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對鎮北將軍府是很有些好感的。
小時候在德勝門看到姜元昭率軍凱旋的盛況,一直深深印在她的記憶中。
而這次得知要去鎮北將軍府拜年,陸清容心中難免有點腹誹起蔣軒,竟然沒有提前些告訴她。
這還是她第一次去將軍府,想到那是已故姜夫人的娘家,自然有著更高的重視程度。
第二天清晨,陸清容同樣起得很早,裝扮起來也比自己回娘家還要用心些。
綠竹知道輕重,幫她準備的衣裳也極為妥帖。
鵝黃帶翠的刻絲梅紋比甲,里面是水粉色立領中衣和同色的八幅襦裙,既有了過年的氣氛,也不失莊重。
只是臨出門前,陸清容對著鏡子里自己的衣裳和頭上的墮馬髻照了又照,讓綠竹不大能理解,以往夫人似乎很少對自己的裝扮如此在意,看來果然對鎮北將軍府的長輩很是重視。
殊不知陸清容這般反常,和長輩們倒是沒太大關系。
只因想到會碰見將軍府的二表妹姜慧絹,讓她不自覺就想把自己打扮得更細致些。
意識到這一點的陸清容,自己心中都難免感嘆,對蔣軒的感情這一變,的確一切都不同了。以前的她,何曾有過此等舉動……
但蔣軒見到她的裝扮,只覺得十分妥當,并未看出具體哪里有什么不同,但又感到的確比往日更好看一些。
等到了鎮北將軍府,蔣軒和陸清容受到了極為熱情的招待。
平日里并不一起用飯的兩房舅舅家,今天為了宴客也坐在一個桌子上。姜元昭、姜元昌,大舅母唐氏,二舅母宋氏都到齊了。
而且讓陸清容有些意外的事,竟然兩兩位表妹也沒有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同眾人圍坐在一起。想來這是將門之家獨有的特色了,只不過都是親戚,倒也不算過分。
只是依然未見到任何一個傳說中的表弟。
大舅舅家的表弟在遠在漠北軍中。回不來是肯定的。沒想到二舅舅家那位在豐臺大營的表弟,居然也在當差。沒有回府過年。
起初剛入席的時候,陸清容還有些拘謹,但很快就變得輕松了許多。因為她能夠明顯感覺出大舅母唐氏對自己的分外熱情。
唐氏對陸清容的確十分喜歡,一來是她對蔣軒自小就十分疼愛,愛屋及烏正是如此;二來她多少還是有些迷信的,覺得正是蔣軒和陸清容成了親,身體才跟著一天天好了起來。
二舅母宋氏雖然沒有唐氏那般熱情,卻也一直笑臉迎人。不時還會噓寒問暖一番。
桌上的所有人里,只有二表妹姜慧絹一個人,看著陸清容就很難從心里笑出來。
陸清容起初看著她勉強擠出笑容的樣子,都有些替她感到累。姜慧絹倒是越笑越自然,到最后連陸清容都覺得她這極像是發自內心的了。
卻不想,本性難改,姜慧絹還是出言挑起了讓大家不那么高興的話題。
“聽說靖遠侯府又要辦喜事了?”姜慧絹一派天真的模樣,好奇地問道。
“正是,二表妹消息真是靈通。”陸清容笑著回應,絲毫看不出別的情緒。而事實上她也的確沒有生氣。只是沒想到姜慧絹居然知道這其中的曲折。
反而是大舅母唐氏聽了這話,略顯尷尬。畢竟她出身燕國公府,如今唐家的小姐用這種不光彩的方式。要嫁去人家做平妻,盡管只是庶女,仍舊是件有失顏面的事。燕國公府畢竟沒有吳家那份鉆營,平妻即使在大齊朝如何普遍,總無法和正室嫡妻相提并論的。
“那到時候也要宴請、認親嗎?”姜慧絹繼續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陸清容耐心地解釋道:“不過二表妹無需擔心,即使要認親,咱們將軍府也是無需去湊這個熱鬧的。”吳夫人和姜夫人是兩碼事,蔣軻和蔣軒同樣不是一回事。
陸清容話音一落,席間眾人表情各異。似乎是沒有想到這個看著溫順柔和的女子,能說出這番意有所指的話來。
只有姜元昭聞言。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欣慰之余。還在感嘆那吳夫人千挑萬選,機關算盡,竟然幫著蔣軒娶了這樣一個妻子。
唯獨問出此話的姜慧絹,反而被她這回答搞得一頭霧水,甚至不明白為何旁人聽了陸清容的話,竟都是這種表情。
姜慧絹原本還想繼續追問的,但見姜元昭望向她的眼神已經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這她還是能看出來的,立刻禁聲不再言語,只在心里嘀咕,為何陸清容說出了這么有失禮儀的話,大伯居然還向著她。
在此之后,直到宴席結束,席間的氣氛都十分融洽。
但散席過后,卻變成男女分室而坐,陸清容只得跟蔣軒分開,與將軍府的女眷在小花廳里用起茶點。盡管剛剛并沒有吃得太飽,此時依然提不太起食欲,只是喝著茶聽兩位舅母拉家常。
然而此時姜元昭不在了,姜慧絹似乎又有要發問的意思。
原本二舅母宋氏對這個女兒一貫寵愛,從不曾過分苛責,即便剛剛在席間如此失禮,沒有當即喝止。但此時聽她還是揪住唐珊和蔣軻的親事不放,心中也了些火氣,畢竟陸清容的想法她倒不甚在意,但這畢竟是唐氏的忌諱,還是少提為妙。
這次當姜慧絹再次問道“侯府的喜事可定了日子?”的時候,宋氏直接將其打斷,對著陸清容講道:“說起這喜事來,我的娘家承平侯府倒是也有一樁,八成還是世子夫人認得的人!”
“哦?”陸清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畢竟是長輩跟自己拉家常,她十分恭敬地聽著。
“正是我的侄女,二房的嫡長女,世子夫人可曾認得?”宋氏倒是完全沒有長輩的樣子。
這是說的宋妙雪了。
“認得。”陸清容跟著應道:“那時候我們曾經一起在燕國公府的墨香院讀書。”一邊說,一邊還沖著唐夫人微微一笑。
雖然離開女學已經很久。但陸清容對宋妙雪的印象還是非常深的。當初女學中最還出風頭的便是她了,大家午歇時候閑談的話題,基本上全部都是由她提出來的。而且消息靈通的程度和她的母親承平侯府二夫人不相上下。
倒是完全沒聽說她要成親的消息。
宋氏一聽陸清容果真認識,便說得更為起勁:“昨天回去拜年的時候。聽說她已經和武定侯世子定了親。”
崔詩云的哥哥崔琰?陸清容表現得很淡定,但心中卻是驚訝的。
她和崔琰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去年宮里的賞花宴,她和蔣軒曾經在宮里遇到過二皇子和崔琰。在蔣軒稱病的這段時間,正是崔琰頂替他做了二皇子的伴讀。
陸清容對崔琰的樣子已經想不太起來,卻記得當時的印象是極好的。
何況暫且不論人品相貌如何,單就出身背景而言,前途無量的武定侯府世子。和已經潦倒到坐吃山空的承平侯府二房,聽著也不是很搭。
想到此處,陸清容突然有些暗中嗔怪自己,恐怕是在這古代待久了,竟然也不自覺地比起兩家的身份來,著實不應該。且不說別的,就說她和蔣軒的親事,聽起來就更懸殊了……
大舅母唐氏雖然熱情,但并不很擅長閑談,大表妹姜慧純同樣如此。
等到宋氏終于把她知道的這些一股腦都講完之后。屋中便陷入了一陣安靜。
而就在姜慧絹逮到機會準備再說些什么的時候,蔣軒已經從前廳派人過來接陸清容了。
陸清容如蒙大赦,隨即起身向兩位舅母和表妹告了辭。
“我還以為你會和大舅舅多聊些時辰。”陸清容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輕松地靠在蔣軒身旁,“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怕你待得不自在。”蔣軒如實說道:“我和大舅舅什么時候聊都一樣!”
“我沒有不自在!”陸清容并不是偏要嘴硬,她自己也不知道為會何如此表態。
蔣軒笑得隨意,明白她是不想自己為難。
“二表妹對你不很友善,這我也是能看出來的。”蔣軒緩緩說道:“大舅母和大表妹格外和善,二舅母又寵她寵得厲害,怕是沒人管得了她!”
他倒知道得清楚,陸清容心里想著,同時因他的關心而有些高興。
“而且這還是母親過世后。我第一次去將軍府登門拜年。”蔣軒的口氣平淡無波。
“這是為何?”陸清容無法理解。
“前兩年是身體不好,再之前……可能還小吧。不懂事。”蔣軒說得很簡單。
想到這些年蔣軒的處境,陸清容覺得這其中的原因恐怕又會引起一些不好的回憶。便沒有再追問。
回到陸府,陸清容才覺得有些疲憊,雖然只出去了半天,卻比昨天折騰一整天還要累。
“明日我們還要出去拜年嗎?”陸清容詢問道。
“不了。”蔣軒失笑:“哪有那么多地方可去?”
陸清容自然是高興的,卻突然想到了二皇子:“景王府也不用去嗎?”
“不用。”蔣軒答得干脆,“禮到了即可,王府與旁的人家不同,太熱鬧了反而不好。”
陸清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與出嫁之前完全不同,過年對她來說一轉眼就變成件辛苦的差事,此時得知終于可以歇幾天,頓時輕松了不少。
然而此時楓院之中的邱瑾亭,就遠沒有她那么輕松了。
一想起昨天和蔣軻一起回公主府的情景,她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任香巧在一旁如何勸她有孕之人不宜動氣,都不頂用。
蔣軻這些天對她一直是愛答不理的樣子,沒想到一回公主府,他就搖身一變,儼然成了另一個人,溫文知禮、進退有度,一天下來,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
若只是這樣還好。橫豎邱瑾亭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蔣軻了,但正因為他的這番表現,直接導致成陽公主把自己叫去狠狠數落了一頓。
“上次你回府讓我們答應蔣軻娶平妻。我原以為他變得不講道理了,為了讓你少受些委屈。才勉強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今日再看,蔣軻明明還是以前的樣子,甚是明理之人。你說說你,到底是抽的哪門子風,非要給自己的男人娶平妻不可!”成陽公主上來就一番搶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邱瑾亭從小嬌生慣養,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此時頓感里外不是人。似乎說什么都不對。
她當然無法跟母親從實招來,只得硬找了別的理由:“反正他以后也是要納妾的,早點晚點又有什么關系……”
“那是納妾,和平妻如何相同?”成陽公主實在不明白邱瑾亭是怎么想的,“平妻若是有了子嗣,也是嫡子你知不知道?”
“知道,您上次就已經說過了。”邱瑾亭對這倒是不太在意,心中暗想,讓唐珊生不出孩子應該不是件難事吧,“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真的生出了嫡子,那也是平嫡,和正嫡如何能夠相提并論!”
成陽公主越聽越火。卻顧念著她是個雙身子的人,強忍著不再跟她置氣。總歸這平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她并不是打算反悔,只不過想讓邱瑾亭引起足夠的重視。
最終還是被母親千叮嚀萬囑咐了許久,邱瑾亭從公主府出來的時候,已經被打擊得異常失落。
只不過還是有一個好消息的,就是終于有辦法把賀清宛弄進侯府里陪她些天了。
成陽公主對賀清宛雖然談不上喜歡,但也覺得那是個通透的孩子,起碼在人情世故這方面比邱瑾亭要懂得多謝。倒也樂得幫邱瑾亭這個忙。
故而當邱瑾亭回到侯府的時候,吳夫人就聽到了這樣一個說辭。大意是公主府請了高僧為邱瑾亭占卜,得出結論是邱瑾亭和她腹中的胎兒會有劫難。需要一個某屬相某時辰出生的人在她的孕期常伴左右,方能夠度過此劫。
而這個符合條件的人自不必說,就是賀清宛。
邱瑾亭剛一離開沁宜院,呂媽媽就忍不住議論道:“二奶奶的這個說法,聽著可是有些懸……”
“何止是懸,根本就是胡扯!”吳夫人說得直接。
“那您還答應了她?”呂媽媽不解。
“這種涉及到軻兒子嗣的事,我也就寧可信其有了。”吳夫人嘆了口氣,“而且和燕國公府的親事早已敲定,也不怕她們出什么岔子影響到咱們。”
呂媽媽在一旁陪笑。
“沒想到,瑾亭倒是和那位賀家的小姐感情這么好!”吳夫人把這個“賀”字念得格外重。
呂媽媽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卻覺得如今吳夫人對待世子夫人的情緒,怕是已經有些失控了。
以前吳夫人做事都帶有很強的目的性,一切皆是為了二爺的前程,可如今似乎因為榆院的事情總是不能如她所愿,開始處處針對起陸清容來。換句話說,就是她的目的已經不再明確,只要能惡心到陸清容的事,她就愿意做。就好像這次一樣。
再看邱瑾亭那邊,原本終于辦成一件事,應該高興才對,卻因為蔣軻一回來又換上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無論如何都讓她高興不起來了。
此刻邱瑾亭的之所以生氣,便是因為昨晚蔣軻繼續一聲不吭地去了書房。
原來昨日在公主府的細心呵護和溫言軟語又全是假的。
“二爺只是擔心您的身體,等您生完孩子,肯定會和剛成親那會兒一樣的!”香巧勸來勸去,永遠只有這么一句,心里只想著趕緊過了元宵節,表小姐就能過來陪著二奶奶了。
然而過了元宵節賀清宛就要來侯府這件事,直到元宵節當天,吳夫人才把陸清容叫去沁宜院告訴了她。見到陸清容聽聞此事依然面色如常,吳夫人堅持認為她不過是在故作鎮定罷了。
其實陸清容是真的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賀清宛是去楓院陪邱瑾亭,跟她著實沒什么關系。
反而是剛剛從沁宜院回來的路上,在蔣軒書房附近看到的一個身影,讓她有些疑惑。
那人當時正往書房里走,離得很遠,又有些逆光,她并沒有看清他的面容,只是那一襲白衣,和那明顯不在調上的走路姿勢,讓陸清容總覺得十分眼熟,卻又認為不大可能是他。
“綠竹,你去一趟世子的書房,問問墨南他們,剛才進去的是何人!”陸清容還是忍不住吩咐道。
不消片刻,綠竹就回來回了話。
事實證明,陸清容居然沒有看錯,那人果真就是江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