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何嬤嬤小心翼翼地察看著長公主的臉色，自那件事發(fā)生以來，殿下整個人也變了模樣，不言不語，看什么都透著股陰冷。

其他不明真相的仆婦以為殿下是身體不適，此番病勢洶洶，形容憔悴也難免的。

太醫(yī)都說病了要靜養(yǎng)嘛，藥也天天熬著，侯夫人衣不解帶在內(nèi)室服侍，凡事不解手他人，連著好幾天都沒回榴園。

偶爾殿下到廳堂前坐一會兒，也沒見侯夫人也沒出來露面。

何嬤嬤的解釋是：“……侯夫人侍疾，一夜未睡，殿下令她休息……”

以夫人的孝心，幾夜不睡侍疾也是可能的，幾乎沒有人懷疑——

即使有人懷疑也不會傻傻地問出來，能在長公主正院當(dāng)差的，哪有心思蠢笨的，若真是殿下發(fā)作侯夫人，裝糊涂避之還來不及呢，又有哪個會去叫破？

嫌命長了？

也有敏感且對錦言關(guān)心的。

柳嬤嬤曾教過錦言琴技，有半師之誼，錦言素日里對她甚是尊敬禮遇。

當(dāng)日診脈她不在現(xiàn)場。

事后前一日沒感覺，殿下生病、駙馬又不在身邊，臉色與心情不好，實屬正常。侯夫人陪伴婆母大人，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男⒌馈?

等到第二日，仍未見到錦言。而且，殿下也不宣她進(jìn)內(nèi)室。

柳嬤嬤就生了疑心，要知道，她是從在宮中起就服侍殿下，素日里也是倚重的心腹，竟然連她也要回避著的，絕對不是小事。

懂得規(guī)矩，主子的事，不能打聽。

她忍了又忍，又仗著自己與何嬤嬤情份不一般，還是問出了口：“……姐姐。是不是侯夫人有什么不對？”

她以為最壞的消息或許是侯夫人身體有恙，突發(fā)惡疾或是臉面有礙？

不然為何要躲起來？

所謂侍疾，病人偶爾還露露面，她這服侍病人的卻神龍不見首尾。

“阿柳。不該問的別問，年紀(jì)大了，規(guī)矩倒忘了？”

何嬤嬤板著臉訓(xùn)斥，柳嬤嬤比她小，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柳嬤嬤臉一紅，知道自己逾越了，忙道歉認(rèn)錯：“是我不對，姐姐別惱。我只是……侯夫人素來請安都習(xí)慣了，這幾日不見她，沒她說笑。怪冷清的。”

這些年，她們近身服侍殿下的，都習(xí)慣了每天早上侯夫人頂著美麗的笑顏準(zhǔn)時出現(xiàn)，笑嘻嘻地跟她們打著招呼，然后進(jìn)去請安。然后就會傳來一陣笑語。

殿下心情好，下人們也快活。

這兩天，少了她的笑臉，氣氛壓抑地很。

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夫人未嫁，殿下與駙馬勢同水火，與侯爺劍拔弩張，下人們打著十二分的小心。謹(jǐn)小慎微如履薄冰，也難免被遷怒。

習(xí)慣了當(dāng)下的好，再忽然回到從前的不好，特別不適。

何嬤嬤沉默了片刻，不由長嘆一聲，低聲道：“好與不好。是各人的命。主子們的事，做下人的過問不得。有些事，不知道反倒輕松。以后在殿下面前少提侯夫人……唉，夫人少年心性……此番除了侯爺，誰也說不上話。你，什么都別問，不知是福。”

柳嬤嬤就知錦言犯的不是一般的大錯，要怕是與性命有關(guān)。

只是，侯夫人她一介小女子，素來性子討喜行事光明，又怎么會惹怒殿下？

何嬤嬤如此說了，她不是不知輕重的小年輕，知道自己不能問也幫不上忙，就點(diǎn)點(diǎn)頭：“我記下了，多謝姐姐提醒。只是，夫人向來對我們親厚，姐姐若能遞上話，能在殿下面前幫襯一二，就盡量幫襯幫襯……那也是個可憐的，自幼無父母照應(yīng)，嫁了人，也全憑自個兒……”

眼淚就下來了。

何嬤嬤感同身受，忍著眼底的酸意：“放心吧，能幫襯的，我一定盡力。”

是以，她左思右想，明知提這個話頭會引得殿下羞惱不悅，還是想盡再努力一次，也不枉侯夫人往日一片誠意。

“……殿下，能不能，再請請脈？聽說動脈與滑脈相似……馮太醫(yī)，一時理錯了脈也有……”

“你倒是個知恩圖報的！”

不待她說完，長公主陰森森地打斷了她的話：“往日她給了你多少好處，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能忘了身份，幫她說話？”

何嬤嬤聞此言，慌忙雙膝跪到：“殿下恕罪，老奴知罪。”

話說開了，惡奴也做了，何嬤嬤把心一橫：“殿下是老奴的主子，就是死了，也是殿下的鬼。恕老奴逾越，人命關(guān)天，侯夫人素日里赤忱一片行事端方，不象那種人……請殿下給她個開口的機(jī)會。”

何嬤嬤連連叩頭，她知道自己人輕言微，救錦言是不自量力，只求能給她求到一個開口的機(jī)會，懷了誰的孩子，是侯爺?shù)倪€是另有其人，讓她自己說。

觀她素來行事，一不象那等舉止不端之人，就算水無痕確實天姿國色，未必夫人就真上當(dāng)；二是以她湯水不漏的性子，又懂醫(yī)術(shù)，若真與人有私，不會不做防范，留這么大的漏子。

那日馮太醫(yī)甫一道出脈相，侯夫人的驚訝她看得真切。

只是驚訝，卻沒有慌張，不象是壞事敗露的惶恐不安，反倒是意外與羞惱更多一些。

這幾天，她反復(fù)將事情想了無數(shù)遍，雖然殿下的判斷無懈可擊，各方面條件都符合，她還是不相信。

將錦言自入府以來做過的事說過的話，能記得的，反反復(fù)復(fù)回想了好幾遍，是個干凈通透的好女子啊，怎么看也不象是會紅杏出墻的淫婦啊！

難道不是她識人不清，而是侯夫人道行太高？

……

“不是哪種人？本宮也盼著沒這回事！”

心力交瘁的長公主突然爆發(fā)了：“本宮也盼著睡一覺什么都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過！你以為本宮好過？掏心窩相對的人！她對不起的可是本宮的親兒子！開口的機(jī)會？臟一遍耳朵再瞎一次眼嗎？本宮比誰都盼著懷的是昆哥兒的骨肉，可你倒說說，何女貞！你在榴園耳目靈通，你倒是說說看，昆哥兒可碰過她一次？他們幾時圓過房？”

以為她好過嗎？以為她愿意發(fā)生這些事？

想起這些年的真心相處，哪能無動于衷？

起初真是千刀萬剮的心都有，這兩天經(jīng)過最初的激烈。愈想愈難受，又恨又怒又痛，成晚上的睡不著覺，偏生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駙馬與昆哥兒都不在府里，想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放過是不可能的……

眼不見心為煩，就那樣任她自行消失吧。

這件事，她不想再提。

這個人，她不想再見！

最好當(dāng)她不存在過。

長公主頭疼的是，待永安侯回來后，該如何向他啟齒。

這兩個，都是他一心看重的，卻齊齊背叛了他，昆哥兒那般心高氣傲的。哪受得住這個？

可別惹出事端，鬧騰開了，百害無一利。

“何女貞，此事休要再提，你若力不從心。提前告老吧。”

看在主仆多年的份上，看在你往日功勞的份上，許你個體面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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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陰寒的暗室中，不知晝長與夜短。

時間仿佛將此處凝固，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別無他響。

錦言早沒有了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起身活動的體力，她倚靠著冰冷的墻壁，半躺半坐在陰潮的地上。

在這之前，她已經(jīng)仔仔細(xì)細(xì)摸過敲過每一寸的地面與墻壁，傳說中會奇跡出現(xiàn)的密道暗門秘笈藏寶圖之類的，統(tǒng)統(tǒng)沒有出現(xiàn)！

墻就是墻。地面就是地面。

除了那道從未打開過的門，這間屋子沒有任何可供想象的地方。

寡淡無情。

沒有奇跡。

門，是唯一的出口。卻是反鎖的。推都推不動。

嚴(yán)絲合縫，企望從門縫處露點(diǎn)光線進(jìn)來，都是妄想。

小黑屋應(yīng)該是在地底下吧。屋內(nèi)空氣的濕寒度頗象前世拜訪過的防空洞，而且，再嚴(yán)實的門也得有縫，不然，沒有空氣，她早就憋死了。

只有外面也是黑的，才會黑暗連著黑暗，不見一絲光。

長公主，喵的！

這個女人，還真是不出所料的冷酷無情，三年的情份，抹煞的干凈，竟連個開口的機(jī)會都不給！

在長公主心中，她與任昆的份量輕重相差多少，無需試探，她所求的無非是一次說話的機(jī)會，這點(diǎn)情面都不留？

該笑自己做人太失敗，還是長公主太極品？

……

要結(jié)束了？

體力與精力如流沙穿過指間，身體的虛弱帶來陣陣眩暈，這死法……還真是！錦言想笑，卻連翹翹嘴都做不到。

居然背著淫婦的罪名，死在無人過問的黑暗中……這算是餓死鬼渴死鬼還是冤死鬼？

老天真是玩人，好端端來個穿越，再好端端地給個難堪死，早知這樣，不如當(dāng)初讓她車禍而亡或是墜梯而死的，至少突然猝死比清醒地?zé)o能為力地看著自己赴死要幸福啊……

而且，死就死了，父母親人的痛苦也會少很多——

再悲慘的現(xiàn)實總有接受的一天，生死不知反會讓人煎熬，永遠(yuǎn)無法忘懷。

微弱的希望或許是永遠(yuǎn)無望的等待煎熬。

……

寶寶，寶寶已經(jīng)沒有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手一直放在腹上，這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寶寶。

其實一直是空癟的。

但她知道，ta已經(jīng)走了，因為身下潮寒濕濡的不僅是地面，還有她的血液……

在起初，她未曾有精力去注意到ta。

因為，事出突然，她太驚訝，不愿面對事實；然后急著要出去，急著要將事情講清楚，急著解決問題，又忽略了……

所以，你生氣了，是嗎？

你知道媽媽不想要你，所以你也不要她了，是不是？

前世，防范措施很多，若不想懷孕，有的是預(yù)防的手段，沒有可嫁的男人，她很愛惜自己的身體，一次也沒有中招過。

今生，她也沒有動過要做媽媽的念頭，就那么一次意外，寶寶就來了，但是，寶寶又走了……

原來，她有過寶寶，她曾經(jīng)做了媽媽？

ta來得太突然，走得更倉促，在她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ta的存在，還沒有體味媽媽意味著什么時，ta就走了。

其實，不應(yīng)該這樣的，她有別的機(jī)會的！

如果在馮太醫(yī)說出結(jié)果時，她不是因意外下意識地否定，如果那時候她笑著喊一聲：公主婆婆，我有寶寶了，侯爺要做父親了……

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

如果她不是愕然否定，如果她不是排斥懷孕，如果是有哪怕一絲歡喜，如果她把寶寶看得比其它事重要……

那么，她就會在第一時間內(nèi)做出正確的反應(yīng)，后面的誤會也有機(jī)會澄清……

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

因為她不想要寶寶的，所以寶寶也舍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是媽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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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二更到。虐心的情節(jié)，十則也受不了，會盡快結(jié)束的，親們再忍忍吧。

謝謝書友老萱萱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