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平靜而雍容地迎接圣駕,還沒跪下來,皇帝已大步上前扶了起來,“皇后免禮,太后病情要緊,一切從簡。王氏,趕緊給太后瞧瞧。”
皇帝威嚴的聲音里夾雜著毫不克制的怒火。鄭貴妃跪在地上,正要起身,忽然耳邊聽到皇后的驚呼,“皇上,這人是誰?”
鄭貴妃豁地抬頭,只見錦繡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不由眸子一縮,趕緊別開目光,但很快,她的眸子又凝住了。
趙九凌悠閑地背負著手,他身后有兩個面無表情的黑衣侍衛,正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雖然被遮去了面容,可那體形,好熟悉,熟悉到讓鄭貴妃膽戰心驚。
耳邊又響來錦繡清脆的語調,“母后,說來話長,等會子再與您細細道來。”她目光冷冷地看了鄭貴妃一眼,唇角浮現一絲幽涼笑意。然后昂首挺胸進了太后的寢殿。
鄭貴妃心尖被緊緊揪住,她目光極快地四處掃射,沒有瞧到兒媳婦楊氏,趙九凌這個煞星卻是來了,臉色一白,楊氏制訂的這個計劃,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特地選在上午皇帝上早朝的時刻,就是為了避開趙九凌這個煞星。
錦繡一馬當先地進入太后寢殿,帝后也緊隨其后,太子和趙九凌便沒有進去,只是在偏殿內,慢條斯理地喝茶。
鄭貴妃心跳如鼓,最后實在受不住這種窒息的沉默,逃也似地奔進了太后寢殿,只是才剛踏入寢殿,錦繡已經診脈完畢。
鄭貴妃愣了愣,下意識問道:“楚王妃,太后怎樣了?”
而這時候,太后已經醒了過來,正一臉虛弱地道:“唉,年紀大了,不中用了。皇帝,又讓你操心了。”
皇帝似笑非笑地道:“太后這是什么話,兒子關心母親的病情,天經地義的。太后您現在還有哪兒不舒服?”
“心口疼,還有頭痛,像要爆開似的。”太后痛苦地捂著頭,一臉的痛楚。
“王氏,你怎么現在才來?可真讓哀家好等。”太后語氣不滿。
錦繡似笑非笑地道:“聞得太后病倒,臣妾可是立即就趕了來的,只是……沖弟妹楊氏趕來與我說了個有關太后您的秘密。錦繡一時吃驚之下,便給耽擱了不少時辰,還請太后恕罪。”
太后瞳孔一縮,到底是經久場面的,面色微變過后很快就恢復鎮定,“楊氏怎的沒來?”
鄭貴妃心里一跳,下意識認定兒媳婦楊氏已經背叛了自己,失聲叫道:“楊氏,楊氏說了什么?肯定是一派胡言。楚王妃你千萬別相信。”
錦繡沒有理她,她越過鄭貴妃,對一個宮人吩咐道:“把太醫院所有太醫都請過來。”
這王錦繡究竟檢查出了什么呀?鄭貴妃又驚又恐,忍不住看向錦繡,想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來。
錦繡回給她一個安慰性的笑,“貴妃娘娘不必心急,太后這病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不過就是些……”俱體什么病,卻不肯說。
一直等到太醫院的眾多太醫一道來了后,錦繡這才清清喉嚨,對著一雙雙或試探,或疑惑,或狂熱的眸子道:“太后其實根本沒有病。”
“嘩!”包括皇上在內,人群里暴出好大的聲響,不可置信,以及倒吸氣,狂怒,震驚皆有。
太醫們在震驚過后,很快就恢復回來,其中一名太醫大膽地說:“剛開始微臣也覺得太后沒病,可到底沒敢說。”
許太醫捋著胡子,輕瞟了說話的太醫一眼,臉色疑重,卻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錦繡,眼里有著擔憂。
倒是太后從榻上跳了起來,指著錦繡嘶吼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哀家每日被心口疼折騰得死去活來,你自己醫術不精,找不出哀家的病因,卻說哀家沒病。究竟安得是何居心?”
鄭貴妃也從震驚與心虛中回過神來,大聲道:“是呀,皇上,楚王妃危言聳聽,信口雌黃,敢如此惡意中傷太后,這可是大罪呀,皇上。”
皇帝與皇后互望一眼,最后由皇上沉聲道:“王氏,你說太后沒病,有什么憑證嗎?”
錦繡傲然地道:“皇上,太后的身體沒有毛病,但是,這兒……”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太后大概是這兒出了問題。”
腦袋出了問題,那么就是精神方面有問題了,也就是魔怔?
太后跳了起來大吼:“胡說八道,哀家好的很呢,怎會腦袋有問題?哀家瞧你肯定與皇后勾結到一起,合謀哀家……”
錦繡看向一群太醫,最后看著許太醫,朗聲道:“不知許大人聽說過沒有。有一種病癥,臨床表現為敏感多疑,總是懷疑自己身體有病,就算太夫說他沒病,仍是覺得自己有病。許太醫聽說過沒?”
許太醫怔了怔,回答道:“是的,下官以前也確實遇到過的。”然后一臉緊張地問道:“怎么,難不成太后她老人家,也是如此?”
“正是如此。”
“一胡胡言。哀家是真的心口疼,唉呀,好痛,真的好痛……”太后倒在貴妃榻上,一臉痛苦。鄭貴妃趕緊上前給她抹胸口,著急不已,然后對帝皇喊道:“皇上,母后是真的心口疼呀,臣妾時常侍候在母后身邊,難道還不了解嗎?真要裝病,會裝上一個月?每天吃苦死人的藥?何苦來哉?”
錦繡淡淡地道:“患了妄想癥的人,總是懷疑自己生了病,所謂相由心生,她總是覺得自己有病,在心理干預之下,身體有些部位也會跟著疼痛起來。這就是所謂的妄想癥。”
“妄想癥?”
“對。妄想癥。”錦繡大聲道,環視一圈,不理會太后臉上閃過的殺氣以及鄭貴妃臉上的怨毒,繼續道:“以前錦繡第一次給太后看病,就曾問過太后,是否覺得有人在暗地里說自己的壞話,是否總會覺得有人要害她,是否覺得自己身邊有叛徒,太后說都有。也因此而寢食難安。可是,太后身份尊貴,宮里侍衛如云,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是孝順的,何人敢如此大膽,敢謀害當今的太后?所以,太后這一切都只是假像,一切根源,在于太后患了被害臆想癥,以及被病妄想癥。”
太醫群里又露出一張張疑惑又有恍然大悟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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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眉頭鎖了起來,看著太后,似乎也開始相信了。
只有太后還在那嘶吼著說自己確實病了,錦繡胡言亂語,要皇帝把她打出去,重罰她。
但沒有人理會她們,皇帝又看向錦繡,沉聲道:“王氏,你是如何診斷出,母后并沒有病?”
錦繡眨眨眼說:“很簡單呀,臣妾在宣府的時候,也開刀治愈過幾例心口疼的毛病。一般心口疼有多種原因……”省了上千字的心口疼對應病癥,錦繡的專業演講,讓這些鼻孔朝天的太醫們不得不心服口服起來,盡管這些專業術語聽起來像天書,但如此多的聽都沒能聽說過的醫術名稱,卻在人家小姑娘嘴里信手沾來,想必是真有這種病例的,只是他們沒有見到過罷了。
“……但是太后卻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心口確實很疼,可太醫卻依然檢查不出問是。臣妾因此認定,太后并非是病,而是得了妄想癥。”
“妄想癥?”
“對。得了這種病的患者,毫無根據地堅信自己患了某種嚴重軀體疾病或不治之癥,因而到處求醫,即使通過一系列詳細檢查而多次反復的醫學檢查驗證都不能糾正其歪曲的信念,稱疑病妄想。嚴重的疑病妄想,患者認為‘內臟已經腐爛了’或是‘本人已經不存在,只剩下一個軀體空殼了’,又稱虛無幻想。多見于精神分裂癥,也可見于更年期和老年期精神障礙。”
太醫們將信將疑,先前他們也一致認定太后是裝病,但現在聽錦繡這么一說,似乎,太后確實沒病,卻是得了這種聽都沒聽說過的疑病妄想癥。
“……太后不止得了疑病妄想,還得了夸大妄想。通常得了這種病的患者,會夸大自己的財富、地位、能力、權利等。覺得自己是天下無二,唯我獨尊的。就算患者只是一窮二白的白丁,他仍是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君臨天下,唯我獨尊。這便是典型的妄想癥。”
這下子,太醫們不再有疑惑了,當今的太后是什么樣的性子,他們還會不清楚么?早些年皇上登基時,太后的親生子容王年紀幼小,沒有能力與資格與皇上爭奪皇位,這才賣了人情給皇帝,助當今皇上登上皇位。但隨著容王年紀漸長后,太后的野心也膨脹了起來,沒少在后宮里折騰,連累他們這些太醫也有苦難言。
錦繡所說的夸大妄想,倒是名副其實。由不得他們不信。
也就在這個時候,皇后這才把胸口那顆心給放了下來。
而皇帝卻不由多看了錦繡幾眼,唇角似有似無地閃現出一絲笑意。
只有太后兀自在那大吼大吼,怒斥錦繡胡說八道,故意來敗壞她的名聲云云。
錦繡并不理會,又繼續道:“剛才仔細給太后檢查了病情,以及觀察了太后的言行方式,太后這病已經非常嚴重了。但卻一直沒有重視罷了。太后還患有被害妄想。得了這種病的人,總是堅信周圍人對他進行跟蹤監視、打擊、陷害,甚至在其食物和飲水中放毒等。受妄的支配可有拘食、控告、逃跑、傷人、自傷等行為……”
“你胡說八道,哀家可沒有逃跑傷人自傷什么的,你再胡放言亂語,當心哀家誅你九族。”
錦繡反問鄭貴妃,“貴妃娘娘,以前錦繡在給太后治病的時候,也曾問過同樣的話,當時太后也確實對錦繡說過,她一直都在懷疑有人想害她,在背后里說她的壞話,當貴妃娘娘您也在場的,現在就請貴妃娘娘做個見證吧。”
鄭貴妃傻住了,太后確實順著錦繡的話說過這些話,可也只是為了隔應皇后罷了,怎么現在卻成了證據了?
鄭貴妃雖然不怎么聰明,但緊要關頭,仍是立馬想到了,這一切的一切,全是錦繡設的圈套。吏許,是帝后與錦繡一起設計的圈套。
太后一臉猙獰,她自然也到了自已鉆入了錦繡設計的圈套中,可惜這時候也只能反復地怒斥錦繡,要誅她九族什么的。
皇上語氣威嚴地問鄭貴妃,“鄭氏,太后真有如此說過?”
鄭貴妃舌頭打著結,以往皇帝就算不怎么寵她,也是貴妃長貴妃短地叫著,如果卻稱自己為“鄭氏”,皇上也厭惡了自己?
“……臣妾,臣妾……”
皇后說:“皇上不必再問了,當時臣妾也是在場的。還有太后身邊的露雅姑姑也是聽得清清楚楚。”
皇后又轉頭問露雅姑姑,“太后當真說過這些話?”
露雅姑姑只覺頭頂轟隆隆作響,全身顫抖,一邊是皇帝威嚴的眸子,一邊是太后警告的目光,不管是說,還是不說,都逃不開成為炮灰的命。
露雅姑姑跪了下來,一臉的死灰。
皇帝撥高了聲音,“說,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太后捂著心口,怒瞪著露雅姑姑,警告意味也甚是濃烈。
露雅額上冒了冷汗,只能連連磕頭,“奴婢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并,并沒有聽到……”
皇后不怒反笑,溫和地道:“是呀,露雅姑姑今年也有六十歲了,還是六十一來著?”
“……回……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今年六十有二了。”
“哦,真想不到呀,當年本宮入宮東宮時,露雅姑姑還正值壯年,可轉眼間,本宮也老了,露雅姑姑也成了古稀之齡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卻仍是辛苦服侍在太后跟前,是本宮的不是,也難怪母后總是覺得宮人侍候得不盡心,原來都是本宮的過錯。”
露雅也知道接下來便是對她的命運安排了,臉上呈現死灰的笑意,她慘笑一聲:“娘娘何錯之有,是奴婢離不開太后,只想服侍在太后跟前。”
“果真是赤膽忠心呀。”皇后長嘆一聲,很是感動,“可年紀總歸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再侍候在太后身邊,反而是害了太后呀。這讓不知情的人以為本宮故意怠慢太后……得了,你服侍太后一場,勞苦功高,也自該享享清了。今兒個本宮就作主,準你脫離奴籍,回鄉養老罷。”也不給她喘息的機會,便揚聲吩吩身邊大太監,把露雅姑姑帶了出去。
太后氣得臉色通紅,怒指著皇后,“皇后,你敢不經哀家同意就打發哀家的人?你眼里究竟還有沒有哀家?”
皇后一本正經地道:“太后息怒。剛才您也聽到了,露雅姑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怎能再繼續侍候在您身邊呢?臣妾也是為了太后的身子著想,太后身子不適,又患了罕見的病,正是需要宮人精心服侍,哪能再像露雅姑姑那般,萬一再讓太后出了一差二錯,可就是臣妾的不是了。”
太后氣得青筋暴跳,眼冒金星,頭暈腦脹,鄭貴妃生怕她給氣出個好歹,趕緊上前給她順氣,“母后,您怎么了,您可別嚇臣妾呀?”
“我,我……王氏,這個賤人,她伙同皇后要害我……”
錦繡又淡淡地道:“一般患了妄想癥的患者,卻總是不肯承認自己有病。太后最近可是有自傷的行為?”
鄭貴妃怒斥道:“一派胡言……”
“可是,剛才錦繡卻瞧到太后手臂上有個新傷口,請問太后又作什么解釋?”
太后沉聲道:“那是哀家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被花瓶碎片給劃了。”
錦繡嘆息地搖了搖頭,“太后您可是一國之母,又是太后之尊,身邊侍候的宮人就有百十來個,怎的還會任您打碎花瓶呢?”
“哀家是在自己寢宮里打碎花瓶的,哀家在自己寢宮的時候,一般都是讓宮人下去的。”
“好吧,估且相信太后是不小心被花瓶劃碎的。那么太后最近為何總要打罵宮人?”
“怎么,宮人做錯了事,服侍哀家不盡心,哀家打罵他們又怎么了?”
錦繡沉痛地搖了搖頭,說:“宮人服侍不盡心,還做錯了事,請問太后,宮是究竟犯了什么錯,才使得您如此大動肝火要打罰他們呢?”
“他們背叛哀家,是別人派到哀家身邊的眼線……”忽然想到這有可能是陷阱時,但為時已晚,錦繡已對太醫們沉痛地道:“被害妄想患者,總是懷疑別人講自己的壞話,別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含沙射影的針對他,甚至認為別的事也是與他有關;還會感覺自己身邊的奴才、親人、甚至父母兄弟要害她,恐懼不安;還會覺得周圍一切事變得對他不利,有某種特殊的含義等。這種人對自己的觀念常堅信不疑,別人的勸說、解釋都不能改變他的觀點。患者陷入這種被害妄想中后,會無法自撥,她們會出于保護自己的目的,會無端對別人動手,打殺身邊的人,有時候還會自殘,但患者卻從不認為是自己的錯……”
話還沒說完,太后便尖叫了起來,“你胡說八道,我要撕爛你的嘴……”并朝錦繡沖去。
顯然,皇后身邊的太監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攔下太后的身子,一番拉扯之下,太后總歸年紀大了,又經過一番折騰以及快要沖出胸口的怒火,卻又得不到發泄,很快便雙眼發黑,胸悶氣短,軟軟地倒了下去。
除了鄭貴妃的尖叫以及擔憂外,皇帝及皇后也屬于是頂級表演派的,很快就沖了過去,緊張地扶起太后來,然后一臉沉痛地對一群呆若木雞的太醫喝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給太后看病嗎?”
太醫們回過神來,正要擼袖子,但走了沒兩步,又下意識地看向錦繡。
錦繡淡淡地道:“太后剛才恨不得吃了我,我還是不要在這兒惹她老人家的厭了,還是麻煩諸位大人給她老人家看看吧。”
一個太醫對錦繡佩服得五體投地,又問錦繡:“既然王妃也診出了太后的病癥,想必王大人應該也有了解救的法子吧?”
其他太醫也紛紛點了點頭。
錦繡苦笑,“妄想癥不算是疾病,卻是一種精神疾病。是無藥可救的。唯一的辦法便是靜養,不得讓任何打擾。另外,只要放開不切實際的幻想,想來也不會有大問題的。”
太醫們都是精明的,自然明白了錦繡的話,尤其那句“不切實際的妄想”便讓他們悟出了個中真髓。
……
太后急怒攻心,太醫們施針治療,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讓太后悠悠轉醒,太后一醒來,看到皇后這張可惡又虛偽的臉,又是一陣怒罵,“王錦繡那賤人呢?”
皇后又對太醫們道:“太后真是魔怔了,還諱疾忌醫,這可不是好事呀,你們再得想辦法,讓她老人家安心入睡吧,否則,這樣鬧騰下去,也不是個事呀。”
于是,太醫們很有默契地給太后加了安神湯。太后被強行灌下了安神湯后,果然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皇后服侍了太后睡下后,對一旁目光閃爍不定的鄭貴妃道:“以前太后一向都是鄭貴妃在一旁侍疾的,鄭貴妃能者多勞,今晚仍是拜托你了。”
從錦繡進入慈寧宮一直到現在,鄭貴妃精神一直高度精中,剛才又因一直崩緊了神經,這會子倒是松懈了下來,只覺全身發軟。想著王錦繡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領,只覺背脊一陣冷汗。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該死,她和姑姑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說,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是不知楊氏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究竟倒了多少東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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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四章就完結。