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羨慕颱風(fēng)老弟,有一身好身手,可以去那麼多地方。[]”小販很是嚮往地道,颱風(fēng)笑了一笑,道:“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我們這種人,就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其實我還羨慕老哥你呢,無憂無慮,在這路邊開一爿小店,白天看著人來人往,都是匆匆過客,晚上摟著自家婆娘,管他春夏秋冬。”
“開小店,也有開小店的難處和憂慮,你羨慕我,我也羨慕你,或許這就是圍城吧。”小販笑了笑,“再說了,兄弟你定然是在說笑吧,你們這種人,可比我這種小販有錢多了,若是想要安定下來,隨便找個地方,盤下一間店,還不是照樣可以安度餘生?怕是你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種日子,已經(jīng)無法再以平常心度日,所以纔會羨慕我們的生活吧。”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路離眨巴著眼睛,茫然地問道。
“你若是聽懂了,可不成了人精了?”颱風(fēng)笑了笑,道:“這位老哥,可也不是普通人呢。”
“什麼不是普通人。”小販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酒過三巡了,我也該告辭了。”颱風(fēng)站了起來,對小販拱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吃飽了,我也要走了,大叔,再見。”路離拍拍肚皮,兩個人在旁邊你說我聽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其實颱風(fēng)不走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吃了。
看這兩個人離開,小販的面色漸漸沉靜了下來,轉(zhuǎn)頭對身後的女人道:“孩子他娘,今天打烊吧,我有點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下了。”
“他爹,不要去了……我求求你。”女人低聲懇求道,“難道我這小店養(yǎng)不活你嗎?你爲(wèi)什麼總是要做那種營生?”
“我……這也是爲(wèi)了我們能夠好好的活著,我只要做一天。就可以多活一天,你難道不想嗎?”小販的聲音很溫柔。他地手,很穩(wěn)定。
“小威。我們要去哪裡呢?”路離很是無聊地騎著小威,在焚城的大街上晃盪。他手上的計劃表,此時已經(jīng)被密密麻麻的紅線佈滿,看來他地計劃,沒有幾個能夠行得通的.
“唉?等等。大叔。等等。”路離突然看到了前方颱風(fēng)在和一個路人說話,不知道在打聽什麼。連忙叫道。
“哦,是你啊,你叫我做什麼?”颱風(fēng)對路離地到來,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動。
“大叔,你既然去過那麼多地地方,那麼一定對這個大陸上的事情很熟悉吧。”路離問道。
“算是吧。”颱風(fēng)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現(xiàn)在離家出走了。”路離開門見山道,“想要出去見識一下你說的那雪山和巨龍什麼的,要怎麼才能去啊。”
颱風(fēng)哭笑不得,這傢伙原來是離家出走了?剛纔看到他騎著那奇怪的獸類。在街上晃盪。再加上衣服怪異,所以他才忍不住上前試探。
卻沒想到。雖然沒有試探出來什麼,卻和人莫名其妙喝了幾杯酒,現(xiàn)在腦袋有些暈暈乎乎地,聞言大著舌頭道:“你還是趕快回家去吧,那種地方可不是你可以去的,實在是太危險了。”
“哼,看不起人。”路離不滿道,“你怎麼知道我去不了?我可是很厲害地。”
“好了好了,玩夠了就回去吧。”颱風(fēng)揮揮手,轉(zhuǎn)身快速消失在了人羣裡。
打死他他也不相信,這個少年“很厲害”。
這是讓颱風(fēng)的下半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路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後悔跑出來了,整個焚城,竟然都找不到好玩的東西,他踢踢**的小威,道:“小威,你找找剛纔那個大叔跑哪裡去了,我們?nèi)フ宜撸依u沒有那麼笨。”
小威嗅了幾嗅,帶著路離一路向西。
即便是最光輝耀眼的地方,也有著黑暗骯髒的一面。南黃城有路離居住的垃圾場,亂京也有污濁不堪的臭水溝。而焚城雖然是一六三位面最大的雄城,但是比之一零三位面地高科技城市還有很遠(yuǎn)地距離,所以這裡的黑暗與污濁面,就更大了。
漸行漸西,路離發(fā)現(xiàn)周圍地人越來越少,巡邏的士兵卻多了起來。[]
“小哥兒,那邊已經(jīng)是貧民區(qū)了,不要再向前走了。那邊到處都是垃圾成堆,不適合您這種有身份的人過去。”一隊士兵看到了路離,眼前一亮,上前道,“不知道小哥兒你住什麼地方,我們護(hù)送你回去。”
“纔不要。”路離對他做個鬼臉,小威咆哮一聲,快步奔跑進(jìn)了那邊。
垃圾成堆?路離覺得好親切啊,他的第一個家,可就是垃圾堆不是?
那士兵隊長當(dāng)然是認(rèn)出了路離的身份,也不敢怠慢,追是追不上了,趕快上報是正經(jīng)。
路離本來還滿心歡喜,喜歡垃圾的人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多,但是路離就是其中一個,他心目中的垃圾場是充滿了無數(shù)的新奇,可以找到很多的寶貝的地方。
而現(xiàn)在,他眼前的垃圾場,卻顛覆了他的這個想法。
從進(jìn)入西城區(qū)開始,鼻腔中就一直充斥著一種化不開去的強烈惡臭,那種惡臭混雜了發(fā)黴的食物,腐爛的屍體,乃至嘔吐物等等東西的氣味。
小威連續(xù)打了好幾個響鼻,而路離心目中“異界的空氣總是清新”的想法,也完全破滅了。
小威小心地載著路離,跳過地面上髒臭的積水和腐爛的死老鼠,用翅膀驅(qū)散了成羣的蚊蠅,盡心盡力爲(wèi)路離營造一個相對乾淨(jìng)的空間,但是這種努力是徒勞的。
這裡地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幾個衣衫破爛的孩童在垃圾堆上翻翻揀揀,卻找不到一點有用的東西。
他們衣不蔽體,雙腿如同麻稈兒一般,幾乎無法支撐起他們地身體。有幾個孩童,顯然是隻能在垃圾堆上爬動。他們的雙腿上鮮血淋漓,卻依然不依不饒。
一個孩童見到了路離。連滾帶爬地爬到了他地面前,卑微地哀求道:“貴族老爺,賞給點吃的東西吧。”
“索普!”另外一個孩童卻拼命抓著索普,想要把他拉回去,“你不要命了。\不要髒了貴族老爺?shù)匮劬Α!?
“貴族老爺,請您寬宏大量。不要和索普一般見識,我們這就走,我們這就走。”其他的幾個孩童,也都努力滾過來。
路離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所謂的孩童,都是比他小不了多少,甚至比他還大的少年。
只是他們實在是太營養(yǎng)不良了,使得他們的身體總是蜷縮著,甚至連胳膊腿兒都伸不直。
“你們不要拽我,如果今天我再找不到吃地東西。媽媽……媽媽就要餓死了。”索普想要掙扎開來。卻被幾個同伴拉著向後縮。
路離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總有一種錯覺。自己似乎是在看一幕詭異的電影,雖然只是黑白地電影,卻如此真實,如此震撼。
在小販的口中,焚城是一個文明的,開朗的,所有人都平等相待,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城市。
可爲(wèi)什麼在這樣的城市裡,卻有著這樣一羣貧窮的,卑賤的,如同動物一般生存著的人?
到底哪個是真的?
聽到地,還是看到地?
還是……這兩者都不是真的?
“彬家老爺歸天,需要一個領(lǐng)葬人,三十銀幣。”有一個顫巍巍地老頭從不知道什麼地方鑽了出來,用嘶啞的聲音道。
他這樣喊了一聲,周圍竟然**起來,從殘破的牆壁後面,骯髒的水溝一旁,破爛的石板下方,探出了一個個的腦袋,他們都靜靜地看著那老頭,似乎等待著什麼樣的宣判。
“彬家人說,要十三歲以下的男孩。”老頭子環(huán)視了一眼左右,繼續(xù)道,那破風(fēng)箱一樣的聲音,讓人懷疑他說完了上句,就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來下一句。
死一般的寂靜,路離這樣一個衣著光鮮,騎著怪獸的人,反而被那些貧窮的一無所有的人無視了,或許……他們已經(jīng)不在乎,什麼都不能再讓他們更痛苦,除了那依然沒有走完的人生之鐘。
“我……我去。*”索普站起來,他抖抖索索地舉起了自己雞爪一般的手。
“索普,你瘋了……你知道什麼是領(lǐng)葬人嗎?”另外一個孩子大叫道。
“我知道……”索普小聲道,“我爸爸就是做了林家的領(lǐng)葬人。”
所以,這些年來,若是實在餓得受不了了,索普就到林家門前去跪求,去哭自己的爸爸,雖然一頓打是少不了的,卻也會帶回來一點可以果腹的食物。
領(lǐng)葬人,是在下葬的人之前,先去暖墳的人,是活著和死人放在一起,爲(wèi)死者提供“生氣”的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有人會認(rèn)爲(wèi)自己的先祖還可以活過來,已經(jīng)死去的人,也需要活人的伺候,清潔乃至陪伴。
有些人家的領(lǐng)葬人,是在墓穴裡開闢一個單獨的空間,給他留下一個氣孔,然後每隔七天投下去飯菜,這些人必須要在下面活過四十九天。
而另外一些,則是被綁起了手腳,放在死人的下方,作爲(wèi)死人的活褥子。這些人,大多被死者身體上滴下的屍水窒息而死的。到底哪種更悽慘?哪種更不幸?
沒有人知道,會討論這個話題的,也只有打算去做這個行當(dāng)?shù)娜恕?
索普的父親當(dāng)了林家大老爺?shù)念I(lǐng)葬人,林家人擔(dān)心領(lǐng)葬人不好好服侍自家老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不管這些領(lǐng)葬人的家人的。
而現(xiàn)在林家沒落了,也分家了,所以就再也沒有人管索普他們了。
焚蘭國的戶籍制度很是嚴(yán)格,所以想要找領(lǐng)葬人。只能找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了的窮苦人,他們甚至連戶籍都沒有。
“那……那你還去。”那幾個孩童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了。
“我媽媽快死了,我還有一個弟弟……”索普的聲音很是沉重,說不出地沉重。“有了這三十銀幣,我媽媽就可以活下來。而且。以後說不定我弟弟可以去彬家當(dāng)個短工……”
太現(xiàn)實的想法,讓人忍不住側(cè)目.這種完美的計劃背後,是名爲(wèi)索普的少年永遠(yuǎn)地消逝。
死在一個腐爛的老頭子地身體下面。
“有沒有人去,沒有人去,我就去西窩子了。”那老頭顫巍巍道,這個人是焚城有名的領(lǐng)葬人。據(jù)說曾經(jīng)在墳下活過三年,有一年雷雨。墳?zāi)顾搅耍麖乃廊硕蜒e爬了出來,而他曾經(jīng)服務(wù)地那家人,卻已經(jīng)在一次兵荒馬亂中死絕了。
而他,卻又成了爲(wèi)富家豪門尋找領(lǐng)葬人的代理人,同時,他也會教會所有打算做領(lǐng)葬人的人,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領(lǐng)葬人。
“我。”索普的手格外堅定地舉起來。
“彬家大老爺三天後下葬,明天你來東窩子找我。”老人不說其他,顫巍巍走了。並不擔(dān)心索普反悔。想要做領(lǐng)葬人地人,多了去了。
路離伸出手。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有一種莫名的錯覺,此時地他,似乎和這些人分屬另外一個世界,他想要做些什麼,卻什麼也做不到。
小威低低地咆哮一聲,轉(zhuǎn)身狂奔,髒臭的水在它的腳下濺起,或許,只有在濺起的一剎那,這些水纔是透明的。
“小威,你停下。”路離突然道,小威停住了腳步,一雙大眼睛疑惑地看著路離。
“你爲(wèi)什麼要跑?想要改變的事情,就一定要去改變。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們做不到的東西,不是嗎?”
“那可不見得。”一個聲音從路離的背後傳來,路離轉(zhuǎn)過頭去,發(fā)現(xiàn)那個神秘的颱風(fēng)正站在他的身後。
“你怎麼在這裡?”路離愕然,颱風(fēng)卻只是指了指路離身後地一個角落。
路離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一塊黑斑在那裡蠕動,然後那黑斑中露出了兩個渾濁地眼睛。
黑斑慢慢變得立體了起來,原來那所謂的黑斑,只是一個全身上下加起來沒有一兩肉地老婆子。
她如同乾柴棒的手臂中,緊緊抓著一隻死老鼠,猛然一口啃下,貪婪地吞進(jìn)了肚子裡。
然後,她看到了路離,手腳並用地?fù)溥^來,抱住了小威的前爪。
小威如此威猛的一隻大怪獸,竟然嚇得連連後退,把那老婆子拖得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記。
“貴族老爺,行行好,行行好……”老婆子的聲音比之破爛的風(fēng)箱還不如,她一雙雞爪一樣的手幾乎抓進(jìn)了小威的皮肉裡,雙眼滿是渴求地看著路離,“您一定是一個善良的貴族老爺,給老婆子一個銀幣,我只要一個銀幣……”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去看看我兒子,我兒子他戰(zhàn)死在了南桑,我只要一個銀幣。”
只要再給她一個銀幣,她就可以坐上馬車,去那個她只聽說過名字,卻從來不知道該怎麼去的地方,在那裡,她的兒子化爲(wèi)了一縷英魂,和其他更多的同袍在一起。默默無名,永遠(yuǎn)不會被人記起。
除了一個人,她從來沒有忘記。
“給。”路離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銀幣,猶豫著,然後終於給了她。
他在想,這一個銀幣,會給老人帶來什麼,是全新的希望,還是……
“謝謝!謝謝!”老婆子伸手進(jìn)了自己的懷裡,看她那使勁的樣子,似乎已經(jīng)扣進(jìn)了自己的肉裡,不知道多久,終於拿出了一個看不出來原色的帶子,她打開,數(shù)了一數(shù)。四……五……六……七……”七個銀幣安安穩(wěn)穩(wěn)地裝在裡面,在她扭曲變形的手中,閃閃發(fā)光。
這是她用自己的生命保護(hù)下來的銀幣,是她生命的價值和重量。
“七個銀幣……終於夠了,終於夠了,兒子……我的兒子……”老婆子口中發(fā)出了呵呵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她的身體慢慢平復(fù)下去,終於一動也不動。
“她死了。”颱風(fēng)道,“你給了她最後的希望,也讓她永遠(yuǎn)失去了希望。”
“不……”路離的雙眼已經(jīng)溢滿了眼淚,他心中強烈地渴盼著,渴盼著有一股力量,能讓那失去了生機的身體再動起來,他從小威的身上跳下來,不顧那滿身的贓臭,輕輕搖晃著老婆子。
“老婆婆,你醒醒啊,你聽……這是銀幣的聲音,你有很多的銀幣,你可以去找你的兒子,在你兒子身邊建一所房子,永遠(yuǎn)陪在他身旁,你醒醒啊……”“我的兒子!”老婆子的身體竟然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超脫了生死。
“我的兒子,他在等著我。我的兒子……”那老婆子推開了路離,在地上拼命地攀爬著,爬向了遠(yuǎn)方。
就算是爬,她一定也能找到她的兒子,路離堅信這一點。
他想再做點什麼,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夠阻攔她,那一個爲(wèi)了找到自己死去的兒子而不顧一切的母親?
“你看,你看……她沒死,她沒死,哈哈!“路離大笑起來,眼淚卻橫流。
“少年,你有能夠創(chuàng)造奇蹟?shù)牧α俊!憋U風(fēng)走到了路離的身邊,和他一起並肩看著那老婆子在地上如同蟲子一般拼命爬著。
“哼……哼……哇!”路離抽搭了幾聲,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颱風(fēng)就遭了殃,衣服被路離擦得全是鼻涕和眼淚。
“唉。”過了半晌,路離終於止住了哭聲,看臺風(fēng)正一臉好笑地看著他,忍不住氣哼哼道:“你看什麼看,難道你就沒有哭過?”
“會哭好啊,趁還能哭出來,趕快哭吧。”颱風(fēng)笑了笑,卻沒有一點的笑意,“趁還有東西可以珍惜,就趕快珍惜。不要離家出走了,你媽媽一定在家裡等著你呢。”“我……我沒有媽媽。”路離道。
“啊……”颱風(fēng)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個少年和他認(rèn)識的一個人長得很相似,所以也讓他忍不住心生親近之心,纔會和他如此地交談,聽到這少年說他沒有媽媽時,他心中也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很多的不快樂。
“路離,是覺得哪個更真實?”颱風(fēng)突然問道。
“什麼?”路離把手在臺風(fēng)的衣襟上擦乾淨(jìng),睜著朦朧的淚眼問道。
“幸福和不幸,哪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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