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兆和詳細分說與長公主紛爭的緣由,王駙馬愈發不明白,但知自家的這位嬌妻素來有主見,也就捺住疑問,先聽她繞圈子。
“……你看我那些皇姑姑,有幾個風光的?破落地甚至要與商戶結親!父皇的那些庶女,活得好的也沒一兩個……”
“夫君,你知道皇宮最可怕的是什么?”
王駙馬下意識地搖搖頭,兆和也不是真要他回答:“遺忘,漠視,悄無聲息地被所有人遺棄,生死無人過問……”
“宮里多得是等死的……不管是嬌美如花還是家族寵兒……真正愛孩子的,永遠不會將女兒送進宮去……”
兆和輕笑著搖搖頭:“說起來,我才是父皇唯一的嫡女……實際上,皇家才是最不講究嫡庶的地方,放在民間,嫡長子繼承家業理所當然,只有皇家才會有嫡賢之說……”
“公主……”
王駙馬口中的勸阻之意極為明顯。有些話心里明白就好,不能隨意說出來,哪怕是私底下也不行。
“夫君放心,我明白的?!?
兆和溫柔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樣的天之嬌女,若無人關注,很快就會被遺忘的。我這個先帝原配所出的公主,太后和皇帝更是不愿意時時看到……”
王駙馬深有同感。
皇帝如何不好說,太后肯定是不愿意的,兆和的存在隨時提醒著太后,她不是原配正室,所謂妃晉后不就是妾室扶正嗎?
明知道人家不喜,還硬往上湊?
“……愈是這樣愈要站在風口浪尖上,”
兆和仿佛聽到了王駙馬的心聲:“我經常與元和吵鬧,把爭強好勝放在明面上,一來太后放心,知道我沒有陰暗心私,二來即便他們不喜,為了面子。也不好過于苛刻,反倒是為了博個好名聲,要善待于我?!?
“……若不經常與元和打打機鋒,誰還記得我是哪個?又有誰還會在意咱們府上?”
兆和嗤笑一聲:“只有這樣,宗老們才會記得我是先帝原配嫡出,皇帝太后才不得已做做表面文章,要不咱們的兒子們怎么能入仕途,大小有個官職?”
王駙馬暗驚,細一思量,連連點頭稱是。
駙馬向來不授實職??蓻]有規定公主的兒子也不能。
他原以為自家兒子能得官。與孩子們有出息和羅家的舉薦有關。現在想想,其他公主們所出的子嗣,能力超過自家兒子的也不是沒有……
“……說起來,還要感謝元和生了個好兒子呢!有任子川這樣的重臣在。咱們兒子總不能個個白身,同樣都是外甥嘛,只要孩子不過于頑劣,皇上還是要顧念一二的?!?
“只是,沒想到任昆還能看重衛家這個小道姑的,這次拿她說事,怕是會讓他不滿……這個尾巴還要勞煩夫君收拾了?!?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一切但憑夫人吩咐。”
王駙馬對公主賢妻的看重很受用。
“夫君真好?!?
兆和美目盈轉:“我想請夫君明日去長公主府上走一趟,與任懷元賠個罪。就說中秋節上我行事魯莽,雖則是因我久仰衛才子之大名,對衛氏頗為欽慕,但終有些不妥,你已訓斥被禁了我的足。還請他及府上原諒則個。”
“好,我去。夫人又受委屈了。”
王駙馬心疼,這種賠罪的戲碼是慣例了。
“無事……”
誰叫母后和弟弟不長命呢?活著才有機會,一死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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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今日回來得早,而且帶了大包稻香村的點心。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錦言不禁含笑問道:“侯爺今兒好早,是不是有喜事啊?”
“猜對了!”
任昆俊朗的眉峰眼角溢出了笑紋,仿佛冰山化春水梨花,一下子活色生香。
妖孽!
錦言被晃花了眼,“帥哥啊!”
贊嘆的話在舌尖滴溜溜打個轉,差點脫口而出。
偏任昆還沒什么自覺性,繼續頂著張笑臉,聲音也溫柔不少:“嘗嘗看味道如何,有沒有喜歡的?”
又伸手從袖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首飾錦盒:“喏,給你的?!?
“真好,有禮物拿?!?
錦言笑吟吟地接了過來,心底的弦卻陡然繃了起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自己天天宅在榴園,永安侯忽然又買吃的又送首飾,想干什么?!
就憑大家的棋友關系?
平素永安侯也會隨機帶點吃吃喝喝的過來,但一看就知道是順便為之,象今天這般刻意卻從未有過……
錦言心底波濤暗涌。
打開錦盒,里面是一支成色極好的玉釵,那一汪水兒的綠,純美極凈。
“……真美??!”
錦言贊嘆著,面上顯出疑惑之色:“送我的?”
隨即又笑:“無功不受祿,這么美的東西,真想據為己有,只是我心下惶恐呢……”
永安侯聞此言卻笑了:
“哪來的惶恐!我還擔心小東西拿不出手,改日去內務府選選,這個是恰好路過陳家金鋪,見東西還算上眼,就順手要了?!?
“收著,你應得的。”
語氣不容置疑。
我應得的?
錦言心道莫非自己是活雷鋒,捐款送傘扶人過馬路,好事做得太多,啥時候幫了侯爺,自己卻忘記了?
永安侯見她歪著頭,微瞇著眼若有所思呆頭呆腦的模樣,唇邊的笑意就又散開了,這小丫頭,忒好玩!
一邊高高興興地,一邊又要問個原由清楚。偏偏她這種打趣般地拒絕讓你沒有半分火氣,還會愉悅地把原因跟她掰扯明白了……
心里決定明天就去內務府走一趟。
“今日早朝,器物處造出的蕎麥去皮機已經批量運往西北了?!?
永安侯眸光閃閃:“此事你居功至偉,些許酬勞是應得的?!?
若她是個男子,這等功勞足以成為金光閃閃的仕途資本。
原來是為這件事……
錦言恍然大悟,這事兒過去小半年了。她早就忘記了,沒想到還真造出來派上用場了……
那就是說,她干活拿錢理所當然嘍?
永安侯人不錯,這么久了,居然還記得給報酬!好銀吶!
錦言眉開眼笑:“那就多謝侯爺有心了?!?
該得的東西沒必要太多客氣,干脆利落地收下。
任昆心情很好,唇邊的弧線一直翹著。
看那小丫頭開心地將錦盒收好,興致勃勃地逐一品嘗桌上的點心,忍不住就又問道:“你有沒有別的想要的?”
唔……錦言轉了轉眼珠:“沒有,我什么也不缺……”
仍舊在笑著。眉宇間恍忽些許怏色。要是……就好了……
任昆覺察了:“想什么呢?”
“沒事!自古逢秋悲寂寥嘛。忽然想到每年這個時候二龍山上那一大片的楓葉,紅似云霞……”
錦言笑著坦言,繼續去品嘗那些賣相極美的點心。
這是思鄉了……
猛然想到二人成親已近一年,除了一個堂兄。她所思念的那些親朋好友都不在京城,只不過東陽太遠了……
任昆略一沉吟:“香積寺是賞楓的好去處,素齋也小有名氣,要不,這幾日得了閑我陪你去看看?”
“真的?太好了!”
錦言又驚又喜,她只是順口說說,根本沒想著能真回二龍山,秋高氣爽的,誰不想著出去登高一呼透透氣?
沒想到永安侯如此善解人意!
一雙如沁水黑曜石的大眼睛里就溢滿了喜悅。
滿懷熱切地注視著任昆:“好!”
“……只是要等到休沐日?!?
永安侯略有歉意。
“沒關系沒關系!等幾天都行?!?
能出去就好。
不過。其實她自己去就好,沒必要等休沐吧:“……若侯爺差事忙,不用專門挪時間,吩咐管事的安排好車馬,我自己去也行?!?
香積寺是吧?
京城西郊。也沒多遠的。
自己去?
永安侯微怔了下。
對呀,她可以自己去的,讓三福安排打點好,提前和寺里打招呼,府里有的是護衛,她自己丫鬟婆子一大堆,完全可以自己去的,為何還非得趕自己的時間?
是因為把這個當獎勵了,總覺得親手給的才算禮賢下士?但她不是真的士啊……
永安侯疑惑的念頭一閃而過,點點頭:“……楓紅葉黃不等人,這樣也好,回頭我讓三福安排,你準備準備這兩三日就可以?!?
“等下我問問公主婆婆去不去!噢,對了,要不要包些點心過去?”
錦言笑顏如花,秋游去嘍!
“不用,之前已經送過了。”
自從錦言提點了三福之后,永安侯每次再帶零碎小東西回府,總是一式兩份,喜得長公主四處跟人炫耀,不止一次到宮里與自家娘親感慨:
昆哥兒成親懂事多了!果然老話說得好,成家立業,這男孩子就得娶房媳婦才能成男人!
……
永安侯聽聞后,才知原來自家娘親并不是真挑剔外面的東西,看不上眼……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秋游看紅葉,長公主一口拒絕了:
“……香積寺太遠了,又沒什么看頭!賞秋景去棲霞嶺,路平坦,葉子也多?!?
錦言去拽她的袖子:
“公主婆婆,香積寺名字多好聽啊,不知是不是源自佛經天竺有眾香之國,佛名香積……我想去看看……”
一雙大眼眨呀眨呀,聲音糯軟,神態嬌憨。
長公主的心就軟了,
“好啦,別拽了,再拽袖子要掉了……去吧去吧,到時候看誰顛地叫累喊疼……”
轉頭吩咐錦言身邊服侍的,馬車要多鋪層褥子,多備幾個錦墊,隨行物品要準備齊全……
那感覺象是要把日常家用都一起搬運……難怪平日里上個街逛個鋪子都要提前幾天準備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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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
天朗氣清。
騎馬的護衛家丁簇擁著三輛馬車駛出了長公主府,向西郊香積寺而去。
馬車出了府門,錦言就懈了,舒舒服服打了個滾,攤手攤腳躺在馬車里,感受著車身的微微顛簸,幸福地就差哼哼幾聲了。
跟隨服侍的夏嬤嬤忍不住笑:“小心弄亂了頭發。”
“沒事,亂了再梳?!?
錦言抬手摘了珠花撥了簪,烏黑順滑的長發輕瀉而下,披散在耳邊:“嬤嬤,你也過來躺躺,還早著呢。”
馬車很寬大,并排躺三四個人都很寬綽。
夏嬤嬤搖頭拒絕,從一旁取了個墊子加在身后:“夫人,好端端地侯爺怎么會允你出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