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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糾結

一個丫鬟弓著身子走了進來,細紗門簾從她背上溜了下來,在門檻上不住的晃蕩著,地上的影子也跟著不住在晃蕩。她的雙手捧著一個盒子,走到明媚面前行了一禮:“柳二小姐,我們家公子讓我送點東西給你。”

“你們家公子?”明媚覺得有些好笑,龔亦奇昨日被她說了幾句,現兒就改變戰略戰術,想通過送禮來收買她了?這龔府也真是亂,病秧子卻喜歡尋花問柳,小孤女偏偏又在打著要霸占表哥的主意,自己可千萬不要蹚到這趟渾水里頭去,免得節外生枝。

那丫鬟見明媚一副迷惑的模樣,笑著點頭道:“我叫春梅,乃是三公子的丫鬟。”

怎么又鉆出個三公子來了?明媚恨不能大吼一聲,春天早就過了,這桃花也開盡了,怎么還是一朵一朵的往她身上落啊!這三公子應該就是昨日在園子里遇到的那個藍衫公子罷?明媚皺眉思量了一番,怎么也想不起他究竟長什么模樣來了。

若是想要人能記住相貌,要么便要如那喬景鉉,生得實在英俊,讓人一見便有深刻的印象,要么便要如那龔亦奇,長得十分有特色,不記住也不行。像這位龔家的三公子,扔到人群里分分鐘就不見的,那就只能說抱歉了。

“我與你們家公子素昧平生,他為何要送我東西?”明媚給自己壓了壓驚,平心靜氣的望向那個丫鬟:“這樣不太好罷?”

“我們家公子聽說柳二小姐冰雪聰明,不僅會醫術,還能寫得一首好詩,所以特地將他撰寫的一本詩集送過來,請柳二小姐點評。”春梅含笑將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邊,垂手立在一旁:“柳二小姐,若是沒有旁的吩咐,春梅這就回去了。”

“你去罷。”明媚朝她點了點頭,就連讓玉梨打發她銀角子的興致都沒有了,坐在那里瞅著那個盒子,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轉眼之間她便成了龔府上下關注的焦點,龔家二公子、三公子、傅小姐、龔夫人……明媚苦笑一聲,將那盒子拿了過來,伸手將那盒子蓋打開,便見著里邊有一本薄薄的書,上邊還壓著一個圓形的玉佩。

“姑娘……”玉梨伸脖子過來一看,也唬了一跳:“那三公子也真奇怪,讓你點評詩歌也就罷了,怎么還送玉佩?”

明媚將那玉佩拿了起來,那玉佩左邊是由淺至深的碧色,右邊則透出些淺紫的氤氳來,映著陽光發出溫潤的光澤,里邊似乎有碧水在流動一般,瑩瑩的發亮。雖然明媚暫時還沒有修煉到一眼便能看出玉器品質的優劣,可瞧著這光澤便覺得這玉佩絕不是凡品。

“玉梨,趕緊拿了這玉佩去追那個春梅,將這玉佩讓她帶回去。”這東西太貴重了,她怎么能要,那位龔家三公子怕是腦子有問題,哪有才見一面就塞玉佩給人家的道理。

玉梨應了一聲,拿了玉佩匆匆追了出去,不多會便折身回來,將手掌攤開,那玉佩依然在她掌中。“姑娘,傅小姐與她的丫鬟婆子正在與那春梅說著閑話呢,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兒,所以回來了。”

明媚皺了皺眉,看來只能想想辦法,不動聲色的將這玉佩送回去才行。拿起那本詩集翻了翻,里邊的詩讀上去朗朗上口,這三公子倒也是個有才氣的,只可惜腦子有些不大好使,做事十分魯莽。

將詩集合了起來,明媚吩咐玉梨道:“咱們去二公子那邊瞧瞧,看他今日身子好了些沒有,你繼續給他行針灸之術。”

兩人整理了下藥箱,就聽窗戶外頭傳來一陣輕言笑語,就如珠子落在玉盤里一般清清脆脆,煞是好聽:“我來早了,也不知道柳二小姐有沒有起床?”

“早起來了,我們家姑娘開始那陣子還和她去說了話,只是她不太愛搭理人。”這個聲音能聽出來,那是傅曉如身邊的叮當在說話。玉梨皺了皺眉頭,推開窗戶朝外邊瞧了瞧,就見叮當帶著一個丫鬟正在沿著抄手游廊往這邊走過來。

“喲,這可是柳二小姐的丫鬟?生得好標致!”叮當身邊站著一個穿著淡藍色衣裳的丫鬟,長相很是一般,只是那把聲音卻是甜得發膩。

玉梨朝她眨了眨眼睛:“多謝夸獎!不知道是哪個院子里的姐姐,找我媽家姑娘做什么?”

“我是二公子園子里頭的,喚作翡翠,昨兒我出去給二公子抓藥了,你們來的時候沒有見到我,所以不識得。”翡翠笑盈盈的朝玉梨點了點頭:“我們家公子想請柳二小姐過去一遭。”

“我家姑娘還正準備去瞧瞧呢,翡翠姐姐你等著,我們一道兒過去。”玉梨將窗戶給關上,提起桌上的藥箱:“姑娘,咱們走罷?”

翡翠引著明媚與玉梨往萬花園外邊走,到了園子門口,遇著了傅曉如,她身邊站著鈴鐺與葉媽媽,見了明媚走出來,臉上有幾分不自在。“柳二小姐去給我二表哥看診?”她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一只手扶著樹干,頗有弱柳扶風的風致。

“我們家公子特地遣我來請柳二小姐的。”翡翠的聲音十分嬌媚,就如那空谷黃鶯般婉轉,說話的時候身子也微微的扭動,甚是裊娜:“表小姐,公子在等柳二小姐呢,我得趕緊帶她們過去,先失陪了。”

傅曉如眼睜睜的望著翡翠扭著身子走在前邊,明媚與玉梨昂首跟在后邊走著,三人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淡沒在綠蔭從中,慢慢的不見了那點影子。傅曉如只覺扶著樹干的手沒有半分力氣,雙腳如踩在一堆棉花上面似的,軟綿綿的踏不到底,心里還堵著團東西一般,好半天喘不過氣來,臉色也慢慢的轉白了。

“姑娘,姑娘!”叮當鈴鐺看著傅曉如那模樣,一頭的汗涔涔,也慌了手腳,一疊聲的喚著她。

葉媽媽聽到叮當鈴鐺喊得著急,趕緊走過來瞧了瞧,一看傅曉如這模樣,也唬了一跳:“咱們趕緊將姑娘扶回去,外邊風大,姑娘怕是被風吹了,得了傷風。”

三個人將傅曉如扶回了屋子里邊,鈴鐺叮當好一陣手忙腳亂,嗅鹽藿香水一通亂用,傅曉如總算是動了動手腳,回過神來。

“姑娘!”葉媽媽含淚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傅曉如,心里痛惜不已:“姑娘,你怎么著就這樣想不開了,怎么能苦著自己!”

“表哥讓翡翠來喊柳二小姐了!”傅曉如閉上了眼睛,兩線淚水從眼角滴落,滑過她細瘦的臉頰。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有了她,表哥不會再和我談詩論詞,不會想再見到我了!”

“我的姑娘喲,是你多想了!”葉媽媽幫傅曉如擦去額角上不住冒出來的冷汗,一邊安慰她:“表少爺只是身體不好,這喊柳二小姐去瞧病的,姑娘何必在這里胡思亂想苦了自己?那表少爺的心里還能有別人嗎?”

“媽媽,你就別安慰我了。”傅曉如慘淡著一張臉,用力將眼皮子撐開,可一雙眼睛卻是渙散無神:“那柳二小姐心靈手巧,不僅有一手好醫術,還能做出讓人稱羨的詩詞,曉如是萬萬及不上的!表哥是公子多情,喜歡她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不如直接和那柳二小姐挑明,看她可否愿意和你姐妹相稱共事一夫?”葉媽媽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來:“表少爺也只不過是一時迷惑而已,等著到時候成了親,自然會有個親疏遠近,怎么樣也不會冷落了姑娘。”

“今天早上姑娘就試探過了,那柳二小姐根本不愿意理睬姑娘呢!”提起這事兒站在一旁的叮當便覺得很是氣憤:“不過就是知府家庶出的小姐,若是在京城,還不知道能不能進我們傅家的大門呢,可現在就連她的丫鬟都那般張狂,看了好叫人生厭!”

傅曉如乏力的擺擺手:“叮當,你快別說了,我再仔細想想該怎么辦。”

“姑娘,既然她不愿意理睬你,指不定她根本不想嫁二公子呢,你卻在這里這般傷心,還不是苦了自己?”葉媽媽松了一口氣:“姑娘何必鉆到那牛角尖兒里邊去?”

鈴鐺在旁邊也趕緊附和:“我聽著她那丫鬟后邊幾句話的意思,可不就是這樣?她們家姑娘根本無意于想要攙和到二公子的親事里邊來,姑娘你又何苦總惦記著!”

“她是不愿意,可架不住舅母與表哥愿意!”傅曉如翻身坐了起來,一臉苦惱:“這親事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若是舅母只想讓她做兒媳婦,卻沒有想到我,那我又該如何自持?昨日她說的那句話,分明是在試探我,隱隱的說著看我會花落誰家,還不是含著要將我往外推的意思?可我只想嫁給二表哥,不想嫁給旁人。”

“姑娘,若是那柳二小姐嫁了旁人呢?”叮當眼珠子轉了轉,臉上露出了笑容來:“或者捉住了柳二小姐與旁人有私情的證據,總怕舅夫人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嫁給表少爺罷?”

“嫁了旁人、有私情?”傅曉如瞧著叮當的臉,心中若有所悟:“不錯,今日三表哥遣了春梅過來,這倒是個好主意。”

明媚跟著翡翠往龔亦奇的園子走了去,今日這一路上倒是愉快,那翡翠很會說話,妙語連珠,講了不少并州的奇聞趣事,聽得明媚與玉梨連連稱奇。

龔府后花園有個很大的湖泊,繞著那湖泊走著能感受到涼風鋪面,甚是舒適,湖泊中央有一條石頭建造的長廊,彎彎曲曲從萬點銀波中穿了過去,擠擠密密的荷葉擁簇在漢白玉欄桿的旁邊,不時還能見著箭桿一般的長莖上挑出一個粉色的花蕾,微微張開花瓣,迎著那早晨的朝霞,似乎馬上就要怒放了一般。

長廊的盡頭有一個水榭,立地的窗戶上雕琢著精美的花紋,剛剛走到水榭那邊,就見一扇窗戶忽然間打開,窗戶后邊伸出了一個腦袋,大聲念了一句詩:“關關雉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翡翠見了那人,吃吃的笑了起來:“三公子,怎么你一大早就在這里念詩了?”

龔亦良望著走在翡翠身后的明媚,臉上紅了紅,飛快的將視線調轉開來,可畢竟舍不得移開,不多時又偷偷的往明媚臉上瞟了一眼:“我聽聞早上湖里的荷花開得最好,故此特地來這水榭,想要畫幾幅墨荷圖。”

翡翠指著龔亦良對明媚道:“柳二小姐,這是我們龔家的三公子,他可是并州城有名的才子,棋琴書畫樣樣精通!”

明媚朝龔亦良點了點頭:“幸會,幸會!”

龔亦良一張臉頃刻間又紅了幾分,整張臉就像一塊大紅布,被那暗紅色的雕花窗戶襯著,格外的滑稽。明媚朝他微微一笑,帶著玉梨從水榭下邊走了過去,龔亦奇一雙眼睛追著明媚的背影,口中喃喃念叨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公子,柳二小姐都去得遠了!你還要不要繼續畫畫兒?”站在旁邊的丫鬟一邊研著墨汁,一邊提醒他:“公子,你再朝那邊瞧,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來了!”

龔亦奇苦笑了一聲,坐在水榭的窗戶邊上,瞧著湖泊里一池盛開的蓮花,心中亂紛紛的一片,昨日在園子里見到這位柳二小姐,他便如同遭了雷擊一般,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園子里,眼前全只有她的笑顏。

一個晚上輾轉難眠,聽著窗戶外邊的風響露滴,睜了眼睛就是無法入眠。一清早起來在園子里兜了好幾個圈,忽然頭腦發熱的喊了春梅來讓她去給柳二小姐送東西,借著請她點評自己寫的詩歌,順便將隨身佩戴的玉佩放在盒子里,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愛慕之心。

剛剛見著明媚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龔亦良心中忐忑,莫非她還沒揭開盒子看到那玉佩不成?大陳皇朝有這樣一個習俗,年輕男子送玉佩給女子,便是說他心中有意要求娶她,若是她不愿意,便將玉佩退回來,若是愿意,便要回一支她常戴的簪子,表示兩情相悅。可這位柳二小姐既沒有將玉佩退回來,也沒有回簪子給他,這讓龔亦良的一顆心提在了空中,猶如犯人在等待宣判一般,可那審案的卻一點都不著急,只是慢悠悠的端著茶在一旁品嘗,完全不管他的心情。

“你說柳二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龔亦良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站回到桌子旁邊,丫鬟已經替他磨好了墨,正將清水倒進筆洗中間,聽他這么問,抬起頭來看了龔亦良一眼:“公子,這女子的心思最是難猜測,你都不知道,奴婢如何得知?”

龔亦良有幾分喪氣,摸起筆來在硯池里蘸了蘸,吸滿了墨汁以后將柔軟的毛停留在雪白的宣紙上邊,一個墨團瞬間便出現在那里,慢慢的皴染開來。龔亦良望著那團黑色越擴越大,有幾分失神,忽然間他眼中又重新有了神采,低聲說著:“不管她心中有沒有我,我都喜歡她。”

這話似乎是在說給他自己聽,聲音很小,卻十分堅定,說完以后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來,仿佛有一種無比的滿足,平凡的面孔忽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光彩來。

翡翠領著明媚走進龔亦奇住的拿進房子,還沒有走進內室,就聽到一陣低低的調笑聲從里面透了出來,翡翠臉上一紅,停住了腳步,高聲說:“公子,柳二小姐來了。”

就聽那內室里低低的“哎呀”一聲,女子懶憊而嬌憨的聲音似乎在撓著人的聽覺,接下來龔亦奇吃吃笑著的聲音各位刺耳:“你個小妖精,知道爺找了柳二小姐過來,可還是不知死活的來勾引爺,沒由得怠慢了嬌客!”

明媚站在門口聽著那句話,眉頭皺了皺,這位龔二公子莫非準備表演真人秀?特地喊她來現場圍觀?

雖然自己前世在解剖室看那些光著身子的尸體無數,但并不代表會喜歡看真人,特別是一男一女表演的現場秀!再看了看身邊的玉梨,雖然素日里伶牙俐齒,可畢竟還只是一個豆蔻少女,哪里經過這種仗勢,正羞得滿臉通紅,低著頭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派了拍玉梨的手,明媚示意她不用慌張,清了清嗓子對著內室說道:“二公子看起來身體康健得很,并無大礙,明媚這就回去了。翡翠,拿筆墨過來,我留個藥方,補腎大有功效,煮些湯藥給你公子吃些,免得傷了元氣。”

聽到這話,內室的聲音停了下來,接著聽到有人悉悉索索走動的聲音。須臾,那龔亦奇披著外袍走了出來,身后追著水晶,衣衫不整的模樣,伸著手幫龔亦奇整理衣服。

“你們郎情妾意,明媚不便打擾,先行告退。”明媚微微福身,準備帶著丫鬟離開屋子。誰知那龔亦奇卻一個箭步躥了過來,攔在門口,涎著臉嬉笑著說:“只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蘇姑娘何必當真?”說罷對著那水晶喝道:“好個沒有眼色的,還不趕緊滾回去穿好衣服再出來?”

水晶耷拉著一張臉轉身走進內室,沒多久便走了出來,朝明媚行了一禮:“柳二小姐,請稍候,水晶這就去沏茶出來。”

她是被龔亦奇收用做了屋里人的,說話自然有幾分底氣,對著明媚不是自稱奴婢,而是用自己的名字代替,仿佛在暗示明媚,她也是個有身份的。俗話說少什么就會拼命的夸張顯示自己有什么,明媚只是微微一笑,沒有搭理她,望著龔亦奇道:“二公子莫非忘了我昨日與你說的話不成?”

龔亦奇涎著一張臉湊了過來:“柳二小姐說的話我全聽在心里,哪里敢有片刻遺忘!只是都怪水晶那小蹄子浪得出奇,龔某卻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見著他那副無賴的樣子慢慢逼近,明媚就如吞了一只蒼蠅一般不舒服,只是她并不畏懼龔亦奇那浮浪模樣,有些人就是欺負你膽怯,趁機得寸進尺。明媚毫不回避的望著龔亦奇的胸口,似笑非笑:“還請二公子回內室把衣服穿整齊了再來說話!”

龔亦奇低頭一看,自己的領口一邊歪到肩胛,雖然胡亂披了件外袍出來,可還是露出了瘦弱的胸口,那骨頭一根根能數得清楚。他臉上也是一紅,趕緊鉆進了內室。

茶端了上來,龔亦奇也走了出來,這次才真正恢復了正經模樣,看著也是一濁世翩翩公子了,穿著碧青色的外袍,系著墨玉的玉玦,只可惜身姿過于削瘦。明媚心中感嘆,這女色乃是伐性之斧,若龔亦奇再不加節制的胡鬧下去,到時候莫說是自己,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他。

“二公子,以后不必再派丫鬟過去請我,給二公子看病乃在我職責范圍之內,我自然會上心,只是二公子若不聽明媚的話,再是這般胡鬧,那明媚也無能為力,只能向龔夫人告辭了。”接過水晶遞上來的茶盅,明媚揭開蓋子一看,水清澄澄的一片,茶葉根根浮起,葉子上銀白色的絨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好茶!

將茶盞捧到嘴邊正準備喝上一口品嘗它的味道,明媚忽然聞到了一絲極細微的清苦味道,這味道極是清淡,若不是像明媚這種聞遍中草藥的人,一時之間倒也無法覺察到。

明媚微微一笑,自己初來乍到這里,竟然就有人想著方法算計自己,這算不算是流年不利呢?她把茶盞掩在袖子里,假裝喝了一口,把茶盞擱下,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站在一旁的水晶與翡翠,她們臉上都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沒有露出半點緊張的神色。

看來龔府真的是升級版宅斗圣地啊,就連丫鬟們都練出了一幅風雨不動的神色!明媚暗暗驚嘆高府里的渾水太深。放下茶盞,轉頭卻看見龔亦奇一臉深思的看著自己。

“二公子,有什么話請直接說便是,用不著想好了說辭再開口。”明媚看著龔亦奇那管和龔夫人極其相似的高鼻梁,突然覺得那鼻梁生在那張臉上很突兀,似乎高得不像話,就像平地上忽然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柳二小姐為何如此討厭我?”龔亦奇雙眼突然呈現桃花無數,側臉看著明媚,口中嘆息道:“在云州薔薇宴上得見,龔某便對柳二小姐朝思暮想,眾人皆謂我舊病復發,卻不知我是添了樁相思的心病!”

龔亦奇說完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的盯著明媚,心想這位柳二小姐該會低下頭去,嬌羞無比,心中定如小鹿一般砰砰亂跳。自己趁機再說幾句勾人的話,不怕她一顆芳心不許了過來。正在尋思著接下來該怎么開口,誰知明媚卻笑著揚起一張臉,小嘴微張,露出了一排細白的牙齒:“感謝二公子錯愛,只是婚姻之事從來都是父母做主,豈有自己在一旁肖想的?我勸二公子還是好好將養著身體,過了一年半載把病根兒去了,方才好迎娶高總督高太太眼里合意的兒媳婦!”

沒想到這尚未及笄的少女,說起婚姻之事一點也不回避,龔亦奇忽然間覺得明媚更加有趣了幾分,他還沒見過哪家的少女說起自己親事來像柳二小姐這般鎮靜,仿佛正在說今日天氣不錯一般,臉上沒有半分羞澀的神色。

“柳二小姐,你的詩讀上去讓人覺得你是一個極有靈性,聰慧無比的女子,為何說起話來卻如此之俗?”龔亦奇望著她的眼里全是惋惜:“本以為能和柳二小姐秉燭夜話,以詩會友,笑談古今,沒曾想柳二小姐的言談卻和俗人無二!”

明媚瞅著龔亦奇點了點頭,冷笑著道:“二公子說得不錯,我本是俗人,只愿和合自己心意的人說話,卻不愿為那些浮浪之人浪費時間。”頓了頓,明媚接著又說:“二公子那位傅曉如表妹,花容月貌,蘭質蕙心,一顆芳心顯見得是系在二公子身上的,你又何必舍近求遠,不如把心事和龔夫人說個清楚,你們本來就情投意合,又是親上加親,小日子肯定會是極美滿的!”

既然傅曉如對她如此介懷,不如自己給她做個冰人,牽根紅線,將這層窗戶紙捅破,表兄表妹送作堆,再加上那位貴妾劉玉蘭,還有幾位美貌的通房,這日子可會過得有滋有味,不會寂寞了。

龔亦奇聽到明媚如此一說,愣了下,旋即又哈哈大笑:“原來柳二小姐是因著曉如表妹故意在冷落我!你且放心,即算母親再怎么掛念她,我也最多給她個平妻的身份,礙不著你成為我的正妻!”他朝明媚擠眼笑了笑:“我知道柳二小姐是柳知府的庶女,本來這出身自是配不上我的,可因著龔某實在愛慕柳二小姐,所以不惜虛位以待,將這正妻之位留給柳二小姐,柳二小姐覺得如何?”

這龔亦奇簡直是不可理喻,自我感覺太過良好!明媚冷眼瞧著龔亦奇眉飛色舞,心中一陣好笑,他竟然還來問自己感覺如何?好像許她正妻之位就是一種賞賜一般。天下的男子難道都是這般自高自大的不成?

明媚忽然想到了喬景鉉,他從讓她去做貼身丫鬟開始,變成許她貴妾側妃之位,然后又說讓她做正妻,真是狂妄到了極點。可與面前這個龔亦奇相比,她寧可面對那個一臉狂拽酷帥的喬景鉉,畢竟他還不是一個真正的色中惡鬼,還是有些少男的純情。

這龔亦奇著實可惡,自己對他都沒半分感覺,他卻洋洋得意的將正妻這個位置拋了出來,是準備讓自己上鉤罷?換成了傅曉如,恐怕會心甘情愿的撲上去,“嗷嗚”一聲咬住魚鉤,可明媚卻不是那傅曉如,她要的絕不是龔亦奇這種浮浪子。

龔亦奇的笑聲斷斷續續,中間夾雜著幾聲咳嗽,明媚等到他的笑聲平息,這才心平氣和道:“二公子,你的病尚未大好,這般放肆的笑可能會引發肺部的感染,可能這幾日喉嚨會有些嘶啞。”龔亦奇聽了這話一怔,還沒琢磨出來明媚的意思,明媚快速將話題轉了過去:“二公子,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不能掛在嘴邊胡說八道,還請二公子自重!明媚告退!”

龔亦奇看著明媚要走,心中一急,這般美貌的玉人兒在自己內室坐著,卻不能一親芳澤,如何心甘?他站了起來快步追了過去,伸出手來想拉住她,突然手上卻是微微一麻,一條胳膊便使不上力氣了,右手將左手的衣袖捋了起來一看,就見手腕處忽然有一條黑線往胳膊上攀爬了去:“柳二小姐,你……竟然暗算我?”

明媚臉都沒有回,輕輕笑了一聲:“二公子,你可不能渾說,我何時暗算了你?”

“你……”龔亦奇望了望站在她身邊的玉梨說:“不是你就是你的丫鬟,為何我才挨近你,這胳膊便不能動彈了?”

“二公子,原來是這樣。你別擔心,并不是我暗算了你,而是你在自找苦吃。”明媚決定瞎編一氣來嚇唬龔亦奇:“我幼時多病,遭了劫難差不多要死了過去,幸得廣慈大師替我渡劫,他說我是菩薩庇佑之人,所以做了他的記名弟子。他賜了我一道神符,只要是心有邪念的人靠近我,便會吃苦受累,我看應該是菩薩在降罪于你。”

龔亦奇呲牙咧嘴的瞧著自己的胳膊,雖然他對明媚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可目前當務之急是要將這胳膊上的毒給解了。“柳二小姐,一切全是我的錯,有沒有法子能替我將這胳膊上的黑線給去了?”

“想要去也容易,你沐浴凈身,持齋三日,抄寫《心經》十遍,這胳膊大概也就好了。”明媚的手鐲里這次放的是藥粉藥性并不強,即便不用解藥,過三日也自然會好,她痛恨龔亦奇那輕浮的舉止,就想讓他吃點苦頭。

“姑娘,你怎么能騙龔二公子?分明還要用金針給他解穴,不用金針解穴,又如何能好徹底?”玉梨在旁邊嘟了嘟嘴:“我給龔二公子解穴罷。”

明媚知道玉梨見龔亦奇動手動腳心中有氣,想要玩扎小人的把戲了。她忍著笑“哎喲”了一聲,朝玉梨嗔怨的說道:“誰叫你多嘴!”

旁邊水晶與翡翠早就心疼得眼淚水直打轉,走上前來朝明媚行禮道:“我們家公子無意冒犯,還請柳二小姐不要介意,給我們家公子解穴罷。”

明媚沉著臉讓玉梨打開藥箱,從針灸包里選了根長長的金針:“你去給他解穴。”玉梨應了一聲,看了看龔亦奇,按了按他的肩膀,把金針扎住了肩井穴,略微轉動金針片刻,猛的用力深入幾分,扎得龔亦奇痛不可支,皺著眉頭,呲牙咧嘴,玉梨滿意的一笑,然后突然收針。

金針離開肩膀,龔亦奇試著動了動,發現一切如常,手臂不再有酸麻的感覺。望著明媚站在那里,一臉不可冒犯的神色,他自然不敢再孟浪,很是客氣的把明媚送出了園子:“謝謝玉梨姑娘巧施金針!柳二小姐,龔某以后不會再唐突,可龔某卻希望你知道我的一片真心,我會讓我母親寫信給柳夫人,請她答應我們龔府的提親!”

明媚淡淡一笑,她的親事可沒有拿捏在柳四夫人手中,柳元久已經說了自己會替他擇夫婿,想來也不會將她嫁給這個癆病公子:“謝謝二公子青眼有加,古話說姻緣天定,若有緣,必定相守,若無緣,強求無益!你若是一定要試,那便試試,只是能不能成,可不是你想怎么便會怎么樣的。”

微風輕輕吹起明媚群裳的下擺,就如孔雀的尾翎揚起一般,那輕紗在初升的日影照耀下,五光十色般閃著人的眼睛。明媚亭亭玉立在那院子門口,就如一株芙蓉花,既嬌艷欲滴又端莊大氣。

龔亦奇一只手撐著大門,眷戀的眺望著明媚遠去的背影,口里吟誦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身邊水晶翡翠吃吃一笑:“公子,你又念詩了,奴婢們可聽不懂呢!”

龔亦奇摸了一把水晶白膩豐滿的胸部,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你們不需要聽得懂,你們只要會做,能討爺的歡心就行了!”

“哎呀,公子,可羞死奴婢了!”水晶口里雖然嚷著說害羞,身子卻往龔亦奇身上扭了去,都快貼在了他的身上,害得龔亦奇心上似乎燒了一把火,呼的把身子給點熱了。

“你這個風騷丫頭!還惦記著剛剛沒完的事情?”龔亦奇用手勾住水晶的下巴:“還不快扶著爺進內室去?”

身邊的翡翠眼睛都妒紅了,低頭站在那里,心里暗暗把水晶詛咒了千百次,還不是仗著那張臉蛋漂亮,體格風騷,每日里與琉璃一道,將那內室的門把持得不透一絲風,自己想沾點腥都插不進腳。

“翡翠,去叫人備著熱水,別傻站在那不動!”龔亦奇回頭看到翡翠魂不守舍的樣子,很是不滿:“珍珠做這事都不用我開口的,怎么你就杵在這里犯傻?”

“是,公子,奴婢……奴婢馬上就去!”翡翠彎了彎身子,面皮仿佛紅得能滴出血來,飛快的跑到后院去了。

龔亦奇這才滿意,和水晶調笑著,摟著她的腰一腳跨進了內室的門檻。就聽著一陣浪言浪語:“公子,方才柳二小姐說要持齋三日……”

“爺先把你辦了再持齋,誰叫你故意穿成這樣來勾引爺,瞧你這地方露成這樣,現兒又叫爺持齋,別想跟爺玩這把戲!”就聽床板一陣陣的響了起來,漸漸的里邊開始有著嬌喘吁吁和粗重的呼吸聲。

明媚帶著玉梨慢悠悠的走在回萬花園的路上,心里在考慮著究竟是誰要在她的茶水里下藥。那氣味隱約是牽牛子,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去嘗那茶水的味道,因為牽牛子和巴豆有同等功效,瀉水通便,多服還有腹痛嘔吐反應。自己剛剛來龔府,又是誰和自己有仇,要整治自己呢?

那個翡翠該是沒有動機的,她不是龔亦奇受寵的通房,倒是水晶可能還排得上號,或許她以為自己會來分去龔亦奇的情意,所以想叫自己在龔亦奇面前出丑。只是這茶是水晶親手沏上來的,難道她就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明媚搖了搖頭,不會是她,她只是一個奴婢,再怎么得寵,也不會蠢到向龔夫人請來的貴客下手。

——或者,是那個沒有露面的琉璃?明媚回想著她的面容,生得十分美貌,一副清高模樣,朝她笑的時候都帶著幾分勉強。

夫鹓鶵,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鴟得腐鼠,鹓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明媚想起了這則莊子和惠子的故事,貓頭鷹叼著一只腐鼠,看見志向高潔的鹓鶵飛過,根本不知鹓鶵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嘗非甘泉不引,卻害怕它來搶奪自己口中的腐肉,竟然發出怒喝聲來威脅鹓鶵——這琉璃也太自以為是了,那龔亦奇在自己眼里不過也是一塊腐肉而已,誰會和她去搶?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丫鬟,恐怕還與這主子脫不了干系,只有龔亦奇這樣奇葩的主子,才養出了這樣奇葩的奴婢,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勇氣,竟然以為自己會愿意嫁他。撇開他身體不好這件事不說,就是他對待感情的態度也讓明媚把他劃入隔絕區,若是要嫁他,還不如做自梳女來得強,不用跟N個女子去搶一個男人,一輩子不用考慮各種宅斗手段!

剛剛走到萬花園附近,就見鈴鐺倚著門在探頭探腦,見了明媚過來趕緊跨了出來,向她行了個禮兒:“柳二小姐,勞煩你給我們家姑娘去瞧瞧,她有點不舒服。”

這傅曉如也真是有意思,難道自己成了龔府的私人保健醫生不成?她讓丫鬟來請自己,恐怕又是想來試探自己方才在龔亦奇院子里說了什么話,瞧她那股疑神疑鬼的勁頭,保準就是想問這個。

“叫我的丫鬟去罷,我方才在園子里走累了,想歇歇氣兒。”明媚沒有搭理叮當,一步跨進了自己的內室:“玉梨,你跟著叮當過去瞧瞧,這個時候發病,不是中暑便是傷風,針灸和草藥并用便是了。”第七十章

明媚將自己的醫書整理了出來,這次并州她沒有帶什么,就帶了幾本醫書,這是錢不煩最近給她搜羅過來的,上邊有很多民間偏方,她正在研究這些偏方究竟有沒有這般神奇,為何會有此功效。

看得正起勁的時候,外邊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明媚笑了笑,玉梨這丫頭回來了,聽著這腳步聲便知她心里很不痛快。

“姑娘,真真氣死我了。”玉梨一進來將藥箱擱在多寶格那邊,搬了張椅子坐在明媚身邊:“我瞧著那傅小姐真是吃飽了飯沒事兒干,喜歡胡思亂想來折騰自己!”

方才玉梨給傅曉如去瞧病,傅曉如躺在床上只說頭暈,可一聽到鈴鐺叮當旁敲側擊的盤問玉梨在龔亦奇那邊發生的事情時,她便來了精神,一雙眼睛灼灼的盯著玉梨不放。

“她哪有什么旁的病,還不是那心病?整日里提防這個提防那個,不如想怎么將那龔二公子變成她碗里的菜比較合適!”玉梨搖著頭直嘆氣:“我給她開了些解暑安神的藥對她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吃再多藥不如放寬心,是她的就會是她的,不是她的想再多也得不到!姑娘,你不知道,我說完那句話,那傅小姐的臉就更白了,她那奶娘看我的眼神兒,就像要把我殺了才解恨一樣呢。”

“玉梨,我知道你是想給我出氣,可畢竟咱們是在龔府做客,也不好太張揚了些。”明媚瞧著玉梨那模樣便覺得貼心,這般真性情的姑娘,在大陳皇朝實在少見,可以說得上是一塊璞玉了。“咱們只管好好的住著,過些日子我便去向龔夫人辭行。”

“嗯。”玉梨坐了下來,湊過來看了看明媚手中的醫書,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來:“姑娘,那位三公子送的玉佩該怎么辦?什么時候去還給他?”

被玉梨一提醒,明媚也犯了愁,這三公子住在哪里?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玉佩送了回去?想著今日水榭里見著的那個少年公子,自己依稀能記得住的是他一張通紅的臉孔,依舊沒有半分印象。

“總會要見到他的,總不至于見不到罷?”明媚沉吟一聲:“我將這玉佩放到荷包里隨身帶著,見到他的時候再還給他便是了。”

這機會不多時便來了。

在龔家住了十多日,龔亦奇的身子逐漸的轉好,龔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明媚才好。直到她接了柳四夫人的信,這才得了個主意,趕緊派了管事媽媽將明媚喊道住院大堂里邊來。

“柳二小姐,這些日子辛苦了你。”龔夫人瞧著明媚,臉上有著真心實意的笑容,自從龔亦瑞戰死沙場以后,龔亦奇更成了她心尖尖上的寶貝。龔亦奇染了癆病,在大陳本是不治不癥,無數大夫都搖頭擺手說治不了,沒想到這柳二小姐卻能妙手回春,她是真心感激明媚的。

“夫人,醫者父母心,治病救人乃是明媚應該做的事情,二公子這病現兒雖然有所緩解,可還需遵從醫囑,按時服藥,該禁口的便要禁口,不能過于放肆。”明媚故意將那禁口兩個字咬得很重,心里想的是龔亦奇不能過于沉溺于女色,而龔夫人卻理解錯了,連連點頭道:“我會讓廚房里頭注意的。”

“柳二小姐,我們并州有個法相寺十分有名,明日我準備帶著全家去法相寺進香,你也一道去罷。”龔夫人笑容滿面的望向她:“法相寺的后山有不少名貴的草藥,我想柳二小姐應該會感興趣。”

明媚對于進香確實不怎么感興趣,只是每日關在龔府里邊便覺得膩味,也想出去透透風,而且她本也想給杜姨娘去求道平安符,此時聽龔夫人說起法相寺后山有名貴草藥,更是眼睛一亮:“那就要勞煩夫人了。”

龔夫人本來一直就打算著要去法相寺進香,瞧著龔亦奇這模樣,她準備多多的捐些香油錢,也好讓菩薩保佑自己的奇兒能平平安安,無災無痛。聽著明媚一口應承下來,龔夫人笑微微道:“那就這樣定下來。媽媽,你趕緊先乘了府里頭的馬車去法相寺聯絡,讓仁心大師準備幾間寮房出來。”

“母親,那二哥三哥去不去?”坐在左首邊的一位龔小姐開口了,明媚并不知道她是排行第幾,但瞧著該有十二三歲,眉眼已經長開,圓圓的臉蛋,一雙大眼睛,很有些福相。

“你二哥自然要去,此次去主要是為我們龔家祈福,可也少不了他這一份。”龔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怎么著也要菩薩保佑他才好呢。”

“三哥呢?”那位龔小姐依舊緊追不舍,明媚心里也是一動,若是龔三公子也會一道兒過去,那自己可以讓玉梨偷偷將他的丫鬟喊到哪處,把那玉佩歸還給他。

“你三哥若是想去,自然也可以一道去,就怕他不想去。”龔夫人說得不冷不熱,龔亦良是龔大人最寵愛的四姨娘所出,一直與她不對盤,而且龔亦良是龔大人強迫性的將他記在自己名下,龔夫人至今都覺得心里頭不舒服。

若是早些遇著了這柳二小姐,自己還要怕老爺的脅迫!一想著那會兒龔大人的說辭,龔夫人心中就直發顫:“怎么著你也該將良兒記在名下,這形勢,你還要我說明白不成?”這形勢,究竟是什么形勢吶!現兒奇兒身子都快好了,可自己卻忍氣吞聲的將那狐媚子的兒子記在了名下!

龔夫人想著這事便覺得是一種恥辱,特別是龔亦奇與龔亦良兩相對比,讓她更是覺得如坐針氈。龔亦奇自小身子便不太好,所以只請了先生隨便教了些,龔夫人特地吩咐周圍的丫鬟婆子總是要夸獎他文采出眾,所以龔亦奇總覺得自己有驚世才情,但實際上不過爾爾而已。

但龔亦良卻不同了,真的是天生聰穎,又刻苦努力,龔大人從小便看好他,親自指導他學習,才十二歲便以詩詞繪畫聞名并州,被稱作“神童”。龔大人每次提到龔亦良便眼中帶笑,那四姨娘更是神氣活現,讓她瞧著全身不舒服。

自從被迫將龔亦良記在名下,龔夫人只能表面上做出一副關心龔亦良的模樣,可心中卻是恨恨的一片,要維持著貴夫人的教養,她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每次瞧見龔亦良,龔夫人便想到了臥病在床的龔亦奇,實在難受。現在聽著庶女在追問龔亦良要不要跟著去,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可心里卻是恨得牙癢癢的。

“我猜三哥哥肯定會想去。”從大堂出來,幾個庶女們走在一處,輕聲細語的閑聊著,方才追問的那位龔四小姐瞧了瞧走在前邊的明媚,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肯定會去的。”

龔四小姐與龔亦良一母同胞,乃是四姨娘生的,素日與龔亦良十分相得,也經常去龔亦良院子里串門。早幾日她過那邊去的時候,見龔亦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桌子上擺著的書被風吹得肆意亂動他都沒有想要去收好的意思,龔四小姐不由得大為好奇,伸出手在龔亦良面前晃了晃:“三哥,你這是怎么了?”

龔亦良吃了一驚,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見著妹妹滿臉的站在自己面前,臉色紅了紅:“四妹妹,什么怎么了?”

龔四小姐指著桌子上的書道:“三哥,你可是最愛惜書的,怎么今日竟然由著那書頁子亂飛都不管了?”

龔亦良的貼身丫鬟春梅正挎著籃子從外邊走了進來,聽龔四小姐這般問起,嗤嗤一笑:“姑娘,你可是不知道了,我們家公子現兒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少女的興趣馬上被勾了起來,龔四小姐撲到龔亦良面前,搖了搖他的手:“三哥,你喜歡上誰了?”

龔亦良的臉紅得更厲害了,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就如一個羞澀的女子一般,好半日說不出話來。春梅將籃子放了下來,朝龔四小姐擠了擠眼睛:“四小姐,你想想看,公子這些日子犯了相思病,還能是誰?”

龔四小姐眼睛一亮:“莫非是那柳二小姐?”

春梅抿嘴一笑,點了點頭:“可不就是她?公子讓我將他的詩集送了過去,還在那盒子里邊放了個玉佩呢。這幾日呀,公子都心上心下的等著那柳二小姐回信兒呢,只是奇怪她跟沒事人一般,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

龔四小姐拍著手笑了了起來:“三哥,你可真有眼光,那位柳二小姐確實是個妙人兒,生得美貌,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聽說文采出眾,要是成了我的三嫂,那才好呢!”

龔亦良看著一臉興奮的龔四小姐,有點不好意思,眼中又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來:“真的嗎?你也覺得她很好是不是?她真的很好,第一次瞧見她,我便覺得這世上沒有人能取代得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三哥,你便放心罷,我絕對會支持你的!”龔四小姐笑嘻嘻的朝他擺了擺手:“我會替你留意柳二小姐的動靜的!”

今日得了龔夫人要帶大家去法相寺進香,龔四小姐瞅著明媚心思都在想著如何替自家三哥與那柳二小姐牽紅線,從大堂出來便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龔亦良院子里,把著事情一說,龔亦良眼中也露出驚喜的神色來:“柳二小姐去,那我自然要去。”

盛夏的清涼山一片蔥翠,綠意深深,深山繁花深處露出一角黃色的琉璃瓦,飛檐的形狀各式各樣,有的相連勾在一處,而有的卻又斗角相望,檐下吊著黃銅的鈴鐺,不住隨風響動,灑下細碎的叮嚀之音,給莊嚴的法相寺又增添了些輕靈。

法相寺乃是并州最大的一家寺院,香火鼎盛,現任住持仁心大師乃是得道高僧,精于說禪,就連皇上也曾來過這法相寺聽他說禪。寺廟建在清涼山的半山腰,一條寬闊的大道從山腳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法相寺山門。跨入山門是一塊極闊大的前坪,正中央擺放著一個香爐,里邊正裊裊的冒出煙來,善男信女們正在往香爐里扔燒著的紙錢香燭,還有不少人跪拜在香爐前邊,嘴中念念有詞,臉上神色虔誠。

跨入法相寺的山門,早有小和尚去通傳仁心大師,說鹽運使龔大人的夫人帶著家人來進香了,知客僧引著眾人從右邊通道過去,那通道是法相寺早就安排好,今日早上便已經封了路,專等龔府前來進香的,當明媚踏上那條通道時,聽著旁邊皆在議論紛紛:“那是哪府家眷?好大氣派,竟然能讓法相寺將右邊通道封了路!”

“還不是那鹽運使家!每年捐了不少香油錢給法相寺,自然會要有區別。”旁邊有人低聲說道:“咱們下輩子有了錢,也這樣干!”

雖然佛家教義里有“眾生平等”之說,可到了俗世,終是不能平等,就連來進香的人也被分成三六九等,待遇不同。明媚跟著知客僧慢慢往前走,心里暗自下定決心,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一切事情都得靠自己努力才能變得更好,今后無論如何該做那強者,千萬不能像杜姨娘那般,忍氣吞聲的過一輩子。

知客僧引著龔府一干人等走到后邊居士寮房,將眾人一一安排好住宿,這才帶了眾人去見仁心大師。明媚見那住持約莫六十余歲,穿了一套袈裟,脖子上掛了一串檀木佛珠,看上去慈眉善目,倒也不是什么勢力之人,可是一想著那被封的右邊通道,心里終究還是有一點點疙瘩。

“龔夫人能來小寺,真讓小寺蓬蓽生輝。”果然,仁心大師一開口,說話便很是圓滑,看起來他這個住持也不是白當的,待人接物早就是一把好手。他絮絮叨叨的將龔家來的眾人都一一贊了個遍,望向明媚時卻有幾分驚訝。

龔家每年都要來法相寺進香幾次,龔家的公子小姐都認識,唯獨這個卻從來沒有見過,而且這位小姐面相看來頗為不凡,眉間似乎有紫霧,卻又不是很清晰,這可真是讓他覺得奇妙。望向明媚,仁心大師徐徐開口:“這位女施主以前卻沒見過。”

龔夫人合十回答道:“這位是云州柳知府的二小姐,這些日子在我府上做客,一道過來法相寺進香的。”

“原來女施主來自云州,不知是否去過天門寺?”仁心大師念了一聲佛:“天門寺的住持廣慈大師與老衲曾有深交。”

“我乃是廣慈大師的記名弟子,是他老人家渡劫才將我救活的。”明媚雖然覺得這仁心大師帶了幾分俗氣,全然不似廣慈大師那般超然,可畢竟他是一院住持,與廣慈大師有深交,說起來便是自己的長輩也該尊敬些。

仁心大師聽了明媚的回答,大為吃驚,又仔細朝明媚打量了一番,這才喃喃道:“女施主好面相,前程不可限量!”

龔夫人在旁邊聽著不住的琢磨起仁心大師這句話來,大師的意思是說這位柳二小姐有福氣,能旺夫不成?瞅了瞅明媚,又瞅了瞅自己的兒子,心里不住在想著,這仁心大師該不會看走眼,將柳二小姐娶進門來,肯定龔府能更發達呢。想到此處嘴角帶笑微微的望向明媚,眼中凈是滿意神色。

與龔家眾人說了一陣子話,旁邊來了個知客僧,與仁心大師低聲說了幾句,仁心大師站了起來朝龔夫人道:“有一位李大人的母親新近亡故,他托法相寺給老母念七七四十九日往生咒,最近他攜子從京城回來給老母親修墳,今日特地來法相寺捐香油錢。龔夫人請稍候,老衲先過那邊去看看。”

明媚心里不禁為這位仁心大師暗暗喝了一聲采,他這般解釋了一番,不就是啟發龔夫人要多捐香油錢不是?要不是何苦將那李大人的孝心如此夸張?念七七四十九天往生咒,也不知道法相寺要摟多少銀子進去。

“大師只管去便是,我領著他們先去法相寺里頭轉轉便好。”龔夫人笑著站了起來,龔家一干公子小姐也跟了龔夫人出去。走到外邊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明媚只覺有一道視線停在自己身上,等她轉臉過去時,那視線已經飄開,無跡可尋。

跟著龔夫人在法相寺里轉了一圈,到處都是香火繚繞,龔夫人見佛拜佛,見功德箱便塞銀票,十分虔誠。明媚跟在她身后也跪拜了下菩薩,前世她本是無神論者,可因著自己身上發生的稀奇事情,由不得她不相信了這些。

從廟里出來,由知客僧引著去了居士寮房,明媚依舊是與傅曉如一間屋子,傅曉如似乎對她有些畏懼,坐在那里不說話,臉上有一種很哀怨的神色。方才仁心大師贊明媚面相好,她一五一十的聽在耳朵里頭,立即便擔憂起來,舅母會不會因此高看那柳二小姐一眼。、

“姑娘,咱們要不要去后山找找草藥?”玉梨見著這屋子里頭氣氛不對,走過來拉住明媚的手:“夫人不是說有名貴的草藥?”

明媚抬頭望了望外邊的天空,火辣辣的一個日頭照得人眼睛都有些發花,這七月末的天氣實在不宜在外邊勞作,中了暑氣可不是件開玩笑的事情。“現在時間還早,咱們等著要太陽落山的時候再過去。”

主仆兩人正站在門口說著話兒,就見龔四小姐帶著丫鬟從那邊款款的走了過來:“柳二小姐。”

龔四小姐有一張討喜的小圓臉,讓人一看便覺得甚是活潑可愛,明媚朝她笑了笑:“四小姐,準備去哪里?”

龔四小姐撅了撅嘴:“來找你玩兒,這法相寺實在沒什么好看的,每次到這里來,都要被帶著去聽那老和尚講經,實在膩味得很。柳二小姐,你可是不知道,那老和尚實在太會說話了,每次他一說完,眾人就紛紛朝那功德箱里塞錢,沒帶銀子的就取簪子鐲子。他每個月都會開壇講經三次,我覺得他真是應了那句舌粲蓮花的話,這法相寺該有一半是他那條舌頭賺來的。”

明媚一楞,馬上明白了龔四小姐口里那個老和尚定然是仁心大師,不由得朝龔四小姐哈哈一笑,點了點頭道:“若你說的是那仁心大師,那確實如此。”

“柳二小姐,我想拉你說幾句私密話兒,咱們去那邊走走可好?”龔四小姐見明媚笑得歡快,似乎對自己的話很是贊成,頗為得意,拉了明媚便往一旁走:“我見著柳二小姐第一眼就覺得佩服,若我也能有柳二小姐這般本領就好。一直想找柳二小姐來玩耍的,只是你和我那表姐住在一個園子里,我便不太想過來了。”

明媚被龔四小姐挽著手一路引著往前走,慢慢的從居士寮房里走向了后山,這邊的人似乎要少了一些,不像前邊那般水泄不通。明媚跟著那龔四小姐往前邊走著,忽然身邊有人擦肩而過,熱熱的氣息撲在了她的臉上,讓她有些難受。

站住身子往旁邊一看,就見一個帶著斗笠的人正匆匆往前走了去,連腦袋都沒轉一下。龔四小姐皺了皺眉:“真是個不知禮儀的人,好歹也該賠個不是!”

明媚望著那背影,只覺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可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里見過他,見龔四小姐滿臉的不高興,明媚淡淡的笑了笑:“這兒不比在家中,進香的人實在是多,難免會擁擠些,咱們別太在意了。”

前邊香火鼎盛的場面也漸漸冷落,法相寺的后山寧靜了許多,站在那里能聽見前邊傳來悠長的鐘鼓之聲,驚起林間的一群昏鴉,翅膀上帶著點點日影,有如鍍了一層金兒一般,斜著身子穿過樹梢往山里飛去了。

后山有一處涼亭,建在野草搖曳之間,亭子里站著一個人,正滿臉期盼的望著明媚過來的小徑。

這不是那龔家三公子龔亦良?明媚停住了步子,轉臉看了看龔四小姐:“四小姐,你帶我來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龔四小姐站住了身子,一雙圓圓的眼睛望向明媚,嘴邊泛出了甜甜的笑容來:“柳二小姐,我家三哥對你一見鐘情,我今日特地引了你過來與他說說體己話兒。”說完這句話,她松開明媚的手,帶著丫鬟,兩人飛鳥兒般跑開,只余下明媚與玉梨站在那小徑上,呆呆的望著她們主仆兩人奔走的方向。

看起來這位龔四小姐是準備做紅娘了,明媚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過臉來看著涼亭里站著的龔亦良,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心里想著這會子倒也是個好時機,自己將玉佩還給他,把話說清楚便是了。

龔亦良見自己的妹子一溜煙的跑了,把明媚撇在了路上,心中好一陣緊張,好不容易見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可看她站在那里,他忽然便手足無措,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樣做才好。

“三公子。”見龔亦良站在那亭子里扭扭捏捏的樣子,明媚心里琢磨著隔了這么遠怎么好歸還東西呢,難不成自己將那玉佩遠遠的擲給他?若是掉到山間去了又如何是好?

“哎……柳二小姐是、是、是在喊我?”龔亦良一緊張,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一張臉“唰”的一聲變得通紅,一雙手扶在欄桿上不住的打著顫,而且顫抖得越來越快,他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一顆心似乎要從喉嚨口那里跳了出來一般。

明媚瞧著他那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位三公子與他那二哥相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龔亦良乃是花間好手,這個卻是純情得實在可愛:“三公子,你且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明媚朝她微微一笑,龔亦良只覺得自己兩條腿頃刻間便軟綿綿的一片,竟是連邁步都為難了。

“柳二小姐,你稍等、稍等……”龔亦良臉上的紅色愈來愈深,似乎能滴出血來一般,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定了自己的心緒,這才慢慢的邁出了一步,一腳深一腳淺的朝明媚挪了過來。

“姑娘,這位龔三公子走路的姿勢好奇怪。”玉梨站在明媚身邊,瞧著龔亦良那走路的模樣,忍不住用手推了推明媚:“你瞧瞧,像不像被那壓了腿的貓狗,走路十分為難?”

明媚擰了玉梨一把:“別亂說話!”

龔亦良大抵沒有與女子這般近距離交談過,因此他有這反應也純屬正常,若自己不是從前世穿越過來,是個土生土長的土著貴女,遇著這情景自然要掩面匆匆離開,又怎么能鎮定自若的站在這里?

“柳二小姐。”龔亦良好不容易挪到了離明媚還有三步之遠的地方,他站住了身子不敢再往前邊走,一張臉依舊紅得透紫:“你有什么東西要給我?”他的眼睛里充滿了一種期待與向往的神色,看得明媚都快不忍心將那玉佩拿了出來。

可這玉佩自己是萬萬不能要的,玉佩自古以來便是定情之物,龔亦良雖然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可自己卻沒想要將終身托付在他身上。明媚從荷包里摸出那個玉佩交給玉梨:“你過去替我還給三公子。”

玉梨拿著那玉佩走到了龔亦良面前,將那玉佩舉了起來:“三公子,你收好。”

淺碧色的玉佩映著陽光不住的在閃閃發亮,一種流動的光澤在那圓形里不住的飄閃而過。龔亦良呆呆的望著玉梨舉在手里的玉佩,嘴唇囁嚅了幾下,可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他的臉上瞬間換成了一種悲傷的神色。

“柳二小姐,我、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最終龔亦良垂下了頭,難過的吐出了一句話,他的眼睛里有一種濕潤的東西,慢慢浸潤著,不住的變得沉重,仿佛要掙脫眼眶掉落出來。

“三公子,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自己能做得了主的。”瞧著龔亦良這表情,明媚也覺得有幾分為難,實在說不出那些令他傷心的話來,她只能避重就輕的揀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安慰他:“以后龔夫人自然會給你選一位適合你的小姐,她才是你的妻子,才是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你是說……”龔亦良驚喜的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里還有著閃閃的淚花,可嘴唇邊上卻有了一絲微微的笑意:“你是說若我母親遣了媒人向你們家提親,你便可以嫁我?”

明媚瞧了瞧站在面前的這個人,說他是男人好像還差了點,說他是男孩又沒有那么小,他怎么便不能體會出自己話中的意思來?自己最后那幾句話不就分明在暗示她并不喜歡他,勸他去與別的小姐喜結良緣,怎么他便能理解成自己等著他去提親?

龔亦良的眼睛里透出一種純真,他執著的站在那里望著明媚,仿佛一定要聽到她肯定的回答,玉梨手中的玉佩隨著風不住的搖擺著,在地上投下了一線斑駁的影子,可他卻似乎視而不見。

“三公子,你先將玉佩收好。”明媚嘆了一口氣,這人真是太執著了些。

“不,你先告訴我是不是這樣。”龔亦良忽然之間有了勇氣,眼睛直視著明媚,不肯有半分放松:“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總在這里重復著這無意義的臺詞實在無趣,日頭照在身上,汗珠子涔涔的出了一層沾濕了背部,明媚見龔亦良沒有絲毫動搖,心里暗道,這是你要我說的,若是你傷心也別怪到我身上來,咬了咬牙正準備開口,就聽旁邊傳來桀桀怪笑的聲音:“你這傻小子,人家分明就是不喜歡你,沒辦法拒絕你才找這樣的借口,你卻一定逼著要她說違心的話,你沒看到人家很是為難?”

這笑聲實在是難聽之至,就如一個人聲音完全嘶啞卻還要沙沙說話一般,龔亦良猛的一驚,眼睛望了望四周,臉上有一種難看的表情,似乎馬上就要哭了出來。明媚此時卻沒有心思再憐惜他,轉眼往周圍打量了起來。

從涼亭周圍的草叢里忽然鉆出了四個人,他們穿著淡灰色的衣裳,臉上有一塊布蒙著,只露出一雙眼睛,手中雖然沒有拿什么東西,可是仍然看得出來他們應該是會武功的江湖好手。

瞧著他們慢慢朝自己走了過來,明媚敏感的覺得這些人就是沖她來的,玉梨臉色一變,將玉佩塞到龔亦良手中,轉身走到明媚面前,伸手將她攔在后邊,大聲朝那幾個人喊道:“你們若是來抓我們家姑娘的,玉梨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那三個灰衣人瞧著玉梨那副模樣,互相驚愕的望了一眼,旋即又哈哈的笑了起來:“這個姑娘說話倒是有趣,你有什么本領不會讓我們得逞?我們怎么便瞧不出你有一點練家子的模樣來?”

龔亦良此時也從訝異中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手心里的那個玉佩,將它匆匆塞在懷里,飛快的朝明媚這邊走了過來,他學著玉梨那模樣將手張開,一邊低聲對明媚說道:“柳二小姐,我與你的丫鬟在這里抵擋他們,你快些跑!”

明媚吃了一驚,沒想到這龔亦良怎么忽然就有了膽氣,那幾個灰衣人站在那里也樂不可支:“方才見他從涼亭走出來的時候,那雙腿還不住的打顫,怎么這會子倒又像個男人了。你們倆走開些,我們只要拿住那個姓柳的小妞,跟你們沒有干系,可別誤傷了!”

“柳二小姐,你快跑!”龔亦良聽了這話更是著急得跳腳,一張臉瞬間又漲得通紅,連鼻尖兒都紅了。

“不,我怎么能跑,他們要抓的是我,你們讓開,免得傷了你們。”明媚瞧了瞧這陣勢就憑她與玉梨,再加上這個龔亦良,要對付三個江湖好手簡直無異于癡人說夢,不如犧牲了自己保全了他們,讓玉梨和龔亦良趕緊回去報信。

明媚悄悄的摸了摸手上的鐲子,今日或許是福臨心至,她出門之前在鐲子里頭加了些比較猛的藥,如果這些人抓了自己,先韜光養晦再伺機而動,用那寶石鐲子里的機關放倒了看守的人逃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柳二小姐,你快跑。”龔亦良說得十分堅決,見明媚站在那里不動,不知為何,他忽然一個箭步沖了出去,死命抱住為首的那人的大腿:“柳二小姐,玉梨姑娘,你們兩人快些跑!”

明媚與玉梨俱是一驚,兩人閉了閉眼睛,心里想著這龔亦良真是自投羅網。睜開眼睛一瞧,龔亦良果然已經被放倒在地,軟綿綿的一團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還是活。

“既然你不想離開你的主子,那便一塊兒抓走好了。”三個人灰衣人朝明媚這邊踏上一步,開始摩拳擦掌準備朝她們兩人進攻。

“柳明媚你這個傻子!”耳邊傳來一聲怒喝,頭頂上落下片片樹葉,就聽一陣簌簌作響,一個人影從身邊的大樹上縱身而下,就如一只大鳥一般落在了明媚的前邊,剛剛好擋住了那三個人的去路。

那個人抖了抖身子,斗笠上飄下幾片樹葉來,落在他腳邊的地上,被山間的風一吹,又呼呼的飄了起來,在他身邊不住的旋轉著。

“喬景鉉,原來是你!”這下明媚終于知道了他是誰,剛剛走在路上朝她脖子那邊吹熱氣的原來是他!雖然開始對他那無聊的行為有些反感,可此時卻如同得了救星一般,簡直要感激涕零。

“哼,叫你跑怎么不知道跑,傻了不成?”喬景鉉沒有回頭看明媚,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聲,這個傻女人,方才他在樹里瞧著這場景,只希望她快些拔腿跑開,自己再下去收拾那三個人,這樣就可以不讓她知道自己在一路保護她,可她偏偏一動也不動,迫不得已,他只能現了身形。

傻女人,笨女人,原來還以為她聰明,沒想到同那些女人一樣笨。喬景鉉心中暗自腹誹,自己肯定是腦子有問題,才會覺得她與眾不同。面對著前邊三個灰衣人,喬景鉉來不及轉過身來與明媚算賬,只是將手放在腰間的劍鞘上,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住了對手。

“喲,沒想到這個柳家小妞看著年紀不大,情郎卻多,剛剛倒下一個,又來了個!”為首的灰衣人饒有興趣的摸了摸下巴:“買家說要將柳家小妞賣到青樓去,看來那真是適合她的地方。”

“可不是嗎。”身后兩個人高聲應和了一聲,三個人肆意的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就如夜梟的怪叫,將后山的寧靜都打破了,驚起蟄伏在樹叢間的飛鳥,撲啦啦的從樹枝上躥了出來,朝天空飛去,在藍色的天幕上劃下一道道銀色的痕跡。

“嘴巴這般臟,是想找死不成?”喬景鉉“嘩啦”一聲,長劍已經出鞘,三尺青鋒閃著冷冽的光芒,挾帶著陣陣寒氣直逼面門。三個灰衣人見他動了武器,也是一愣,三人的眼睛盯在喬景鉉握著寶劍的手上,眼中輕慢的光芒漸漸隱去,臉上換成了一副鄭重的神色。

“看起來是個練家子,這招起勢實在凌厲!”為首的灰衣人大手一揮:“兄弟們,一起上,我就不相信咱們三個打不過這小白臉!”

他身后那兩人應了一聲,手中忽然就有了兵器,一個拿著軟鞭,一個拿著大刀,腳下踩著三九梅花陣的步法,朝喬景鉉逼進了一步。

------題外話------

菇涼們都很體貼歌爺,沒有誰留言說要求更2W的,歌爺感動得眼淚汪汪……

但是,既然今天已經拼出了2W,還是一次發了吧,希望菇涼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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