢,真是好吃。”
“是麼?你若愛吃,日後我若無事,咱們可一道來吃。”他說著又著急地吞下了另一隻渾屯。
我低頭淺笑,繼續(xù)細細地品著他也愛的美味。他若這樣說的話,那我以後就有機會再與他一起來吃渾屯了。
過了一會兒,子猷哥哥回來了,他將自己手中的東西都放到了桌上,打開了那幾個紙包,我看竟是一些吃食。
他知我不懂,便爲我一一介紹,說:“這是包餃、這是雞湯乾絲、這是五香蛋,我想你或許都沒有吃過,便買來讓你嚐嚐。這幾樣小食,會稽大多是沒有的。”
獻之道:“嘖嘖,五哥,我原以爲你是去爲女子買東西了呢!”
“福兒可不就是女子麼?來,福兒。”他從自己懷裡拿出了一支淡粉的茶花,思索著插在了我的發(fā)間。
我開心地摸摸那柔嫩花瓣,對子猷哥哥說:“多謝您了。”
子猷哥哥打量我一番,道:“福兒現(xiàn)下雖只是一個總角稚子,可我看,待你及笄之後,必然是美豔一方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非常想面前能有一面銅鏡,我想看看自己戴花會是怎麼個樣子,真的會很漂亮嗎?獻之,他也是這麼想的嗎?
獻之本正笑著,忽然眼中有驚色,對著一個方向揮了揮手,喊道:“謝家哥哥!”
我手中捏著一隻包餃,隨意地看了過去,見一個與獻之約是同歲的少年與一個稍比少年年長的少女走了過來。
二人皆是華服在身,應都是富庶人家的子女,容貌上有四分相似,看來應是姐弟無疑。少年著了一身淺綠衣物,還未束髮,好看的眉眼微含笑意,鼻子十分的英挺。
那少女著了一身鵝黃襦裙,手拎一柄山水絹扇,身形嬌小,一雙杏目有神也盡是笑意,小巧的口中輕輕吐話:“竟是王家的二位郎君。”
四人互相見禮,我趕緊嚥下了包餃,忙說:“道福見過二位。”
少女打量著我,問子猷哥哥:“王家哥哥,不知這一位妹妹,呵呵,是何家女子呢?”
子猷哥哥笑說:“這位是會稽王的愛女,福兒。”
少女微笑點頭,禮貌地爲我介紹說:“福兒,此乃吾弟玄,我小字道韞。”
我記得獻之先前喚那少年爲‘謝家哥哥’,猜想他們二人或許應是陳郡陽夏謝氏一族的人。
獻之道:“福兒,不知你是否知曉賢士謝安石?玄兄與道韞姐姐之父謝安西正是謝安石的長兄。”
我記得獻之的父親王會稽說自己是識得謝安石的,而且父親也曾提過謝安石,便說:“可是陳郡謝安?攜妓東山去的名士?”
謝玄點頭,道:“正是。”
五人一處說話,謝家姐姐聽說我此番是初次來到建康,且要再次居住一月,她很是高興。她道若是無事時,我可以常去尋她,她可帶我遊覽這建康城裡好玩的地方,我很是感激她的好意。
謝玄對子猷哥哥說:“近來安石叔父也要回建康暫住了,其一因桓公將要回朝,二人舊時便相識,故要好好敘舊一番。再有,小叔謝萬高傲之氣仍舊不減,安石叔父唯恐他的過失會爲我謝氏招難,想來勸說他一番。不過,依羯看來,小叔很難會被任何人勸說,叔父已然試過多年了,從未有過成效。”
子猷哥哥點頭,笑說:“謝萬石少時便有大名,且不似謝安石那般喜隱居,去歲又剛因功升任吳興太守,若是驕傲一些,怕,呵呵,也是有理由的。”
道韞笑說:“王家哥哥莫不是想到了自己?這是要提前爲自己開罪嗎?”
子猷哥哥挑眉,指著自己的腦袋,道:“不敢。或許我爲人也輕狂、高傲了一些,但我的才學哪裡敢與謝萬石相提並論呢?我呀,這輩子只安心在桓公手下做一名小小的參軍便好了。”
我注意到謝玄方纔自稱爲‘羯’,便很是不解,這樣一個溫和有禮的翩翩佳人怎麼會自稱爲‘羯’呢?聽說羯人不就是如鮮卑蠻子那樣的粗魯之人嗎?
道韞突然笑了,揶揄謝玄道:“阿弟,福兒怎麼總是在看你呢?我看,便是連福兒這樣的小丫頭都知道你長得英俊呢!”
我覺害羞,忙爲自己辯解,說:“謝家哥哥自是英俊的,可福兒卻是在想,爲何哥哥會自稱爲‘羯’呢?”
謝玄瞥我一眼,道:“外祖母乃北方燕地之羯人,羯的面貌與其頗像,且。。。”
他說著說著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似乎他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啓齒,他不方便講出來。
道韞笑道:“阿弟,這有何不可說的呢?福兒,還是我來說吧。玄自稱‘羯’,其一是因他面貌上頗似羯人,其二是他幼時頗是頑劣,家父沒少訓責於他,便以‘羯’呼之。萬幸,現(xiàn)下的他已然是一位好學之人了。”
我道:“如此。”
沒想到這氣質(zhì)如此斯文爾雅的謝玄竟還有如此過往,少時竟十分的頑劣。不過,年少時做過的事情都是算不得數(shù)的。
見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便一道離開了夜糴。謝家姐弟來此並未乘馬車,我們那一輛馬車又無法供五人乘坐,於是子猷哥哥便提議,既是同行回烏衣巷,那便都走著回去也好。
他又對我說:“福兒,你若是累了,我可以揹你。”
我道:“不必了,我並不累,先前不是一直都坐著敘話的嘛。再說,咱們也走不了多遠。”
子猷哥哥頷首,我們便說笑著一道走了,他要下人趕著車先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已經(jīng)不少人物出場了啊,就是沒出場也都提名了,唉,這個故事應是會無趣的,其實我感覺還是《愛抑》好看,畢竟都寫完了,起碼不弔人胃口,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