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所有人都呆在那兒,看了看英翔,又看看英修羅,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
英修羅似乎有些困惑,仰頭看了英翔一眼。英翔低頭對他笑了笑,示意沒關(guān)系。英修羅便恢復(fù)了大大咧咧的模樣,滿不在乎地打量起面前的兩個小孩來。
他拉了拉英翔的手,問道:“哪一個是我叔叔?”
英翔拉過英飛來:“就是他。”
英飛雖然只有八歲,卻儼然是個安靜溫和的英俊少年了。他笑嘻嘻地握住英翔的手,好奇地看著英修羅。
英修羅打量了他一會兒,嘴一扁,很是忿忿不平:“這太不公平了,怎么我的長輩個個都這么年輕?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比我還小的叔叔,太沒道理了。”
黎遠望和江離嗤地笑出聲來,其他人也都笑了。氣氛頓時輕松起來。
江離過去摟住他的肩,仔細看了他半晌,柔聲問:“你媽媽是不是依露遜?”
英修羅連連點頭。
“一看你這雙眼睛就知道了。除了依露遜,我還沒有看見過別人有這樣的眼睛。”江離很感慨。“我跟你媽是好朋友。唉,很多年不見了。”
英修羅喜出望外:“真的嗎?阿姨你真的是我媽的好朋友?”
“真的。”黎遠望也過來仔細打量著他。“我也見過你媽好多次呢。”
“太好了。”英修羅歡喜地雀躍不已。“那……你們說說我媽長的是什么樣子,你們有我媽的照片嗎?我媽是怎樣一個人?我爹地老是說不清楚,只說我媽是個了不起的人,可我想知道得更多一點。”
江離和黎遠望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抬頭看了英翔一眼。英翔的臉色陰沉下來,輕聲說:“依露遜生下他就去世了,他從來沒見過他媽媽。”
江離一聽,不由得蹲下身抱住了英修羅,無比憐惜地說:“可憐的孩子。”
英修羅倒沒覺得自己可憐,只是起勁地問她:“阿姨,你是不是叫江離?”
江離驚訝地笑道:“對啊,你怎么知道?”
英修羅笑容可掬地說:“我媽留給我的電腦里有記錄。”
江離有些好奇:“你媽在電腦里有說起我?”
“是啊。”英修羅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我媽在電腦里說她的朋友很少,不過,她說這些朋友都是形容似人而實際不是人的眾生。呵呵,我媽用天龍八部里的人物形容你們呢。”
“真的?”江離問他。“那我是什么?”
“我媽說你是乾達婆。”英修羅十分好奇。“江阿姨,你真的可以不吃東西,只靠香氣活著嗎?”
江離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忍不住揪了一下他可愛的面頰,笑道:“當(dāng)然不可以。”
英修羅想了一下,又問:“那……你是不是會變魔術(shù)?”
江離搖著頭,哈哈大笑。
黎遠望俯下身瞧著英修羅,好奇地問:“乾達婆是什么?”
江離替孩子答道:“是一種不吃酒肉,只靠香氣作為滋養(yǎng)的神,也是樂神之一,身上會發(fā)出濃冽的香氣。因為香氣和音樂都是縹緲隱約,難以捉摸的,所以,乾達婆在梵語中又是變幻莫測的意思。他們把魔術(shù)師也叫乾達婆,海市蜃樓叫做乾達婆城。”
黎遠望大為贊嘆:“依露遜說得很準(zhǔn)確啊。”
英修羅瞧了瞧這位身材魁偉、英氣勃勃的叔叔,嬉皮笑臉地說:“你一定是黎叔叔了,我媽說你是龍神。”
“真的?”黎遠望大喜,對江離說。“你看,還是人家依露遜對我的評價比較中肯。”
江離大笑:“得了吧,你知道龍神是什么?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
黎遠望立刻問英修羅:“龍神是什么?”
英修羅一本正經(jīng)地說:“天龍八部里,一天,二龍,是為八部之首。古印度人對龍很尊敬,認為水中生物以龍的力氣最大,因此對德行崇高的人尊稱為‘龍象’,如‘西來龍象’就是指從西方來的高僧。古印度人認為下雨是龍從大海中取水灑下人間,中國人也接受這種說法,在過去的歷本上注明幾龍取水,來表示一年雨量的多寡。”
黎遠望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也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
眾人瞧著他倆,都覺得好笑。
英翔拉過英修羅,帶到英奇面前:“叫爺爺。”
英修羅聽話地叫了聲:“爺爺。”
“好孩子。”英奇微笑著撫了撫他的頭。“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找爸爸?”
“是我媽要求的。”英修羅笑嘻嘻地說。“等十年以后,如果爸爸還是獨身一個人,就來找他,免得他太孤單。如果他有家了,我就不來了,免得他們?yōu)槲掖蚱饋恚[那個……家庭糾紛。”
江離和黎遠望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其他人也全都笑了起來。
桂妙然張羅著:“好啦好啦,趕緊吃飯吧,菜都涼了。”
英修羅看了看她,抬頭詢問地瞧著英翔。英翔笑道:“叫奶奶。”
英修羅頓時張大了嘴:“啊呀,奶奶你好年輕啊。你一定也是乾達婆,會變魔術(shù),要不然就是吃了長生不老藥……”
英翔聽他越說越漫無邊際,趕緊拉住他:“好了好了,吃飯吧。”
他們坐到餐桌邊,桌上滿滿的都是菜。
英修羅顯然餓狠了,端起碗來就狼吞虎咽。
桂妙然趕緊說:“慢點吃,小心噎著。”
英翔坐在兒子身旁,一直笑著看他,偶爾替他夾菜。桂妙然也頻頻把山珍海味、雞鴨魚肉往他碗上堆。他卻大叫起來:“我不吃這些啦。我是素食者,是動物保護主義者。”
人人都感到很奇異,看了看英翔。英翔也是微微一挑眉。
黎遠望忍俊不禁:“哈,這倒是巧得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于是,英翔和桂妙然又替他把葷菜拿出來,改給他夾素菜。幸好因為英翔要來的緣故,他們做了不少素菜。這下,英修羅來者不拒,一掃而光。
人人都忍不住好奇地看著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精靈古怪的小子,他則洋洋自若,渾然不覺,可愛到極點。
江離看著他那雙酷似依露遜的眼睛,到底沒忍住,冷冷地對英翔說:“你倒是早生兒子早享福,不勞而獲。”
英翔知道她為什么發(fā)作,微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沒吱聲。他確實是對不起依露遜,實在無辭可辯。
黎遠望抬手放到江離肩上,輕輕摟了摟她,示意要她克制,別在孩子面前讓英翔難堪。江離便恢復(fù)了冷靜,笑容可掬地看著依露遜的兒子。
黎遠望也瞧著那小子,忽然笑道:“哎,小翔,我可真沒想到,你兒子居然是這個性格,哈哈,一點也不像你,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英翔橫了他一眼,仍然沒吭聲。他沉默如故,臉上卻有著一種罕見的溫暖的笑意。
英修羅很不高興地看著黎遠望:“我爸怎么了?我爸很好啊。我怎么不像我爸?我爹地說我跟我爸長得一模一樣。”
江離推了黎遠望一掌:“就是,你會不會講話?不會講就閉嘴。”
黎遠望趕緊改口:“是啊是啊,我跟你爸開玩笑的,其實你們父子倆像得很,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英修羅這才轉(zhuǎn)怒為喜,沖著他笑了。一輪猛吃之后,他放下碗,自言自語道:“嗯,我先歇口氣再吃。”
大家瞧著他那稚氣可愛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都忍不住好笑。
英修羅這時才發(fā)現(xiàn)英翔不怎么吃東西,便說道:“爸,你怎么不吃啊?這菜不錯。”他作大人狀,一本正經(jīng)地評價著。
黎遠望笑個不停,一口湯差點嗆在喉嚨里。
英翔微笑:“我的胃不好,吃得不多。”
“哦。”英修羅便不再探究這個問題了。
黎遠望逗他:“哎,修羅,你剛才還沒說完呢,你媽說你爸是什么牛鬼蛇神呢?”
英修羅驕傲地說:“我媽說我爸是夜叉。”
英奇似乎微微一震,隨即看了英翔一眼。英翔感覺到了,抬眼與他對視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從來沒跟依露遜提過有關(guān)自己工作的事。英奇的眼里流露出一絲疑惑。
黎遠望仍在逗著這孩子:“啊呀,夜叉是惡鬼呀,你媽對你爸的評價可不怎么樣啊。”
“你懂什么?”英修羅一聽就急了。“夜叉在佛經(jīng)里的本義是能吃鬼的神,又有敏捷、勇健、輕靈、秘密等意思。佛經(jīng)上說:‘夜叉有三種:一、在地,二、在空虛,三、天夜叉也。’現(xiàn)在的人說到‘夜叉’,都只知道是指惡鬼,其實他們根本不懂。在佛經(jīng)中,有很多夜叉是好的,譬如,夜叉八大將的任務(wù)就是維護眾生界。我媽說我爸就是維護眾生界的那種夜叉。”
英翔看著兒子漲紅了臉替自己辯護,不由得笑著摟了摟他的肩:“好了,你黎叔叔跟你開玩笑呢。”
英修羅這時才意識到黎遠望在故意逗他。他盯著這個笑得前仰后合的叔叔,眼珠骨碌碌地轉(zhuǎn)著,似乎在打什么古怪主意。
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完飯,英翔對兒子說:“你跟黎鷹弟弟和英飛叔叔去玩吧。”
英修羅點了點頭,英飛和黎鷹都歡喜地跑過來,拉著他上樓去。樓下的大人們都聽到英修羅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威脅英飛:“先告訴你啊,別讓我叫你叔叔,否則不跟你玩了。”
英飛的性格很溫和,聞言便道:“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三個孩子高高興興地上樓,進了英飛的房間,砰地關(guān)上了門。
江離幫著桂妙然收拾著餐桌,黎遠望親熱地摟著英翔往客廳走,笑道:“哎,你今天看到這小子的時候,什么感覺?是不是嚇了一大跳?”
英翔沉默一會兒,點了點頭。
黎遠望忽然十分感慨地嘆道:“依露遜對你可真的很好啊,為你生下兒子,又讓他跟著你姓,現(xiàn)在還讓他來找你,真是一點也沒怪過你。現(xiàn)在我同意江離他們那些文人的說法,上輩子,一定有誰欠過誰的。”
英翔無言以對。
直到現(xiàn)在,他內(nèi)心里深深的震蕩也仍然沒有平息。在他這一生中,惟一辜負了的人就是依露遜,而給了他一切卻什么都不計較的人卻也是這個奇異的女子。他一直以為,自己或許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早已被她拋在腦后,成了過眼煙云,可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卻成為了她一生的結(jié)局。
沉默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總之,是我對不起她。”
黎遠望的心里也是這么認為的。很顯然,這樣的結(jié)局是無法挽回或者改變的了。他輕輕拍了拍黯然神傷的英翔,安慰道:“沒關(guān)系,你來生再當(dāng)牛作馬,報答她好了。”
英翔實在笑不出來,又長嘆了一聲。
這時,英奇和桂森坐在客廳一角,低低地交談了一會兒,英奇便叫道:“小翔,你過來一下。”
英翔依言走過去,坐到他們對面。
英奇低聲說:“你明天帶這孩子到951醫(yī)院去,桂院長安排你們做一個DNA測試。”
英翔沒吭聲。
“必須得去。”英奇的語氣很堅決。“你應(yīng)該知道你工作的性質(zhì)。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我們得確認。”
英翔一生都對父親很順從,此時聽著他的話,忽然露出了疲倦的神情,但還是點了點頭:“好,明天一早我就帶他去。”
英奇遲疑了一下,輕聲說:“你也不用跟那孩子明說。”他不想讓孩子的心有受傷的感覺。
“不必騙他。”英翔立刻說。“他來找我的時候就說過了,他愿意去驗DNA。”
英奇一怔,覺得更加疑惑。一個小孩子,這性格也太奇突了吧?
就在這時,樓上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隨后英飛的房門被猛地撞開,英修羅與黎鷹扭打在一起,一路滾下樓梯。英飛左手握著一瓶碘酊,右手拿著一包消毒棉簽,斯斯文文地跟在他們后面,似乎準(zhǔn)備等他們打完了,替他們處理傷勢。
黎遠望很感興趣地看著兩個扭打的孩子,既不勸,也不拉。
很快,英修羅便將黎鷹壓住了。他騎在黎鷹身上,左手擰住他的雙腕,右手提起拳頭就打了下去。
“住手。”英翔大喝一聲。
英修羅這才及時收住已打到黎鷹胸口的小拳頭。
“放開他。”英翔喝道。
英修羅很不服氣地放開黎鷹,爬起身來。
英翔教訓(xùn)他:“他比你小,就算你打贏了,又有什么光彩?”
英修羅一想,很覺有理,便走回到英翔身邊,咕噥道:“不打就不打。哼,就算他比我大,那也打不過我。”
黎遠望哈哈大笑:“這才叫虎父無犬子,好樣的。”
英翔的神情緩和下來,看著兒子,微微一笑。隨后,他對眾人說:“修羅今天第一天來,也累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大家都知道他身體不好,孩子也是第一天來,確實應(yīng)該回去休息了,便都不再留他,讓他帶著孩子走了。
回到家,英翔將英修羅領(lǐng)到二樓上的客房。他掀掉床罩,拿出被子來放到床上,對兒子說:“你就睡這兒吧。”
英修羅點了點頭。
英翔一一指給他浴室、廚房、書房和自己住的臥室,然后對他說:“洗了澡睡吧。我們明天一早去你桂爺爺那里,驗DNA。”
英修羅聽話地點頭。
待兒子洗過澡,英翔又陪著他進了客房,看著他上床,替他蓋上被子。隨后,他起身走到門口,關(guān)上燈,準(zhǔn)備離開。
英修羅忽然在他身后叫道:“爸。”
英翔轉(zhuǎn)過身,看著他。
英修羅戀戀不舍地說:“爸,你還沒有抱過我。”
英翔心里一熱,走回床邊,將他緊緊地抱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