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仙官兒看我面露土色，心中有了幾番猜測，不由得繼續說道：“君上，我見那女仙根基不穩，恐怕時日無多，所以才勸她留下調養，誰知他二人執意南下洛陽，若是君上需要，我小老兒願爲君上分憂尋那兩人蹤跡。”

“多謝仙翁，前塵舊事罷了，不必勞神?！?

拜別了土地翁，渾身睏乏，我便不再趕路，在幽州邊界尋了一家旅店歇下。

心中陣痛涌動，腸胃也告急，虧待誰也不能虧待我的胃，畢竟只有身體纔是我最忠實的朋友。我連忙尋了店家點了酒菜解解勞頓，三杯桂花酒下肚，清甜可口，這才定了定心神，運送真氣將剛纔複雜的心緒疏解開，非我不想知悉來龍去脈，只是少不得花費精力，我好不容易護好的真元斷不能前功盡棄，蒼生何重，哪任由我傷情至深？何況產子之變那晚我就知道那女子仙靈微弱，恐時日無多，那晚過後我神力虛空免不得被心魔控制，愛恨一時難平，如今真元恢復細細想來何苦和將死之人計較。

倒也不是我大度，逝後無非都幻化成仙魂一縷爲我管轄，到時前塵舊事的賬我自然一筆一筆算清楚，早晚的事。

正胡思亂想之際，店家小二敲門來收拾碗筷，順便討點碎銀當作賞錢便笑吟吟的送來一塊綠豆桂花糕。這小二生的滿臉橫肉，露出的手腕還有一處未痊癒的刀疤，這家店是方圓幾裡唯一的旅店，但是門上掛著黑旗，屋內煞氣涌動，是標準的黑店。黑店也罷，當我來看看故事，解解悶子。

這綠豆桂花糕糕體綿密，清甜不膩，帶著絲絲涼意香氣撲鼻，除了加了點迷藥，真真是大對我胃口的點心，酒足飯飽，就該裝睡了，糕也收了，迷藥也吃了，總要裝裝樣子纔好。

我假意暈倒，出了神識去店內遊蕩，小二帶著幾個夥計正躡手躡腳透過窗上的小眼看屋內情況，見到迷暈的就擡到後院的小黑屋，還沒等擡到我，一陣打鬥聲驟起。

原來是個蒙面小生看不過去出手制止，小生身手倒是矯捷輕盈，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不一會就被這幾個彪形大漢逼在角落。

“住了店就要守規矩，不守規矩的我們也留不下。”客棧的老闆娘應打鬥聲而來，那老闆娘依稀三十歲的模樣，身著翠色鑲金長衫，罩著羅紅色錦緞披肩，衣著豔俗華貴卻周身不佩飾品，想是幹這行的也爲了逃命方便。一步一搖的扭下來，臉上脂粉厚重帶著濃烈的酒氣，活像一隻喝多的胖頭魚。

“什麼是規矩，我只知道傷天害理就是缺德！”

“規矩就是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既然選擇住了黑店還吃了送的糕點，自然任我宰割，我可從未請君入甕，倒是大家自動送上門的。”

“這方圓幾裡只你一家，不住你這還有別的選擇嗎？什麼黑店，遲早被官府踏平！”

衆人聞言鬨堂大笑，誰家的毛頭小子不經世事就出來學別人行俠仗義，敢開黑店的多半有官老爺撐腰。

“小子，你莫要瞎叫，正經人又怎會來這荒郊野嶺住店，多是飄搖術士江湖騙子，未必行的端正?！钡晷《f罷上去摘了他的面紗，好傢伙，還是個英俊少年郎呢，看樣子十四五歲，一雙丹鳳眼輕挑，鼻樑高挺，嘴脣微薄，下頜窄收，雖算不得驚豔卻很順眼，自有一番風流桃花像。

老闆娘兩眼放光，連連稱到：”這是送上門的大肥肉啊，給我壓下去收拾利落了，我請貴客來嚐嚐鮮！“

少年這才面露懼色，連呼帶嚎的被押送下去，叫罵聲不斷，罷了，戲看夠了該趕路了。凡人的事我們不能輕易干涉，早有因果記錄在冊，我們能干涉的只有因爲天神失職而造成的冤靈橫禍。

回了真身便遁神回到馬車，變出兩個女官就匆匆趕路了，人間的話本子不能看太多，我怕自己忍不住出手干涉，到時又會徒添許多煩憂。剛纔這少年郎生的俊俏，可惜是個愣頭青，恐怕不是行走江湖的俠客，是某個富貴人家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偷偷跑出來胡鬧吧。

凡間的事跌宕起伏饒有樂趣，不比我們做神仙的每天只有處理天職和修煉真元，性格也大多寡淡無趣，有幾個和我能玩的來的小仙官也下界歷練去了，如今連個喝酒的都沒有。我倒還有一段精彩而失敗的愛情故事，哥哥還是個萬年單身漢。

我還偷偷打聽過，那些女仙娥私下裡議論哥哥是雨露之精靈，神力雖無窮，真身卻綿軟脆弱，恐怕某些方面也不行，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終究是千里斷了桃花，至於這些小仙娥議論的事實在尷尬，我更是無從判斷，也不能替他申冤，只能暗戳戳的覺得好笑，堂堂雲霆星君，景萬大殿下，萬年來叱吒九霄，斬過紅霓金獸，殺過天羅母妖，滅掉的上古兇獸數不勝數，如今卻遭人質疑雲雨能力。

不過此事不能怪那些仙娥多嘴，哥哥自我印象裡就不近女色，沒見過他與哪個女仙娥多說過話。他的萬霄殿常年有新任的仙娥侍奉左右，可是從未見他與誰生過情愫，一開始那些仙娥都是衝著他的英勇事蹟和真神威名而來，偏他又生的一副美豔皮囊，換了女裝恐怕要擔個三界第一美人的名號，一副風流像卻從來不做風流事，時間久了自然引人遐想翩翩。

不過我是知道的，哥哥的心上人是個凡人，那是他下界神遊時的一段往事，只是那凡人女子不鍾情於他，與他有過短暫的快樂後卻另尋新歡，他雖說喝了幾天悶酒就生龍活虎，可我知道每次喝多了他都會偷偷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如今已過去千年，他到底行不行這事的證人早就無法開口了。

馬車行了一晚上終於到了我的目的地，幽州青桓城。六萬年前我在這裡遭了一場大劫，是先水神拼死保住了我，我們纔有機會締結良緣，如今物是人非想了卻此事，還需故地重遊一番。

這裡依舊熱鬧非凡，皇城根兒總是更繁華些。人間的朝代更迭，龍脈總是不斷，所謂龍脈就是我和哥哥散落的一些真元，與我們的氣數息息相關。常年潤澤萬物，同時也替我們感應著人間的變數。我來尋我那一脈，取走些東西，就算是了卻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