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處暖融融的廳堂之中,一名方面闊口的黃衣老者正手捧著一卷書坐在上好的官帽椅上,他身邊的茶幾上還擺著數樣精美的點心和茶水。
這等逍遙的日子,是這世間絕大多數人都很是向往的,只是此刻老者卻無半點悠閑自得的表情,反倒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這一頁百來字的書,他已足足看了有大半個時辰,顯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書上。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干練男子走了進來,在到他身旁后便彎腰輕聲道:“爹,鐘千山來了。”
被他這么一打擾,老者才從自己的思緒里拔出來,略一怔后,便笑了一下:“看來我之前的判斷不錯,李家也找了他鐘家。”說著,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臉上更掛上了熱情地笑容,出迎到堂前。
“咳咳咳咳……”不一會兒,前面就傳來了一陣叫人皺眉的咳嗽聲,隨后一個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七旬老者便在一個灰衣男子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鐘老哥啊,你怎么來了?你要是有什么吩咐,差人來知會一聲,我自會趕過去,這大冷天的,你要是受了涼可不得了。”黃衣老人趕緊上前一步,口里說著客氣話,還伸手攙在了那老人的臂彎處。
“柳長卿哪柳長卿,都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客氣……咳咳……我這也是靜極思動,又有事想與你商議,這才過來轉轉。還是你吶,這身子骨可比我這把老骨頭要硬朗多了……”說著,老人又發出一陣讓人心悸的咳嗽聲。
柳長卿趕緊把人先攙進堂里,并命底下人再加點炭進爐子,讓屋子里的溫度更高些,這才自謙地一笑:“我可比你老哥要小上七八歲,再過個七八年,我都不敢保證一定還會在這世上嘍。”
這么半是開玩笑地寒暄了幾句后,兩名老人才慢慢把話題扯到了正題之上。柳長卿似笑非笑地看了對方一眼:“鐘老哥這么急著過來,想必是因為李家吧?”
“他們也找了你們吧?”鐘千山用拐杖在地上頓了一頓,臉上有些不快地道:“這李家可著實霸道得緊哪,自家出了事情,居然還想把我們兩家都給拉下水。他道現在還是大唐年間嗎,天下人都要仰他們的鼻息過活。”
“鐘老哥還請息怒,氣壞身子可就不好了。”柳長卿趕緊勸慰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再生氣也是于事無補,不是嗎?”
這位鐘千山正是山西鐘家的當今家主,他年輕時就已脾氣火爆而被人所知,即便如今年過七旬,卻依然未改秉性。不過他的頭腦卻一直清醒,并不會因為憤怒而亂了心神,現在的種種表現,也未必是他的真實想法。
在柳長卿這么一勸后,鐘千山果然就平靜下來,苦笑一聲:“不過說實在的,這事若是換了咱們兩家,除了這一招也想不出更好的對策來了。”
“是啊,這么一個大把柄落在別人手中,并被人以此相要挾,換
了是誰都難作決定。不過老李他做事也太不地道了,如果有問題,大可來找我們商量嘛,怎么就派了個小輩來要挾似地和我們說這話,讓我們兩家和他們一起揭發劉應箕他們的罪行,這不是想讓我們一起得罪了整個山西官場嗎?”柳長卿剛才也正因此事而感到不甘,現在來了鐘千山這個老友,倒也正好吐一吐苦水。
“那李家的小子走后,我真是越想越是來氣哪,所以才想著來和你商量一下到底該怎么辦。柳長卿,你一向足智多謀,你來說說,咱們兩家該不該受這要挾,該不該幫他李家這一次?”鐘千山說完,便把目光盯在了對方臉上。
柳長卿知道他這話說的雖然很客氣,其實說白了也就是來探口風的,于是一聲苦笑:“我這不也在為此事感到苦惱嘛,這個選擇可不好做哪。我們兩家一向共同進退,休戚相關,你鐘老哥又比我長了幾歲,這樣吧,只要你做個決定,我一切都聽你的。”
好嘛,兩人這么一說完,問題依舊擺在中間,完全沒有要解決的意思。
這便是這兩個飽經世事的老人圓滑聰明的地方了,他們都知道這個決定很重要又很難做,就想著把責任推給對方。但雙方都不是傻子,如何會拿下這個燙手山芋,所以最終還是落了這么個結果。
兩人面面相覷好一陣子后,又各自露出了一絲苦笑。鐘千山搖了搖頭:“你呀,還是這么謹慎。”
“老哥你不也一樣嗎?咱們都互相算計了大半輩子了,不也一直沒分過高下嗎?”柳長卿呵呵笑道。
兩人這么一說,都覺著甚是有趣,仿佛看到了曾經年輕的自己……但很快的,他們的笑容又都收斂了去,問題依然在哪。
半晌后,柳長卿才道:“其實我之前倒是有過一個想法,或許能讓咱們避免做這個為難的選擇。”
“卻是什么法子?”一聽他還真有辦法,鐘千山頓時就來了興趣,趕緊問道。
“解鈴還需系鈴人,這事得著落到那個叫楊震的錦衣衛的身上。如果他能放棄之前的想法,咱們不就可以不費那心思了嗎?”
“這個談何容易?他都做了那么多了,難道會突然改變心意不成?莫非……你想用強硬手段迫他就范?”鐘千山有些疑惑地問道。
“若是可以用強,我想李家也不會受制于他了,還用得著咱們傷腦筋?”柳長卿輕輕搖頭。
“那是什么法子?長卿哪,你就別在我面前賣關子了。”鐘千山性子急,總是忍受不了這位老友的這種說話風格。
“鐘老哥哪,你怎么就做了個騎驢找驢的人呢,解決的辦法就在你手里捏著,你怎就想不到呢?”
“我手里捏著?這是什么意思?”
見鐘千山依然是一副懵懂的模樣,柳長卿無奈地一聲嘆,才把自己的意思給道了出來:“那楊震是什么人?他是欽差副使!在
這個山西境內,唯一能把他給制住的,就只有一個欽差正使了。而這個正使,不就是你鐘家子弟嗎?只要你鐘老哥發一句話,他還不得從命行事哪?”
“你是說鐘裕?”鐘千山這才明白過來,沉思片刻后不禁大點其頭:“不錯,你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如果讓鐘裕出面勸那楊震收手,他身為下屬當然不好不聽令行事了。”
“不就是如此嗎?所以我們兩家就得靠著鐘老哥你發話搭救了。”柳長卿說著,端起茶杯來向對方敬了一下。
但鐘千山卻并沒有很是欣然地應和,而是繼續皺起了眉頭:“不過卻有一樣難處……”
“卻是什么?”柳長卿忙問道。
“這鐘裕的性子我是很清楚的,為人太過剛正,之前的事情已讓他很不高興,若這次再請他幫忙,你說他會答應嗎?”
那是你鐘家的子弟,居然問我這個問題?雖然心里如此吐槽著,柳長卿嘴里卻道:“在家族大利益面前,我想他身為鐘家子弟總不至于袖手旁觀吧?”
“或許吧……”鐘千山依然有些不確信地說了這么一句:“不過我大可以試試,如果能成那是最好不過,不然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要真是不成,那就只有犧牲劉應箕他們了,畢竟自保才是最關鍵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柳長卿也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思,直接道。
其實鐘千山何嘗不是打了這個主意,他此來最終目的只是來和柳家達成個共識而已,現在從柳長卿那兒得到這么個解決之法,可算是意外收獲了。
見鐘千山深以為然地點頭,柳長卿也算是放下心來。隨即,他又想起一點道:“對了,那鐘裕最近是被軟禁起來了吧?”
“是啊,不過這是劉應箕的意思,我們鐘家可沒讓他這么做。”
“若不是你們的默許,他劉應箕可沒這個膽子。”心里暗道一句,柳長卿才道:“所以為了留有轉圜余地,咱們這回得瞞著劉應箕那邊讓鐘裕去見楊震。這個,你可有辦法嗎?”
“這個……”鐘千山沉思了一下,然后才道:“這個應該沒有什么問題,雖然劉應箕他是一地巡撫,但底下人里可有不少我們的人。”
“那好,現在就只看你那侄孫有沒有辦法說服楊震收手了。”柳長卿說著,還沖鐘千山拱了拱手。
鐘千山只是勉強一笑,其實老人心里也沒多少底氣。對這個侄孫,他也是有些了解的,一旦犯起犟來,就是拿整個家族的安危來壓他都未必管用。但無論如何,這是最好的解決之法,只有盡力一試了。
身在大同,還被人軟禁的鐘裕做夢都沒有想到,當他以為自己早已和山西復雜的爭斗與風波沒有什么關系的時候,那個他以為戰死于韃子之手的楊震卻回來了,并一下就攪動整個山西大局,也將他再次拉進了這場風波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