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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拈酸吃醋

明黃色的琉璃瓦與朱紅色的院墻相映成趣,門口有兩株很大的古樹,翠葉如蓋,灑下一片陰涼,不少士子帶了書童匆匆忙忙往貢院里邊走進去,真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據說今日上午是在京赴考的舉子們看考場的時間,下午便閉場,明日辰時便開始驗身入場,要到十五那日考完才能放出來。明媚跟著郭慶云在那些號舍前邊溜了一圈,瞧著里邊狹窄的空間,不僅感嘆科舉的嚴格,考紀絕不會比前世的高考要松弛。

郭慶云卻沒有明媚這般好奇,她一邊向明媚介紹貢院里的設施,一邊拖了她的手橫沖直撞的在那些考生中穿梭,兩只眼睛不住的張望。

明媚瞧著她那模樣,心中知道正在找柳明卿,看了看她肩膀上背著的那個書袋,暗自好笑,很難想象郭慶云飛針走線的模樣,只不過她能夠做出一個書袋來,也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你與我那五堂兄約好沒有?”在人群里穿來穿去的,好半日都沒有找到柳明卿,明媚有些氣餒,拿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咱們先去哪邊歇歇再說。”

郭慶云翹首望了一圈,有些沮喪,但臉上依舊有一種堅定的神色:“上回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說過今日上午會來貢院看看,我想是不是有這個緣分遇到他,若是遇上了,那我就更有信心了,他遲早跑不出我的手心去!”

明媚吃吃一笑:“你以為自己是如來佛?孫猴子本領再大,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郭慶云聽著明媚如此說,甚是得意的點點頭:“這話說得在理兒,他柳明卿被我郭小九盯上,那必然無處可逃!”說到這里,郭慶云突然停住了話頭,興奮的握了握明媚的手:“你瞧你瞧,在那里,在那里!”

明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見了柳明卿。

他修長的身姿站在那里如青松般挺拔,不知道是不是練武的人都會有那樣的颯爽的氣質,明媚認真的看了下柳明卿的模樣,這才覺得他其實長得還不錯,也算是劍眉星目,英氣勃勃,但那英氣里又有一種書卷味,文質彬彬的模樣。

柳明卿身邊還站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是她認識的,一個是有幾日未見的喬景鉉,一個便是黎玉立。

“咱們過去與他們開個玩笑,看他們認不認得出咱們倆來。”郭慶云嘻嘻一笑,拉著明媚大步朝那邊走了過去,等及走到面前,向喬景鉉柳明卿等人一拱手:“幾位公子請了,請問諸位都是來應考的舉子么?”

聽到郭慶云的問話,幾個人都調轉目光看了過來,喬景鉉看了看郭慶云,又看了看明媚,皺起眉頭又看了看,突然一展眉,伸出手就在郭慶云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下:“好久未見啊,郭公子!今日你怎么把柳公子也帶到這里來了?”

郭慶云見喬景鉉認出了自己,卻不承認,依舊繼續裝糊涂:“我想來見識下春闈,所以喊了柳公子陪我過來。”

站在一旁的柳明卿這時也認出了明媚和郭慶云,看著明媚穿著儒衫,站在那里倒也像個公子哥兒,不由撫掌大笑:“十弟,你越發調皮了。”

明媚一陣發窘,推了推郭慶云道:“還不想郭小九出的鬼主意。”

柳明卿正色看了看郭慶云,這才點頭說:“郭小姐的扮相可比你要像樣多了。”

直到這時,黎玉立才愣愣的發問:“你是柳家那位十小姐?”

郭慶云端詳了一下那傻呆呆的黎玉立,洋洋得意的對明媚說:“柳十,下次我們就這樣出來,這位黎公子不是咱們上元夜一起去賞花燈的那個?許是看書看得太多,他的眼神十分不濟,一直都沒有認出你來。”

旁邊站的那兩個人見他們言談甚歡,拱手道:“既然柳兄黎兄遇到了自家兄弟,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春闈過后挑個時間再聚。”說罷兩人便轉身聯袂而去。

“那是什么人?”郭慶云好奇的看了看那兩個人的身影:“你們是同門?”

“不是,他們倆和黎兄一樣,都是會試的解元,所以我便拉他們說了會子話。”喬景鉉也望了望那邊:“這兩人里邊有一個靈活通透,堪稱可造之材。”

郭慶云恍然大悟的伸出了三只手指:“表兄,你可真厲害,為著這個,提前來摸底細了!”轉眼看了看柳明卿,郭慶云拉住了喬景鉉的衣袖晃了晃:“你看看,旁邊的柳明卿可是大才,你竟然看不見?”

喬景鉉眼睛只看著站在一旁的明媚,哪有心思理會表妹說的話,只是敷衍著說:“他早就被網羅了,不用你說了。”

郭慶云瞧著喬景鉉那心不在焉的模樣,哈哈一笑:“表兄,你怎么現兒跟呆子沒兩樣了?前兩日你喊我一道去搜查韃靼人的時候,指揮著麾下人馬,那種意氣風發去了哪里?”她伸出手指在喬景鉉面前晃了晃:“是皇后娘娘與三皇子托你來看看今年春闈里邊的俊才?”

喬景鉉被郭慶云晃得沒見著明媚的模樣,十分不快,伸手拉了拉郭慶云背著的那個書袋:“你倒是打扮齊全了,還背個書袋呢,裝得挺像。”

提到書袋,郭慶云的臉紅了一大片,望了望柳明卿,見他站在旁邊瞧著自己,眼睛里邊似乎有微微的笑意,索性朝他呲了呲牙,將書袋從肩膀上捋了下來,直接往柳明卿懷里頭塞:“柳小五,這個書袋是我給你做的,你帶著進考場去罷。”

柳明卿本來站在那里聽郭慶云與喬景鉉說話,沒有料到忽然飛來一個書袋,雙手一抖沒有接穩,那書袋便掉到了地上。郭慶云一見拉長了臉道:“柳小五,你是瞧不起我這書袋不成?”她一點也不覺得羞澀,大大方方道:“這可是我做了好幾日才趕出來的,你若是敢不要,那我便將它扔到火里頭燒了便是。”

喬景鉉側臉看了看郭慶云:“小九,你會做針黹?”

郭慶云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怎么了?會做針黹很奇怪?”

“我總覺得你只會舞槍弄棒,這些女子做的事情你肯定不會做。”喬景鉉笑瞇瞇的望著郭慶云道:“沒想到你也會這些,這么瞧著還有幾分女兒家的特征了。”

“人家本來就是個女兒家好不好?”郭慶云朝喬景鉉翻了翻白眼,眼角余光瞥見柳明卿彎腰將那書袋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邊的灰塵,這才開心了幾分,鼻子哼了哼:“柳小五,我這個書袋你覺得可還滿意?”

柳明卿哭笑不得的瞧著那個書袋,點了點頭道:“挺大的,能裝不少東西。”

“就這樣了,本小姐送給你了,祝你春闈蟾宮折桂,金榜題名!”郭慶云笑呵呵的指著那幾個字道:“我想說的,都繡出來了,你自己瞧瞧。”

柳明卿暗自嘆了一口氣,捧著那書袋看了看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眼前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書袋來,那書袋很是精致,上邊繡著的字也很是娟秀,與這個書袋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上的。但他抬頭見著郭慶云那滿是希冀的眼神,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點頭道:“郭小姐有心了,明卿心中十分感激。”

“什么郭小姐?叫我郭小九就行!”郭慶云翹了翹嘴巴,臉上似乎是風輕云淡的笑,心中卻是歡喜不已,轉過頭去便想拉住明媚的手與她說話,這時卻發現她與黎玉立已經走到了一旁,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站在那朱紅的墻邊,黎玉立兩只眼睛里全是希冀,抬頭望了一眼明媚,又低下頭去小聲的說:“柳小姐,可否是玉芝托你……”

見著黎玉立這副患得患失的模樣,明媚心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里想著原來古今中外,只要是墜入愛河里的男女都會變成傻子,看黎玉立這副樣子,哪還是去年那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黎玉立?自己得趕緊說兩句話讓他定定心。

“玉芝不能出府,她希望我替她對你說,務必專心赴考,你十八年書不能白讀,十八年光陰不能浪費,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撐過這些天,一切等以后再說。”

聽到明媚這些話,黎玉立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若有所思的對明媚說:“柳小姐,幫我告訴玉芝,我定不會辜負她。”

“你便努力罷,須記得她還在等著你金榜題名去她家提親呢。”明媚笑著鼓勵了他一句,明日便要春闈開科,自己給黎玉立設立一個目標,也好讓他充滿斗志的邁進考場去。

“黎兄!”從一旁走來了一個人,見著黎玉立站在那里,熱情的喊了一聲,明媚轉頭一看,卻是那盧懋晟,心中微微一怔,忽然便記起柳明卿說過,他今年也參加了春闈,想必也是來看考場的。

“盧老弟。”黎玉立抬手拱了一拱,瞧著走過來的盧懋晟,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大自在的笑容,他本來不是很擅長交際,自從到了京城以后,柳府將他送去了京城書院,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家的子弟,經過了兩個多月,他這才勉強適應了下來。

“咦,這位兄弟是誰?瞧著眼熟。”盧懋晟走了過來,瞥了明媚一眼,只覺得仿佛在哪里見過一般,不由得大為好奇:“敢問公子貴姓?”

明媚還沒來得及回答,黎玉立已經老老實實交代:“她不是男子,乃是女扮男裝出來看熱鬧的。盧兄恐怕不認識她,不問也罷。”

盧懋晟聽了這話來了興趣,上上下下打量了明媚幾眼,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不住的回想著究竟是哪府的小姐會打扮成了這個模樣。想來想去,他眼前忽然一亮,那清澈如水的眼睛,那微微勾起的嘴角,不就是柳府的明媚小姐?

他遲遲疑疑的開口問道:“柳府……十小姐?”

明媚含笑點了點頭:“盧公子好眼力!”

盧懋晟聽她開口說話,聲音如空谷黃鸝,婉轉動聽,心都快要飛了起來,一雙眼睛望著她都舍不得離開:“柳小姐,好些日子不見了你。”

“這些日子都在陪著祖母與母親,也沒時間出來。”明媚朝郭慶云那邊微微頜首:“若不是郭小九喊我出來,我這會子該在府中照料我母親呢。”

盧懋晟轉頭過去瞧了瞧,見喬景鉉柳明卿與郭慶云站在一塊兒,郭慶云也是穿著一身男裝,不由得張大了口:“郭小姐穿男裝跟男子沒有兩樣,都瞧不出來是個女兒家,倒是柳小姐一眼便能見著不同。”

明媚淺淺一笑,郭慶云個子高大,本性又豪爽,扮年輕公子自然比她有本錢。盧懋晟癡迷的望著明媚,只覺她的笑顏就如那春日的暖風一般,將他的一顆心都吹得柔軟了幾分:“柳小姐,你母親快要生孩子了罷?”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得好生照顧著她些。”

話中有話,聽得明媚一陣感激。

“多謝盧公子掛念,我母親昨日已經給我生了個弟弟,母子平安。”明媚朝盧懋晟點了點頭,笑得雙眼彎彎:“那孩子真是可愛,粉團子一般,我都沒見過這般可愛的嬰兒。”

兩人正說得開心,忽然旁邊的喬景鉉猛的一個大步跨了過來,擋在明媚和盧懋晟之間,一雙眼睛很不愉快的盯著她:“柳小姐,看來你女扮男裝玩得很開心,但是你可別把自己真當成男子了,說話行事該有個度罷。”

喬景鉉在旁邊見著明媚與黎玉立說話,心中就已經有些微微不快,后來盧懋晟走過來攀談,明媚言笑晏晏,兩人說得眉開眼笑,喬景鉉便愈發的不是滋味,本來想忍著,可怎么樣也忍不住,一想著盧懋晟那日竟然追到跑馬場去,心中更是覺得可疑,按捺不住那點小心思,終于邁出了步子跑到明媚那邊去搗亂。

“喬兄。”盧懋晟見喬景鉉沉著臉過來,身子抖了抖,喬景鉉從來便不是個好惹的,他自小便心高氣傲,他看著不順眼的人都吃了不少苦頭。

“盧懋晟,你明日也要下場參加春闈了,不該回去好好溫習書本?”喬景鉉站在明媚身邊,盯著盧懋晟的眼神里有一種威脅的神色。

盧懋晟有些膽怯,本來就想這么走開,可他看著明媚那張臉孔,卻有些戀戀不舍,于是大著膽子道:“我今日上午是來看考場的,素日里已經做了準備,現兒自然不要臨陣磨槍,這個不勞喬兄掛念。”

喬景鉉見盧懋晟不識時務,站在明媚身邊不肯走,一雙眼睛只是望著她,心中有氣可又不好伸出拳頭來將盧懋晟趕跑,畢竟這里是貢院,是參加春闈的舉子們來的地方,盧懋晟來看考場也是他的自由。想來想去,喬景鉉只能換了一個角度,他朝明媚笑了笑:“柳公子,你出來這么久了,也不怕家人牽掛?不如早些回府去罷。”

明媚站在一旁見著喬景鉉與盧懋晟說話,本來心中還在好笑,喬景鉉這人心眼真是小,自己與旁人說幾句話,他便急吼吼的趕過來了,可正在覺得好笑的時候,忽然聽到喬景鉉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心中便有了幾分氣。

不就是看見自己和盧懋晟說了幾句話嗎?這人怎么如此小心眼,自己和旁人說話都擺出一副這樣的臭臉色來,還竟然開口讓她回府去,這是以為她已經成了他的附屬品,準備支配她的一切行動了不成?若是自己就這么忍氣吞聲的隨便他拿捏著,那以后還有的是受氣的時候呢。

“喬兄,我什么時候回去,不勞你掛念。”明媚看了喬景鉉一眼,冷冷一笑:“喬兄不是說在緝拿韃靼人?那何必在貢院門口流連,還不快些去辦你的公事?”

這也是針尖對麥芒,喬景鉉得了這句話,一張臉驀然便黑了幾分,為了這個姓盧的,明媚竟然趕他走!他氣呼呼的望著她,一雙眼睛里全是火氣:“柳公子,我可是好心在提醒你,沒想到你卻將好心當成驢肝肺!”

明媚朝他淺淺一笑:“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沒想到你卻將好心當成驢肝肺!”說完這話明媚挪了幾步走到郭慶云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袖:“郭小九,咱們去旁邊轉轉。”

郭慶云與柳明卿兩人正在一旁呆站著,互相都不知道要說什么話,明媚走了過來簡直是一種解救,郭慶云瞅了柳明卿一眼,大聲的說了一聲:“柳小五,你努力些,就算不能做狀元,也要中進士,這樣旁人便能知道你的本領了。”

這算是什么祝福的話兒,明媚聽了忍不住“撲哧”一笑,轉身便往貢院外邊走,郭慶云看到明媚往外邊走,趕緊丟下柳明卿跟了過去:“喂喂喂,柳十,你又怎么了?”回頭看看喬景鉉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恍然大悟:“啊喂,你和我表兄鬧意見了……”

“快別提你那表兄了!”明媚忿忿道:“小氣鬼,我和表兄說句話就拿那種眼神看著我,難道我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

“柳十,你怎么了?心眼比針尖還小了!我表兄那是在乎你,生怕你被人搶了去才會那樣做呢,你又何必這般板著臉,怪嚇人的。”郭慶云笑著撓了她一下:“雖說我素日里喜歡跟喬景鉉作對,但實話實說,他是個不錯的,你就別瞎折騰了。”

“什么叫瞎折騰?他竟然管起我的行動來了,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難道是他能干涉的?”明媚嘟囔了一句:“才沒見過那樣小氣的人。”

郭慶云白了她一眼:“柳十,真枉費旁人說你冰雪聰明,他那是吃醋了好不好?我那表兄心中只有你一個人,瞧著你與盧懋晟親親熱熱的說話,想要將你們兩人分開,這不是正常反應?你非得做出這一副傲嬌的模樣去折騰人家,瞧,都跟上來了……”回頭瞄了一下,又吃吃的笑起來:“我那表兄原來可是京城貴女的殺手,現兒竟然跟個呆子一般,我算是見識到了!”

明媚沒有回頭望喬景鉉,心里想著非得要拿這事與喬景鉉鬧個清楚才行,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淪為他的附屬品,自己要有自己的自由,不是他能隨隨便便就能干涉的。她緊緊的閉著嘴,默默的和郭慶云走出了貢院。

貢院那邊的樹下,玉梨與追風兩人正在說著閑話,見明媚與郭慶云從里邊走了出來,歡喜的迎了上去:“姑娘,我們回去了?”

追風瞄了一眼郭慶云的肩膀,哈哈一笑:“我們家姑娘那書袋總算是送出去了。”

玉梨也瞧了瞧郭慶云,笑得一臉燦爛:“郭小姐的手藝不錯,我們家五公子是識貨的,肯定是當成寶貝一樣收好了。”

“哪有當成寶貝?”郭慶云挑了挑眉頭,望了望明媚:“你去問問你們家姑娘,那柳小五開始還沒拿穩,都把那書袋摔到地上去了呢!”她見著明媚伸手去解系在樹上的韁繩,伸出手來一把拉住了她,笑著挑了挑眉頭:“哎,柳十,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就這么回去?我請你吃飯去,金明池畔新開了一家酒樓叫做張福記,上回我與我表兄還有你那五堂兄在里邊吃過一次飯,菜肴味道甚是不錯,去不去?”

金明池?明媚一愣,神思便飛回到了元宵之夜,那一片混亂之中,身邊的人大呼小叫著,都在瘋狂的亂跑,喬景鉉把她小心翼翼的護在自己的身前,生怕旁人碰到了她,一直將她護送回了馬車。想到此處,明媚心里突突的一熱。悄悄轉了轉頭,用眼角看到喬景鉉傻乎乎的跟在離自己不到三步遠的地方,呆呆的望著他,又覺得心中一酸。

肩頭突然搭過來一只手,轉臉一看,郭慶云站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喲,又舍不得了?別管我那呆子表兄了,我們帶了丫鬟們去酒樓吃飯,我請客。”

也不等她說同意,郭慶云就翻身上馬,一臉燦爛的笑容:“玉梨,咱們去張福記,看你們家小姐跟不跟上來。”說完這話又朝那邊擠擠眼,大聲喊:“表哥,我和柳十去張福記吃飯,你要是誠心就快來買單!”

明媚聽著郭慶云這般大呼小叫,貢院前邊的人都調轉視線在看著她們,不由臉上一窘,也翻身上馬,跟著郭慶云往金明池那邊去了。這邊喬景鉉本是呆呆站在那里,聽著郭慶云臨走之前丟下的話,也醒悟過來,拉了柳明卿就追了過去。

張福記是一家新開的酒樓,就在金明池畔不遠,明媚走到那酒樓前邊,瞧著黑底金字的招牌,忽然便想著前世那有名的糖果,嘴里不由自主便甜了起來。從外觀來看,這家酒樓的風格很尋常,三層的木樓,外邊刷成紅褐色,雕花窗戶上蒙著的茜紗全是微微的青白色,兩種顏色搭配起來有一種詭異的感覺,似乎有什么在沖突一般,橫七豎八的在眼前殺過來殺過去。

“柳十,我表兄跟過來了。”郭慶云嘻嘻一笑,拉了拉明媚的胳膊:“你別板著一副臉孔不理人好不好?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怎么就變成這模樣了,回府以后柳老夫人問起我來,我該怎么說呢?”

玉梨瞅了瞅跟在后邊的喬景鉉,奇怪的問了一聲:“姑娘,你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還能有什么事?”明媚將玉梨的腦袋扭了過來,一本正經的交代:“走路的時候不要往后邊看,小心撞到旁人身上。”

“你們家姑娘現兒心中燒著一把火呢。”郭慶云笑得肩膀不住聳動:“玉梨你便別火上澆油了,等會小心那把火燒到你身上來了。”

玉梨瞧了瞧明媚那張沉著的臉,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幾人走到那張福記門口,已經有店伙計迎了上來,笑容滿臉道:“幾位客官,要不要來個雅間?”

郭慶云瞟了他一眼:“帶去。”那份干凈利落,旁人聽起來真是與男子無二。

伙計將毛巾搭在肩頭,應了一聲“好嘞”,抬頭看了看緊緊跟了過來的喬景鉉與柳明卿,很自覺的將他們兩人也計算在內:“樓上雅間六號進客了,六位!”店伙計殷勤的彎了彎腰:“幾位客官跟我來。”

“柳十,你瞧瞧,人家都不用問,直接便將我表兄與柳小五劃成咱們一伙的了。”郭慶云一邊跟著店伙計往樓上走,一邊與明媚咬著耳朵:“你便別再賭氣了,咱們和和氣氣的一道兒吃飯好不好。”

明媚見她軟纏硬磨的,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了笑道:“你可真啰嗦!”瞥眼瞧見大堂前邊搭了個臺子,上邊放著琵琶琴瑟一些樂器,不由得也有幾分吃驚:“這張福記里怎么會有這些東西?難道在吃飯的時候還有人演奏不成?”

郭慶云得意的點了點頭:“柳十,你不知道了罷?這張福記年后初八才開業,現兒生意好得不行,不僅僅是菜的味道好,更因著這里有雅樂!”

“雅樂?”明媚伏在欄桿上瞧著那一臺樂器,心中有所感悟,看起來這張福記的東家還真有幾分頭腦,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招攬食客。

“是,今日幾位客官有耳福了,樂坊司彈琵琶頭一號的薛大家……”店伙計微微笑著熱心介紹道:“那可是彈得一手好琵琶,聽了她演奏的人都說余音繞梁,三日不知肉味!”

“什么?樂坊司的薛大家到你們這張福記來演奏?”喬景鉉一個箭步躥了上來,一雙眼睛盯住了那店伙計,臉上露出了一些嚴厲的神色:“她是樂坊司的人,怎么可能會跑到這市井之中演奏?”

樂坊司是專為皇上演奏的,如何會降格到這酒樓來彈琵琶,著實可疑。喬景鉉此時已經顧不上與明媚置氣,在宮里任御前侍衛兩年讓他有一種敏感性,對于這福記這家酒樓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客官,不是薛大家來演奏,是她的弟子段玉娘。”店伙計摸了摸腦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說那薛大家技藝驚人,她的弟子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是嗎?”喬景鉉淡淡的問了一聲,眼中的那寒氣讓店伙計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客官,真是這樣,小的只是讓客官覺得這演奏值得一聽。”店伙計不敢再看喬景鉉的眼睛,點頭哈腰的將一份菜單遞了過來:“各位請點菜。”

隨便點了幾個菜,喬景鉉望了一眼那店伙計的背影,對柳明卿道:“這酒樓有些古怪,咱們得好好查查。”

郭慶云也熱心的湊了過去,連連點頭:“上回我們在這吃飯的時候我便說過這酒樓有些奇怪,你們那會子還笑我多心,現兒自己也懷疑了罷?”

明媚坐在旁邊不言不語,心中依舊在煩惱喬景鉉的那樁事情,也沒有去管他們那邊在說什么,只是低頭瞧著自己的手指甲,指甲修得很圓潤,上邊閃著淡淡的光芒,就如蚌殼里那層彩虹般的薄膜一般。

這樣的手指伸出去別人便知道是個女子了,還女扮男裝?明媚自嘲的一笑,偷眼瞧了瞧郭慶云的手,她的手掌很大,骨節也粗,指甲上邊沒有涂蔻丹,瞧著和男子的真沒兩樣。

“姑娘,有個女子上臺了。”雅間的門沒有關,能看到玉梨與追風正趴在走廊上探著身子往外邊瞧,明媚聽著她們好奇的聲音,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琵琶聲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那段玉娘已經登臺了。

就像一股清泉在山澗跳躍,碎瓊亂玉般揉碎了一汪春水。時而輕緩,淺吟低唱,時而激昂,錚錚有聲。

一襲鮮艷的紅色綃紗衣服裹住她玲瓏有致的身軀,數盞明當瓦燈垂在她的四周,燈光打在她臉上,雪白的臉龐上寒潭似的兩丸眼睛,朱砂一點的櫻唇,她的五官顯得分外鮮明,讓她的一顰一笑都那么妖嬈。

“真是美人兒!”明媚盯著她看,眼睛都不眨。

“再美也比不上某人。”不知什么時候喬景鉉已經來到了身后,接著她的話說了一句,明媚輕輕哼了一聲,沒有搭理他,只是往下邊瞧了去。

那段玉娘身子坐得筆直,懷里抱著一具琵琶,她的手上戴著護甲,尖尖而細長,不住的在琵琶上頭捻抹挑撥,那行云流水般的音樂便從她的指尖不住的流瀉,叮叮咚咚,錯落有致,就如有什么撥動著人的心弦一般,似乎能讓人跟著她的樂曲一道,或是歡喜,或是悲傷。

“這曲子彈得真好。”明媚贊嘆了一聲。

“不僅是曲子彈得好,人也生得美。姑娘,你瞧瞧,那些吃飯的客人的眼珠子都快粘到她身上去了。”玉梨望著臺上的段玉娘,搖頭嘆氣:“還有人扔銀子到臺上去呢。”

嗖嗖嗖的聲音響起,幾個銀錠子落在了臺子中央,段玉娘將琵琶放下,婷婷裊裊的走到了那臺子中央,站起身向四周食客答謝,福了個半身,抹胸略低,便看見里面起伏的山巒一抹雪白,她半抬了臉,斜斜兒飛出無數眼風,嬌滴滴的周圍送了過去,惹得幾個漢子大呼小叫:“娘的,段玉娘在看著我哪!”

旁邊有人起哄:“端的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段玉娘何苦看你來著!爺難道就比不得你?論文采論皮相,你不及爺的地方多了去!”

這段玉娘,空彈了一手好琵琶,怎會如此張狂做致的?那媚眼如絲,分明就是在勾引那些食客,莫非是個暗娼?明媚見著她那眉眼,心中不喜,折了回去,一個人坐在窗戶邊上,將雕花窗推開,眼睛往不遠處的金明池畔看了過去。

這金明池每年春日都有不少游人在賞春,聽說人最多的時候是新科狀元簪花夸官的時候。大陳舊例,新科狀元都要騎馬游街,皇上親手折瓊林殿旁邊的杏花,一枝嬌紅,攢于那黑色的官帽旁邊,襯得那新登科的狀元郎意氣風發,穿上皇上欽賜的錦袍,從皇宮里出來自金明池畔出發,打馬揚鞭,游盡京城大街小巷。那日金明池畔人山人海,大家都是來爭看狀元郎的。

因著當今圣上徐熙喜歡點年輕人為狀元郎,大陳十多年里從未出過三十以上的狀元郎,所以這狀元夸官便更值得看了,大家都想瞧瞧這年輕的狀元郎是什么模樣,有心的人家便會去打聽究竟這狀元郎有沒有家室,若是還沒娶妻,便有人家會趕緊遣媒人去求親。

當年的柳元久,金明池畔游街夸官,引出了這么一段故事,后宅里十多年都不得安寧,現在總算快要歸于平靜了。明媚托腮細想著,也不知道那柳四夫人怎么樣了。

“媚兒,你在想什么?”身邊傳來喬景鉉的話語。

明媚沒有回頭,不想搭理他,這人怎么就沒有意識到已經得罪了自己,還以為自己便已經原諒了他?自己不是京城里那些貴女,一個勁的想巴著上去,只要喬景鉉一個笑臉,她們便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若是不讓他從這事情上頭得個教訓,那以后自己便會被他吃得死死的,他會變本加厲,覺得自己已經淪為他的附屬品,沒有一點自由的空間。做什么事情不能半途而廢,寧可冒著兩人要賭氣很長時間的危險,也要一次性將他整治到位,得了這個深刻的教訓,以后他便不敢再這般小看自己。

“媚兒,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說話了?”喬景鉉有些困惑,他能感覺到明媚生氣了,可他卻不能理解明媚究竟為何會如此生氣,自己不過說了句讓她回府去,她便怒氣沖沖的不搭理自己了,這其中有什么問題?

“客官,你們的菜來了。”店伙計托著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郭慶云也和柳明卿走了進來,瞧著一桌子的飯菜,高興得眉毛都飛了起來:“這張福記的口味不錯,柳十,你快來嘗嘗。”

喬景鉉的話被打斷,再也沒有重新接起來的機會,只能怏怏的坐正了身子,拿起筷子吃飯。這次午膳喬景鉉吃得食不知味,盡管有郭慶云在一旁不停的找柳明卿說話活躍氣氛,可他一望著明媚那不拘言笑的臉,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慌。

飯桌上喬景鉉與明媚的不對勁是誰都能看出來的,郭慶云賣力的與柳明卿說了好一陣子話,最后也覺得沒有意思,索性放棄了這緩和氣氛的舉止,拿了筷子不言不語的吃起飯菜來。

幾個人埋頭吃著飯,不多時便將那桌子飯菜解決了,郭慶云看了看身邊的那兩個鬧別扭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來緩和,只能左看看右瞧瞧,尷尬的輕輕咳嗽了一聲:“柳十,吃過飯以后你打算去做什么?”

明媚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回府便是了,還能去做什么?”

“那……讓我表哥送你回府?”郭慶云斜睨著旁邊魂不守舍的喬景鉉,用胳膊輕輕撞了他一下,這讓喬景鉉驚跳了起來:“小九,怎么了?”

“我問你要不要送柳十回府!”小動作被喬景鉉給揭穿,郭慶云臉上有掛不住的薄薄怒氣:“表兄,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我那生性高傲聰明伶俐的表兄去哪里了?現在面前只有一個呆子了!柳明卿,你現在準備去哪里?”

柳明卿本在旁邊看好戲看得津津有味,沒提防被郭慶云突然點到名字,也吃了一驚,期期艾艾的說:“我想去書肆那邊買一套好一點的文房四寶。”

“好哇好哇,我陪你去,我可是最會挑東西,又特別會和老板磨價格的。”郭慶云興致勃勃的站起來:“走罷,我表兄送明媚回去,難道你還不放心?怕我表兄把你堂妹拐了去?”

可不就會拐了去?柳明卿心里暗暗腹誹,一想到自己的親妹子柳明艷,心里頭又難過起來,可憐她從小開始就跟在喬景鉉身后到處跑,長大以后一腔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做夢都想嫁給喬景鉉。卻不曾想自己的堂妹不動聲色的把喬景鉉一顆心擄了去。

他在一旁看著喬景鉉和明媚,心里為自己的親妹子不值,可又絲毫沒有辦法。雖然自己是柳明艷的親兄長,可他又不得不承認明媚比自己妹妹要討喜得多。再說了,這感情的事情誰又能說得定?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喜歡一個人,或許和時間相處長短沒關系,只和相互的感覺有關,喬景鉉喜歡上明媚,他也無話可說,只能為柳明艷長嘆一聲,嘆息她芳心錯投罷了。

郭慶云在一旁看著柳明卿那悵悵然的模樣,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大步走到雅間門口,“嘩”的一聲拉開門:“你到底走不走,柳明卿?怎么磨磨蹭蹭的,就像個娘兒們似的。”

被郭慶云的話一激,柳明卿猛的站了起來:“走就走,早就知道你搗亂的水平了,我可不怕你,郭小姐。”

“叫我郭小九,別喊郭小姐!”郭慶云回頭一笑:“或者喊我郭家小九,小九,都行!這樣喊聽起來顯得很親近,是不是?”

“你……”柳明卿語塞,快步跟了上去。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都走了,只余下喬景鉉和明媚,玉梨站在雅間外邊,望著里邊兩個人,有幾分愁眉苦臉,雅間里邊氣氛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和氣氛,只能快步走出來了。

“媚兒,你生氣了?”喬景鉉偷眼望了望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半天不吭聲的明媚,心里有些內疚,可腦海里卻浮現出她和盧懋晟站在一處說話,巧笑嫣然的那場景來。

“我沒生氣,我怎么敢對英王府世子生氣呢?我也不用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帶了丫鬟出來,和玉梨一起回去便是了,世子您好好歇著罷。”說完這話,明媚便站起身來,也不看喬景鉉,轉身就往外邊走。

喬景鉉一著急,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媚兒,還說你不生氣?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對我冷淡了?”

“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原因?貢院面前為什么你要那樣對我說?你分明知道盧懋晟與我之間什么事兒都沒有,我們只是在說了幾句閑話而已,可你卻沖過來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沒由得讓我覺得心寒。”明媚抬起頭來盯住他的眼睛:“既然在一起,就該互相信任,若是你看到我和旁的男子說話便覺得懷疑,那我們之間還有什么信任可言?”

陽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照在明媚的臉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被金燦燦的陽光映著,似乎有滟瀲的波光,喬景鉉看著眼前的明媚,恍恍惚惚間有一種自己做錯了事的感覺:“媚兒,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不是好像,而是事實如此。有人對我說你喜歡上了別的姑娘,我該不該相信他的話呢?”明媚微笑著問他。

“誰在胡說八道?怎么可能?”聽著明媚這般說,喬景鉉不由得有幾分慍怒:“是誰說的?竟敢在背后把小爺說得如此不堪!”

明媚看著喬景鉉憤慨的表情,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喬景鉉都已經在皇宮里做了兩年的御前侍衛了,可自己覺得他實在是依然青澀,一聽到自己說的假設句,竟然就當真了,還暴跳了起來。

“你且安靜的聽著我說,方才我說的,只是假設而已。”明媚清了清嗓子:“若是那人在我面前說得振振有詞,還能拿出證據來,你說我該不該相信他?”

“信他做甚?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心里只有媚兒一個人。”喬景鉉聽到說只是假設,松了一口氣,咧嘴一笑:“媚兒,你跟著郭小九學壞了,竟然來嚇唬我。”

“我不是嚇唬你,我只是想告訴你兩個人之間應當互相信任。方才你看著我和那盧懋晟說話,就給我甩臉子,那你有沒有信任我?再說我也想告訴你,我們彼此要學會信任對方,而且還要尊重對方。”

“尊重對方?”喬景鉉茫然的看著明媚:“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喬景鉉,很直白的說就是我和你都是平等的,我不只會和你一個人說話,我也不是你的一個附屬品,請給我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我能有屬于自己的自由。”明媚很誠摯的看著喬景鉉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這么說能不能讓他理解,畢竟大陳朝的傳統思想里還是男尊女卑,喬景鉉不能理解自己話里的意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屬于你自己的自由?那就是說你可以隨便和別的男子談笑?”喬景鉉怒氣沖沖的說:“那怎么行?你只能和我一個說話!”

“請問你是不是只和我一個人說話,絕不會和別的女子說話呢?”明媚心平氣和的反問他,眼前閃過柳明艷、柳明珠、明珠郡主還有京城里其余貴女的身影,手不由自主攥成了小拳頭,藏在衣袖下,微微發抖。

“我……”喬景鉉一時不能理直氣壯的回答明媚的問題,摸了摸頭,呆呆的看著明媚:“不可能一句話都不和她們說啊?有時候場面上的話也是要說的。”

“那我也是一樣。”明媚朝他微微一笑:“你自己好好去想想罷,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我再和你說話。你只消記得我許過了承諾,心自然不會改變,但你要好好去想想我方才說的話,我們之間要平等,要互相信任,要彼此尊重。”

說完這些,也不管喬景鉉的神情,丟下他一個人在包間,招呼了玉梨一聲,主仆兩人蹬蹬蹬的下了樓,走到外頭騎馬回了柳府。

喬景鉉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明媚的背影,心里想著她剛剛說的話:平等?信任?尊重?這些詞聽起來都那么新鮮,他一時之間覺得很難想清楚。

父親在家里說話從來都是命令式的口吻,沒有人不會遵照他的話去做,母親、王側妃,即便就是自己的祖母,也不敢對父親說的話提出反對意見,只要父親說過的,她們都會照著去辦,哪怕自己有想法,都只是暗地里極其委婉的將自己想說的表達出來。

在英王府,里邊沒有什么互相的信任與尊重,他只看見了父親一個人高高在上,母親與父親之間的關系絕不是平等的。可明媚剛剛卻表達得很清楚,她要求兩人站在同一個位置,要平等的彼此對待。

她說出的話總是那般新鮮,喬景鉉跟著走了出來,瞧著張福記門口人來人往,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外邊的陽光十分燦爛,就如明媚那張微笑的臉一般,喬景鉉邁出步子,輕輕踩在陽光里,只覺得心中一陣發軟。

她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不能有側妃姨娘通房丫鬟,這個他覺得可以接受,看著府里那王側妃這般興風作浪,他就覺得有幾分不愉快,若是能娶到自己的意中人,又何須那些所謂的擺設!

可方才明媚說的平等、信任與尊重,卻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些詞語,實在是新鮮,他還得好好想想才行。伸手撫摸著踏雪柔順的馬總,他拍了拍踏雪的腦袋:“柳府十小姐實在是個妙人兒,你能不能聽懂她的話?”

踏雪咴咴的叫了一聲,一雙前蹄不住的刨著腳下的地面,喬景鉉驚奇的瞪了它一眼:“你懂?你哪里懂了?分明是不懂裝懂罷了。”

“世子爺,宮里送了信出來,三皇子想要你進宮去一趟。”楚風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喬景鉉身邊,附耳低聲說了一句:“鴿子送來的。”

喬景鉉挑了挑眉:“我知道了。”

漱玉宮的院墻延綿,就如一線紅色的巨龍,在綠樹之間忽隱忽現,宮墻旁邊有宮人正端著東西急急忙忙的往那院門走,手中金色的托盤映著陽光灑下點點碎金的倒影,在地上印出忽明忽暗的倒影。

喬景鉉大步走進了漱玉宮,門口的宮娥見著是喬景鉉,臉上笑意盈盈:“喬世子安好。”

喬景鉉沒有搭理她,只是快步朝里邊走了去,身上的外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就如那海港里鼓脹的風帆。那宮娥失神的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喬世子生得實在是俊,難怪這么多京城貴女都喜歡他。”

跨進主殿,徐炆玔從桌子邊上站起身來,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喬景鉉的胳膊,將一份密報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景鉉,剛剛暗衛來報,說你昨日在城北抓了兩個韃靼人?”徐炆玔的眉頭皺在一起:“為何最近頻頻有韃靼人出沒?母后為了這事甚是著急,我見著她臉色又有些暗了,瞧著她這模樣,我心中實在不舒服。”望著喬景鉉一臉鎮定的望著他,徐炆玔將手放了下來,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你查了大半個月了,是不是已經有了線索?”

“不錯。”喬景鉉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接過內侍呈過來的茶盅:“我推斷有兩種可能性,第一是韃靼派人來打探我大陳虛實,或者他們今年有意再次侵犯西北邊關。”

“三年前,鎮國將軍便把他們打退,韃靼人從鳳鳴山那邊撤退了八百里,族人死亡重大,大受打擊,國力也損傷嚴重,那汗王連呼大陳天威不可冒犯。才過三年,難道他們就休養生息足夠,起了再窺中原之心?”徐炆玔的手緊緊的捏成了一個拳頭,恨恨的砸到了桌子上邊:“狼子野心,蠻夷異族,果然其心必異!”

“表兄,且不要這般激動。”喬景鉉喝了一口茶,淡淡的望了徐炆玔一眼:“這只是我的推斷里的一種。”

徐炆玔瞪眼望著他,有幾分不解:“莫非還有第二種推斷?”

喬景鉉點了點頭:“是,凡事不能簡單下結論,要多想想,看看還有旁的什么可能。據派在韃靼的暗衛傳回來的消息,這三年里韃靼汗王頒發了一系列的政令,改善以前的各種弊端,民心慢慢收了攏來,國庫也正日益豐盈,但以韃靼現在的國力,卻暫時還不能再大舉侵犯我陳,只能在邊境上鬧些小打小鬧,”

見著徐炆玔眼中的緊張神色慢慢的淡了下來,喬景鉉慢慢喝了一口茶:“表兄,你別以為輕松了,更可怕的是韃靼人現在大量出現在京城,他們為何要深入到我大陳腹地?想來他們必有圖謀。”

“圖謀?”徐炆玔的眼睛睜大了幾分:“那就是你剛剛說的那第二種推斷?”

“對,第二種可能性就是韃靼人和我大陳內部某些人勾結在一起。”喬景鉉輕聲說:“例如,蕭國公府。”

全城搜查韃靼人已經有大半個月,除了在那些坊間查到了些韃靼行商,幾乎沒有什么線索。那些會武藝的韃靼人,就如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無跡可尋。昨日喬景鉉在城北門口親自把關,卻被他捉了兩個,瞧著似乎是尋常韃靼人,可喬景鉉從他們的虎口那處看出了嫌疑。

一般的人,虎口處不會太粗糙,除了練武之人,手中常常要拿著刀槍,那地方便會格外粗糙,而且會起硬繭。喬景鉉溜眼望著那兩人的手,心生疑竇,當即將兩人扣押,著令嚴加審問,務必要從兩人口里掏出點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今日手下來報,說兩個韃靼人甚是強硬,無論如何用刑逼供,只是自稱愿乃韃靼獵戶,這次來大陳是想看看花花世界,順便打探一下皮毛的生意好不好做,準備來大陳販賣皮毛的。喬景鉉聽著這回報更是懷疑,一般的人如何能熬得住刑罰,早就屈打成招了,這兩人肯定是訓練有素的忠心隨從,他們的主子肯定還在京城里的某一處。

上元節那日全城宵禁,挨家挨戶的搜查卻不得結果,看來那群韃靼人肯定是有人庇護,否則不會隱藏得這么好。這庇護的人權大勢大,公侯之府便是第一值得懷疑的。

聽起喬景鉉提到蕭國公府,徐炆玔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極是!我也是有此猜測,年后父皇已經安排我和二哥一起跟著中書省平章政事熟悉政務,看起來是有意在我們之間做選擇了,只是那景春宮身后站著只有蕭國公府,而我母后則有你們英王府府和鎮國將軍府支持,自然實力要雄厚,現在景春宮和母后都在打著魏國公府的算盤,可現在的魏國公著實油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的態度。”

喬景鉉同情的看了看徐炆玔,這位表兄看起來既緊張又略帶疲憊。天下之爭莫過于皇室內部爭奪皇位,若是沒那份心思倒也罷了,也可以做著那閑散王爺,或者像宗人府的那位宗正大人一樣,在皇儲爭奪的時候站好隊伍,適當的表下忠心,還能安然無恙。可若是有那奪儲之心,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否則一個不小心便會輸得一敗涂地,萬劫不復。

“表兄,你也不必如此著急。現在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萬勿貿然出擊,我在韃靼那邊布下的暗線這些日子陸續送了些消息過來,倒也還未見又特別的舉動。等會我便去親自審問那兩個韃靼人,看看能在他們嘴里撬出些什么來。”喬景鉉淡淡一笑:“什么事情都是著急不來的。”

“有你出手我便放心了。”徐炆玔一口氣將那茶盞里的茶飲盡,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景鉉,多虧有你和英王爺,母后和我都覺得要寬慰許多。”

這深宮里邊暗流激涌,沒有母族在身后支持,日子也是難捱,喬景鉉朝徐炆玔點了點頭:“表兄,你不必擔心,父王和我都會盡力支持你們。”

剛剛說到此處,就見大殿門外閃過一道極淺的身影,喬景鉉飛身從椅子上躍起,如旋風般卷著奔了出去,眨眼功夫就拎了一個紅衣女子進來,摔在地上:“你是何人?為何在漱玉宮外邊鬼鬼祟祟?”

那紅衣女子被喬景鉉摜在地上摜得生疼,嚶嚶哭泣起來:“三殿下,奴婢只是想來問問今日晚膳是在漱玉宮用還是去儲秀宮陪皇后娘娘用,奴婢……”說到這里,頭抬了起來,眼睛里滿是盈盈淚水,悄悄地給徐炆玔送了個秋波。

被那個紅衣女子的眼風掃到,徐炆玔有點不自在:“紅藥,你就在自己房間里用晚膳吧,今晚我去陪母后,不到你那里去了。”

“三殿下……”那個叫紅藥的女子爬起來,眼中有著一種撒嬌的神色,見徐炆玔沒有開口,這才怏怏的施了一禮:“是,奴婢知道了,三殿下要注意身子,不要太過勞累,奴婢心中很是擔憂。”

“你去罷,我自然知道,不用你來提醒。”見著喬景鉉好奇的在瞧著他,徐炆玔有幾分不自在,揮揮手便將紅藥打發了出去。

“她是誰?”喬景鉉瞪著徐炆玔道:“為何你竟然包容她?膽敢在門外偷聽,該好好懲罰才是,怎么就這樣放走她了?”

徐炆玔臉色有些訕訕然:“這是母后去年給我指的司寢宮女,你雖來過幾次,但都沒有遇到過她,所以不認識。她不是奸細,這個你可以放心。”

司寢宮女?喬景鉉馬上就聯想到了英王妃指來的寶云,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嬌羞無限的說是母親指給自己的屋里人時,他沒有一點動心,相反有些厭惡,可看著徐炆玔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反感,難道他就不想想未來皇子妃的感受?

“表兄,你和那個司寢宮女……”喬景鉉遲疑著開口了:“難道你真召她來伺候你就寢?”

徐炆玔沒料想喬景鉉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臉上突然一紅:“她是司寢宮女,自然便是服侍我就寢的,雖然召她來過夜的次數不多,可還是有過,你怎么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我在想以后我的表嫂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喬景鉉皺眉深思:“若是因為這個司寢宮女兩個人失了和氣,那又該如何?”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若是她不能容得下側妃孺人,那也不配做這個皇子正妃了。”徐炆玔看了看喬景鉉:“景鉉,你今日言語甚是奇怪,可否有心事?”

喬景鉉勉強一笑:“我只是在想,兩個人的身份該是平等的,應該要相互信任,相互尊重,表兄你若是有司寢宮女,那表嫂是不是也該有司寢的……”

“景鉉,你是瘋了不成?你瞧瞧大陳高門大戶里邊,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可你見過哪個女子養幾個小白臉的?這夫妻之間本來就是不平等的,你怎么便想起這個問題來了?這世上只有女子服從男子,如何能與男子比肩而立?”徐炆玔拍了拍喬景鉉的肩膀:“你今年也十七歲了,也到議親的時候了,宮里邊大挑你來看看,若是有喜歡的,我自然會叫母后去求父皇賜婚給你。”

明媚只能是自己的,不能嫁給喬景鉉,不如先塞給人給喬景鉉,按照明媚那性格,自然不會再嫁喬景鉉,等著自己成了太子,許她太子妃之位,想必她會高高興興的嫁給自己。

聽著徐炆玔要亂點鴛鴦譜,喬景鉉擺了擺手:“表兄,不必了,我的親事還不著急,宮中大挑先是給皇上選秀女,其次是替你們挑皇子妃,我們的事兒還早著呢,你就先忙著把表嫂娶進門來才是正經!”瞅著徐炆玔瞪了瞪眼睛,喬景鉉心中暗道,看來三表兄對明媚還是不死心,想要將他的親事安頓下來,自己好趁機而入。

“什么叫還早?你今年要滿十七了,不早了,也該是時候了。”徐炆玔笑得格外舒暢,喬景鉉瞧著他那笑容,忽然覺得有幾分礙眼:“三皇兄,你先還是替自己想想罷,你難道便不想要那萬里江山不成?”

喬景鉉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絲冷冷的寒意,讓徐炆玔不由得心驚了一驚,景鉉表弟的意思,莫非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想打明媚的主意?他的手握緊了幾分,本想高聲與他爭辯幾句,但一想到自己還得靠著英王府,不由得又泄了氣,訕訕道:“景鉉,我只是關心你而已,并無它意。”

“表兄,你沒有別的意思便好。我先去暗衛那邊看看,就此別過。”喬景鉉拱了拱手,大步走了出去,瞧著外邊一地的陽光,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媚兒,你只能嫁給我,不能成為旁人的妻,喬景鉉站了一會兒,咬了咬牙,踏上了那雕著蓮花的青石地面。

徐炆玔看著喬景鉉那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看不透這個只比自己小一歲,一起長大的表弟了,他身上似乎有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是顯而易見的,是與眾不同的,究竟是什么讓他有了這樣的變化呢?

方才他那番話已經是說得格外嚴重——他那般在乎柳明媚?為了他不惜與自己翻臉,甚至拿顛覆萬里江山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威脅自己?徐炆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邊已經是汗津津的一片。

自己真是沒有用,貴為皇子,卻絲毫沒有權力,甚至還不及喬景鉉,能如此肆無忌憚的說出這樣的話來。自己活在深宮,手里沒有兵權,只能巴望著英王府與旁的大臣們的支持,說來說去也實在是窩囊。徐炆玔頹然的坐在椅子里邊,心中有幾分無奈與懊惱,他真希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要想這么多東西,能夠自由自在的過自己的生活。

原來還覺得生活在宮里沒有什么特別,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徐炆玔發現宮里的生活不似自己小時候覺得那般輕松,特別是去年父皇生病以后,宮中已經慢慢有一股暗流向他卷了過來,他不由自主的被卷入到這場激流之中,想要退出都沒有絲毫辦法。

早些日子母后與他促膝談心,詳細的做了一些安排,包括他的皇子妃人選,明珠表妹為正妃,魏國公府那個小姐和柳太傅府大房的小姐為側妃,而明媚,只是在她們之外的一個考慮對象。

徐炆玔只覺得心中苦澀,為了那個眾人矚目的位置,他必須放棄掉自己心愛的她?一想到明媚要被旁人擁有,他便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吞噬著他的心一般,不多時便咬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不,我不能放棄。”徐炆玔將手捏緊了幾分,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想著方才喬景鉉問他的問題,男子和女子是不是平等的?徐炆玔微微的笑了笑,哪里有平等可言,當自己成為那九五之尊,身邊的美女如云,怎么可能與自己的皇后平等呢?

電石火光之間,徐炆玔轉念又想到了明媚那燦若星辰的眼睛,心底最深處仿佛變得異常柔軟,輕輕一觸,有些微微的酸甜,除非只有她做了自己的皇后,或許自己會一心一意的對待她,生活才會真正愜意罷?

長長的鴿哨聲響起,漱玉宮外飛過一群潔白的鴿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展開翅膀從樹梢上掠過,帶起一道道白色的弧線。徐炆玔抬頭看著那群鴿子歡快的從頭頂飛過,心里有些微微的向往,若是自己也能這般自有翱翔,那該有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不是能隨心所欲的,徐炆玔悵惘的看了看天空,自己享受著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苦笑了一聲,嘴唇邊出現了一絲悵惘的笑容。

剛剛踏進青蓮院,就見門口扎了個白色的花球,明媚的腳步一滯,站在那里望了望旁邊走過來的幾個婆子,她們手中都拿著白色的花球,胳膊上還扎了一根草繩。

“柳四夫人死了?”明媚已經明白過來。

大陳的規矩,家中有人死了,門口懸掛白色花球,或是用紙扎的,或是綢布扎的,至親之人披麻戴孝,家中傭人在胳膊上扎根草繩,表示主人亡故。

“不是說能熬兩日?怎么今日就走了?”玉梨有幾分奇怪:“實在也太快了些。”

明媚沒有說話,緊走幾步,飛快的走回自己院子里邊去,走到沉香閣,門上邊也掛著一個白色花球,她瞧著那白色花球十分刺眼,跳起身子,伸手便將那花球扯了下來扔到了地上:“我院子里頭沒有死人,怎么要掛白色花球?”

她有些生氣,望了望西云閣那個方向,這些做事的婆子是怎么弄的,青蓮院門口掛個白色花球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單單到她院子門口掛一個?難道分不清院子門不成?或者是有誰故意讓婆子來掛白色花球,想要詛咒她?

看門的墨玉聽著門板上頭有響動,從門縫里頭瞅了瞅,見是明媚帶著玉梨站在外邊,趕緊將門打開,一張小臉抬起來,上邊滿是委屈:“姑娘,你可總算是回來了。”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明媚指著那地上的白色花球,心中有幾分慍怒,這不是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分明知道自己與柳四夫人的關系,可偏偏還要到她院子門上掛白花,這到底是什么用心。

“今日巳時西云閣夫人落了氣兒,九小姐吩咐那些婆子來咱們院子門口掛白花,咱們沉香閣里每一進屋子下頭也給掛上了,那些婆子還扔下了孝服,說要姑娘給那邊四夫人去哭靈摔駕呢。”墨玉一雙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淚水,她伸出手來抹了抹眼睛,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我本來不放她們進來,她們把我推著摔到了地上,新做的那衣裳都擦破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明媚聽了真是怒從膽邊生,快步走了進去,抬頭一看,屋檐底下果然掛著白色的花球,十分醒目,“快些將那些花球給扯下來!”明媚指了指那不住的在隨風旋轉的花球,惡心得不行,這柳明珠瘋了不成,竟然想踩到她頭上來了。

“香蘭院那邊呢?沒有被掛上罷?”明媚瞧著那花球被取了下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了杜若蘭來,她昨日晚上便已經搬回香蘭院了,不知道今日過得可安穩。

“姑娘,奴婢聽說好像也掛了的。”玉簫無奈的搖了搖頭:“咱們夫人那軟糯性子,即便是被掛了白花也不會多說的。”

明媚聽著這話心中有幾分怒氣,一聲不吭,帶了玉梨轉身便走去了香蘭院,門口果然掛著白色花球,而且扎得特別大,十分醒目。

“給我摘了!”明媚指了指那個花球,朝著看門的那丫頭呵斥了一聲:“都不知道動手不成?死人的是西云閣,與香蘭院有什么關系?”

香蘭院里看門的本來是墨玉,搬回京城以后,明媚將她討要到自己院子里邊來了,柳老夫人撥了一個小丫頭子七喜過來,瞧上去便沒有墨玉機靈,一雙眼睛有些呆滯。、

瞧著明媚發怒,那七喜慌慌張張的答應了一聲,搬了凳子過來,踮著腳尖兒將那白色花球摘了下來,舉在手里看了看:“姑娘,這花球綢子怪好的,能不能賞了給奴婢?”

明媚被她這呆呆的話給問得笑了起來,指了指屋檐底下那幾個花球道:“全去摘了,賞你拿著去玩罷。”

七喜高興的應了一聲,飛著一雙小腳板進去了,明媚搖了搖頭,跟著走了進去。

內室里邊有濃濃的藥味,杜若蘭半躺在床上,一雙眼睛正望著屋子外邊,見明媚走進來,很是高興的笑了笑:“明媚,你來了。”

“母親,今日感覺好些沒有?”明媚走過去替杜若蘭把了一下脈,覺得她的脈象十分沉穩,放心心來,笑著坐到了床邊:“今日我在祖母那邊見著弟弟了,長得真是好看,一雙眼睛跟黑葡萄一般,瑩瑩發亮。”

“是嗎?”提到自己的兒子,杜若蘭笑得格外舒心,但也有一絲絲惆悵:“只可惜我還見不著他。”

柳老夫人寶貝著孫子,借口說杜若蘭坐月子不方當,不讓孩子打擾了她,將那小嬰兒接進自己碧紗櫥里,要他到里邊住滿一個月才送回香蘭院來。杜若蘭也不敢拂逆柳老夫人的意思,只能滿口應承下來,還得連聲感激她,可心中究竟還是有幾分幽怨,自己的兒子從出生到現在還只瞧了一眼,以后便一個月都見不著了,如何不會牽掛。

“母親,你便安心養著身子,祖母也是為你好,原本她是想防著西云閣那個,這下可算是放心了。”明媚的眼睛轉向了墻角,那邊塞著一團白色的綢布,瞧著像是一件衰衣。她“騰”的一聲站了起來,走到墻角用腳踢了下,那團白布滾了出來,抖開瞧了一眼,果然是一件孝服。

“崔西,你也是老人了,怎么便讓這種東西進來了?”明媚瞧著那件衣裳格外扎眼,這柳明珠實在是猖狂,竟然這般欺負起人來。

崔西在旁邊紅了眼睛,低頭答道:“那些婆子如狼似虎般的沖進來,將白色衰衣扔下就走了,奴婢攔都沒攔住。”

“什么?如狼似虎?西云閣加上掌珠院,也不過十來個婆子,你們都擋不住?香蘭院里頭上上下下也有二十來個丫鬟婆子,二對一都比不過不成?”明媚生氣的將那衰衣拿了起來:“不行,我得去扔回西云閣那邊去。”

崔西慌慌張張的攔住了她:“姑娘,那些婆子好多都很眼生,我瞧著該是安平公主府里派了人過來。”

原來是這樣,明媚拿著那一團衣裳瞧了瞧,將它交到崔西手中:“你拿去燒了,我這就去玉瑞堂問問祖母,看西云閣這喪事究竟要弄出什么樣的排場來。”

柳府其余院子似乎絲毫沒有受影響,走在院子里頭,一切照常,只是依舊能聽到西云閣那邊傳來的爆竹聲與哀樂,遠遠的傳了過來,飄飄渺渺般。

走到玉瑞堂,沒有超出明媚的想象,柳老夫人正坐在碧紗櫥里逗孫子玩,見著明媚進來,只是抬了抬頭,并未像素日那般親熱的招手讓她過去——她實在沒法子招手,一只手抱著那個小嬰兒,一只手拿了塊小湯匙正在喂水給他喝。

“喲,我們柳府什么時候請來了這般金貴的奶媽。”明媚笑著上前行了一禮,口里打趣著柳老夫人:“瞧這喂水的姿勢,可真是老道。”

柳老夫人哈哈一笑,將小嬰兒交給旁邊的奶媽,扶著曼青的手站了起來:“媚丫頭這嘴可真會說話,只是你可說錯了,我一點都不老道,都是現學現賣的!想當年我生了你父親,當即便被你那曾祖母抱了去,等送回來的時候全粘著奶媽,我都沒學會究竟怎么養孩子呢!”

明媚笑了笑,原來這是柳府的傳統,婆婆搶著帶孩子,媳婦全然沒份兒。想來這婆婆帶孩子也是常理,自己年輕的時候沒親手帶過孩子,現兒有孫子帶了,時間又寬裕,府里沒有什么事情要自己操心的,不如先搶了孫子來帶上一段時間,用以彌補年輕時的遺憾。

“媚丫頭,你這般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可是青蓮院那邊出了什么事情不成?”柳老夫人目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明媚貌似平靜的外表下那種淡淡的憤怒。

“祖母,西云閣那位四夫人,今日巳時過世了。”明媚的眼睛望向柳老夫人,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么表情來。

“我知道,這不省心的東西。”柳老夫人臉上的肉抖了抖:“我的孫兒昨日才生出來,她便趕著今日去死,這不是想要來勾他的生魂?”

明媚有些奇怪,不知道柳老夫人這話是什么意思,旁邊曼青悄悄兒解釋了幾句:“十小姐,嬰兒剛剛出生魂魄未穩,若是撞見了那惡鬼,受了驚嚇會把生魂勾了去呢,早些年就有過這樣的事兒,一個人家里剛剛才得了個孩子,對面家里死了個人,沒想著把這孩子也勾著走了,兩家因著結了仇,互相算計對方,還鬧去京兆尹請府尹大人斷案呢。”

原來是這樣,難怪柳老夫人臉色不好,大抵是在怪柳四夫人死得太早了些。難道那柳四夫人真有這樣的打算?明媚搖了搖頭,她并不相信那所謂的勾生魂的說法,總怕是那嬰兒本身體弱,對面的敲鑼打鼓聲驚嚇了他,或許也是那爆竹的硝煙味道太濃,窒息而亡也說不定,只是大家都這么傳,以訛傳訛的便有了這個說法了。

“祖母,明媚來是想向祖母請示一番,明珠姐姐因著喪母,所以行事有些不合情理,明媚想請祖母派人去與她好好說道一番,免得她胡亂主事。”明媚想了想,將沉香閣與香蘭院掛白色花球、送衰衣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后又告訴了柳老夫人公主府派了婆子過來的事情。

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明珠這丫頭也太能鬧騰了,她母親服毒自盡,本來就是一樁丑聞,我們柳府是要藏著掖著的,她反而這般大張旗鼓的去鬧騰,莫非是想要將這事情宣揚出去不成?”

曼青站在旁邊,臉上也有淡淡的焦慮:“老夫人,這事兒宣揚出去了,那九小姐在外頭的名聲恐怕也不好聽罷?她馬上就要及笄了……”

柳老夫人搖了搖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總怕是公主府那幾個婆子攛掇著她做下的事情呢,糊涂種子,自己斷了自己的后路都不知道!曼青,你快些去西云閣將九小姐給我喊到玉瑞堂過來。”

曼青答應了一聲,趕緊轉身走了出去,明媚扶著柳老夫人的手慢慢的往屋子外邊走,玉瑞堂的后邊院子里有一地金色的陽光,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柳老夫人閉緊了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可她那臉上的神色卻看得出來,此時她很不高興。

柳明珠出現在玉瑞堂門口的時候穿著一身白色的孝服,身上沒有戴任何首飾,低著頭站在那里,眉眼之間仿佛很是溫柔,瞧著比那個艷麗無儔的柳明珠更顯得美貌些,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動人風姿。

“珠丫頭,聽說你準備給你母親大操大辦喪事?”柳老夫人瞅了柳明珠一眼,心中很是不喜,真是個沒有頭腦的,自己都不會為自己考慮。

“大操大辦?”柳明珠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淚水,望著明媚坐在柳老夫人左側,更是一臉憤懣的神色,她伸手指著明媚,憤憤不平道:“祖母,是不是柳明媚來向你告狀了?哼,我給她沉香閣掛白色花球是符合規矩的,她說來說去也算是我母親的女兒,為何就不能掛白花球兒到她院子那里?她也該為我母親披麻戴孝!”

“糊涂東西,被人攛掇著就上躥下跳了!”柳老夫人望著柳明珠,怫然不悅,大聲叱喝了一句:“你可知道若是依著你外祖母家里的主意,你這一輩子便要找不到好的婆家了?”

柳明珠聽了這話,身子一顫,呆呆的望著柳老夫人,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來。

------題外話------

好基友安如遇今日首推,

《掌勺農女之金玉滿堂》by安如遇

首推決定一篇文文的生死,格外菇涼幫忙收了吧……文文很好看的喲……

歌爺抱拳拜謝各位看文的菇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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