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綽面有詫異之色。這烏吐真從來都是直來直往,倒也爽利的很。今天搞個什麼名堂,還要郡中所有官員一起集中起來迎候他,難不成打了勝仗就要擺一擺架子?
罷了。聽說有什麼大大的驚喜,倒要看看是怎樣的好東西。
一郡內(nèi)的主要官員,除了一把手太守、二把手郡將之外,主要還有掌管郡內(nèi)一切人事的功曹、掌管文書佈告的主簿、主管糾察下屬縣和監(jiān)管本郡官民的督郵、主管本郡內(nèi)一應農(nóng)桑之事的田曹等。
各官員之下,還有具體經(jīng)辦事務的大小佐吏。那便不算國家任命的正規(guī)官員了,這些“吏”,乃是各級官員自行徵辟聘用的,用今天的話說,屬於沒有正式編制的外聘人員,輔助各級官員辦理處置大小政務。
丁綽朝府衙內(nèi),叫出了幾名當值的佐吏,吩咐了幾句,佐吏便分頭往各個曹官院宅之處奔去。
既然叫在此處等候,丁綽乾脆便不進府衙,便在府衙前空地上,負手站立。他深深呼吸了幾大口冬日清晨的冷冽空氣,只覺得腦中清明不少,人也精神起來。
他笑了一笑,看那天邊,天空中還有幾顆星星,漸漸隱沒退散;青白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霧交融在一處,點染著遠處屋舍街道的輪廓,須臾,東方已顯出一片銀紅來。
今天定是個天高氣爽的冬日晴天。丁綽心曠神怡了一陣,左右再看看,十餘名曹官和副手掾史都已被叫來了。
見丁綽回過神來,衆(zhòng)人紛紛上前見禮:“屬下等見過明府?!?
丁綽從容頷首,招過曹官中爲首的功曹朱榮,對大家道:“烏校尉已得勝回城,據(jù)報剛過城門,不一會便會來此,他特意要求大家在此等他,說有大大的驚喜帶來。諸位,還要勞煩辛苦,再稍等片刻?”
“明府運籌帷幄,烏校尉指揮有方,故而才能大獲全勝?!敝鞓s微微屈身,恭敬的答道。
他看看丁綽的臉色,便又笑道:“便是沒有什麼驚喜,屬下等來此迎候凱旋王師,那也是應該的,怎敢言苦?”
這番話,贏得了諸位同僚的一致贊同,紛紛表示明府大駕不辭辛勞,天仍未亮便已操勞政務,屬下等定要以明府爲楷模,只爲勤勞王事,不敢言它。
大家笑了一番,又討論猜測起烏吐真究竟帶了什麼驚喜回來。有人說絕對是財帛之物,不然不會行軍如此之慢;有人卻說
可能會有美女若干,正好任兄臺仔細挑選,做個五房的妾侍。
幾人忽地放低了聲音,眉飛色舞、聚精會神的說著什麼,說到了什麼妙處,又一陣鬨然大笑起來。
丁綽也呵呵笑著,擺了擺手:“誒。當不得諸君如此謬讚,有好處嘛,那是自然見者有份啊。呵呵,慚愧……嗯?”
他忽然又停下笑,在幾人面上來回看了一遍,衆(zhòng)人正莫名其妙時,丁綽已喚過先前去傳話的佐吏:“曹田曹怎麼沒有叫來?”
佐吏一臉惶恐:“回稟明府,曹田曹並不在家,據(jù)其家人告知,說是昨日便去左近鄉(xiāng)里,調研農(nóng)事去了,只說今日會回,但卻不曉得具體時辰會回?!?
“哼?!?
丁綽緊緊抿著嘴,從左右鼻孔中,沒好氣的各噴出一道白氣來,看上去便像一頭鼻息濃重、待要發(fā)作的倔牛。
“曹田曹最是散漫,常日不在衙中,最喜混跡于田間地頭,與那些醃髒的農(nóng)漢親密無間,成何體統(tǒng)!”
見到丁綽面色由晴轉陰,幾名曹官趕忙義憤填膺。
“曹田曹和農(nóng)人布衣每每相談甚歡,與我等官吏同僚卻冷淡無言,實在是無禮的很?!?
丁綽冷笑道:“好歹是做過縣令的人,還是這般不知自重,一絲毫的沒有爲官體面。也難怪被貶黜至此,做個田曹?!?
說著,他聽到遠遠的紛雜踏步聲夾著幾聲蕭蕭馬嘶,忙轉首凝目遠眺,卻見黑壓壓一羣士卒,擁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烏吐真,從遠處大道上邁步而來。
“罷了。先不提那田舍翁。諸位,烏校尉已凱旋而至,我等振作精神,待會對勞苦一夜的衆(zhòng)將士,也表示一下慰問之情嘛。”
“一切唯明府鈞裁?!?
不多時,軍隊已近至面前。烏吐真頂盔摜甲,坐在馬上,手握馬轡,不疾不徐,真有一種鎮(zhèn)定自若的大將氣度。
“烏校尉,本官率列位同僚,早已在此迎候,恭喜烏校尉凱旋而歸?!?
丁綽身後幾位曹官,也俱是笑容滿面,忙不迭的拱手施禮,大聲問候。
烏吐真仍然端坐馬上,上官率衆(zhòng)來迎,卻不下馬。只木愣愣地回了個笑容。丁綽心中不快,卻發(fā)現(xiàn)烏吐真的那笑容,即苦且澀,怎麼比哭還難看?
丁綽再仔細觀瞧,發(fā)覺烏吐真雖然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但卻無一絲得勝後的昂揚的
精氣神,他人明顯是縮在馬上,一雙眼睛更不敢和自己對視。
難道是打了敗仗?可是看他身後士卒,出發(fā)的時候,帶的是一千人;而今黑壓壓的,粗略一看,怕還不止有千人之衆(zhòng)。
丁綽感到一陣詭異的氣氛,陡然在空氣中瀰漫開來。眼看著烏吐真率衆(zhòng)越來越近,丁綽急道:“爾等先且止步!”
他清了清嗓子,逼視著烏吐真,大聲道:“烏校尉,奈何不言不語,情緒低沉?”
幾位曹官此時也感覺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一個個只愕然的望過來。
烏吐真行至幾人面前,仍未下馬,居高臨下,直愣愣地看下來。還是不答話。
殊爲無禮!丁綽勃然大怒,登時便發(fā)作起來:“烏吐真!你好大的官威。怎麼,打了一場小勝仗,便將本官和一衆(zhòng)同僚,都不放在眼中了嗎?”
“是誰教你,見了上官,可以不下馬參見,是誰教你,上官問話,可以置諸不理?汝這等乖張狂悖,怕是不想再做郡將這個位置了吧?”
郡將職位,雖然是由朝廷委派,但是本郡太守可以優(yōu)先推薦和甄選,並且若是郡將失職,太守還有先罷免再上奏朝廷的權利。
丁綽打定主意,烏吐真這廝如此無禮,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渾不將自己這個隴西郡最高長官放在眼中,可惡至極,必要立時將他罷免,以儆效尤。
“太守息怒。是我教烏校尉暫且不要說話?!睘跬抡骜R旁,一個高大的年輕士卒,上前兩步,答話道。
“放肆!放肆!”
丁綽怒火攻心,氣得三尸神暴跳,根本沒有意識到,烏吐真身爲統(tǒng)兵大將,怎會聽一個馬前小卒的擺佈?
“本官自與郡將說話,哪裡輪到你這等無名小卒插嘴的份?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來……”
忽然他猛地怔住,像捱了一下悶棍般生生剎住了口。腦中電光火石般的閃過,他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你,你是何人?”丁綽茫然的看著,一隊士卒從後面小跑過來,手持戈矛,沉默無言將他與諸位曹官等圍了起來。他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心往上直衝,渾身冒出來的汗也是冷的。
那年輕士卒卻不生氣,他又上前兩步,站到丁綽面前,臉上帶著嘲諷似的笑容,道:“好教尊駕得知,某姓高名嶽,字雲(yún)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