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祠堂中,有一道別樣的風景線。
窗外風聲大作,雨水瓢潑,而燭影昏黃的祠堂內,一對男女正背靠著牆壁吃雞腿。
蘇衍心中總覺得有些奇怪的錯覺,明明是如此不浪漫的一件事,他卻覺得很新鮮,很滿足。十九年來從未喜歡過一個女人,卻在遇見這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妻子時險些沉淪了。
這是喜歡嗎?他不知道。內心之中隱隱的有些期待,卻似乎還有一點排斥。他並不知道原因是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冒著雨來送了四隻雞腿,卻已經讓沐如錦的心開始向她靠攏。
他一直沒有忘記,那一日,看到沐如錦在鞦韆上揚起笑臉的那一瞬間給他的震撼有多麼的大。
那樣純真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似乎只是那樣迎著風,將自己融入到自然之中,用最白淨無瑕的心虔誠的去感受著周遭的一切。
沒有籌謀,沒有算計,沒有什麼胡思亂想,沒有陰謀詭計。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爲吹著風,嘴角咧起的最自然而然的笑意。
這讓他絕望瀕死的心突然間又溜進了一絲活力。那種想要再努力看看的感覺。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但他卻很清楚,和沐如錦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完全無需設防。
沐如錦雖然有著前世二十年的人生經驗,但事實上她的心就像小孩子一樣,空白一片,只是,這二十年的幽禁生活,她唯一學會的,就是隱忍。
可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小姑娘。穿越之後,能夠吹到前世連想都不敢想的微風,能看到湛藍的天空,這是她最大的幸福。
她可以算計別人,也可以利用別人,爲了能活下去,什麼陰謀詭計她都不在意去使用,但是,她心底最深處的幸福,卻還是前世那個在別人看來是理所當然,對她來說卻是奢望的願望---她只是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吹吹風,去看看花草天空,這就足夠了。
沐如錦小心的從袖口掏出一條手帕,遞給已經吃得滿嘴流油的蘇衍,忍著笑,說:“喏,擦擦吧。若是讓外人見到,怕是要驚的直不起腰了。有誰能想到,平日裡總是一副面癱臉的蘇五公子,現在竟然爲一隻雞腿毫無形象可言?”
“你還不是一樣?”蘇衍撇撇嘴,不甘心只有自己被沐如錦嘲笑,她下定決心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事實上沐如錦現在的形象也確實比他好不到哪去。
沐如錦苦笑。自己兩世加起來都快四十歲的人了,竟然還會如此孩子氣。
說起她最愛吃雞腿,這還是拜前任所賜。真說起來,最愛吃雞腿的人不是她,是前任纔對。
她前世需要忌口,太油膩的東西一律不能沾,對於最愛吃什麼,她並沒有什麼最直觀的感受,因爲好東西她幾乎都不能吃。
而前任對於雞腿的情有獨鍾卻是源於幼時的悲慘經歷。
當年,前任被無良的姨娘賣至青樓,因年紀小,不能接客,故而只能先從雜役做起。
因著她年小柔弱,再加上出身因算是個比較好的人家,所以,那些仇富的時常找她的麻煩,各種嘲諷,各種欺辱,她也只能咬著牙一一忍受。
她原本一個千金小姐,就算在沐府之中待遇不怎麼樣,但也不需做什麼雜貨累活,身體對於那些從小家裡就窮困潦倒的人來說,她實在是太弱了。所以每一次,吃飯她吃剩菜剩飯,領工錢她永遠都是最少的,哪怕是想攢下些錢來留作將來逃離之用都做不到。那時的她只是天天重複著被人欺負而已。
也正是某一日,她因飢餓暈倒在後院時,卻被當時正在與江湖朋友相聚的沈煊見到,賞了她一隻油滋滋的大雞腿。
那是前任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儘管從前在沐府她沒少吃這玩意兒,卻依然覺得這是她一生之中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也是那一次之後,沈煊知道了她的經歷,便爲她贖了身帶回了藥王谷。原本只是想要稍作培養,就外放出去,就跟杜子陵一樣成爲藥王谷的外圍子弟,卻發現,她對於毒的理解十分強悍,這才起了收爲親傳弟子的念頭。
直到多年之後,身爲藥王谷少主的前任雖然已經吃遍了大江南北的美味佳餚,但她心中最美味的,還是那隻油滋滋的大雞腿,從未變過。
蘇衍與沐如錦兩人說著說著便傻笑起來,兩人都打心底裡覺得這是這些時日以來最爲開心的日子。
只是忽然的,蘇衍就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或許是因爲身在祠堂,勾起了他以前的一些美好的或傷心的記憶。
“怎麼了?”沐如錦敏銳的捕捉到了蘇衍的沉默,其實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還是裝傻,想讓他自己說出來,心裡會好受些。
“我想起了二哥。”蘇衍聲音中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但還是幽幽的說:“幼時,我與二哥經常調皮犯錯,被爺爺奶奶罰跪祠堂的次數比上學堂的次數都多。那時,爺爺對二哥寄予厚望,管教的也就嚴厲了些。所以,二哥若是犯錯,爲了能減輕些懲罰,就會與我商量,將主要罪責都由我揹著,他事後再多拿些好東西來補償我。這樣,免不了的我就要與他一同被罰,但懲罰的時間便短了許多。”
“可是,很奇怪的是,我並不討厭二哥,相反,因著經常一起受罰,感情還越發的深厚。當然,這其中大多是我無故幫他背了罪責。”蘇衍想起當時和二哥一起被罰跪祠堂不能吃飯時,兩人經常都是在祠堂偷偷的吃東西。這也是爲何對於在祠堂偷吃東西這種在這個時代的人來看是褻瀆先祖的行爲,蘇衍卻並不在乎的原因所在。
“那時,一旦知道自己犯了錯,我與二哥便會事先在身上或祠堂外藏些能充飢的東西。也是在這樣寒冷的夜晚,我與二哥通常都能生龍活虎的堅持到天亮。若祖宗當真有靈,怕是也被我們氣死多次了。”蘇衍笑了笑,真的很想念他與二哥胡作非爲讓家人傷透了腦筋的時候。
那時,父母之間雖然嫌隙不小,但母親對他也是十分疼愛。雖然他知道母親很可能只是在疼二哥的時候順便疼他一點,但他已經很滿足了。
有誰能想到,那時的歡樂不過如鏡花水月一般,轉瞬即散。到如今,他與二哥卻已經陰陽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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